《日暮之泪（2013修订版）》飞行者墓园

52、29

　　刚才那个人站过的地方，那墙上沾了些东西。

　　弗雷甩了甩手，他在幽暗的通道里摸黑走到魔眼看到的地方，手一扶墙就摸到了一滩冰冷湿漉漉的液体。

　　“够难闻的。”弗雷把手指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血腥和浸染瘟疫的浮土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的确很让人不舒服。“那个人看起来不太妙啊。”

　　——“看起来他曾经试着止血，看这些拖拽的血迹……但是不怎么奏效…”

　　【他可能会去找同伴求救，跟着血迹可以知道他是被谁派来的，只要我们够快…】

　　远处印记使者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轻，越来越散乱，渐渐变成了一阵回荡在迷宫中的、无用的嘈杂声。往前经过一个岔道口之后，泥泞的地板渐渐被铺好轨道的铁路代替，而我们找到了第三处凝固后的血迹——它就在枕木上，正在慢慢被吸入缝隙里。

　　弗雷用手指碰了地上的血迹，粘稠凉腻，尚未凝固。我知道他在判断出血迹是新的的同时，也察觉了另一件事——铁轨在震动。

　　“有人来了。”弗雷抬起头，他望着在前方继续出现的三条分岔路以及一个丁字路口，试图分析声音的来处，可惜他失败了。

　　他只能迅速离开铁轨，退后几步隐蔽在交错的泥墙后，几秒钟后他回过头往震动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在那一瞬间有个灰衣人从远处的铁轨旁一闪而过，他跑出来，刚踏入前方的丁字路口附近，突然被传来的什么声音惊扰到，踉跄退回去。

　　泥墙和乱石成功地隐藏了他的身影，显然这个人是隐藏自己的大师——如果不抓紧这次机会，我们将很难再找到他。弗雷从藏身地点跑出来，他不顾越来越明显的铁轮声朝着逃跑的人追过去。

　　——“这太鲁莽了……”

　　“弗莱雅！”

　　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这么叫我，这便是其中一个。

　　马库斯坐在一辆矿坑小推车里，一手摇着把手，另一只手里燃着一把小火苗，嘎吱嘎吱地过来了。

　　“弗莱雅~~~~弗莱雅小妞~~~~~”他嚷嚷着。

　　弗雷在轨道边单手止住小矿车的车筐，“马库斯，他没和你在一起？”

　　“谁？…哦你说凯文？我一直都没见着他啊，”马库斯从车上下来，弗雷理立刻转向了刚才的灰影人离开的额方向，马库斯甩着骨头臂膀追着他跑。“还以为他和你在一起呢…喂，你别跑啊！”

　　灰衣人走的是一条比其他更窄的通道，才没走几步前方就出现了几个举着火把旳印记使者。

　　“主人要见你。”对面的人说，“跟我们走吧。”

　　——“见鬼，那个灰衣人一定是个诱饵，我们上当了！”

　　［不一定是，巴纳泽尔不必多此一举，我就是来见他的。］

　　马库斯突然从背包里拿了什么东西，他对我们身后的印记使者喊道：“我们才不会这么乖乖回去，让那恶魔见鬼去吧！”

　　“等等，马库斯！”弗雷想要出手去拦，却终究慢了一步。一枚手雷贴着地面滚到了对面的人脚下，冲天的火光炸裂开来，已经习惯了黑暗视野的弗雷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刺鼻的浓烟逼退了他，泥沙和图块纷纷落下，听觉被轰然巨响震伤，在轰响过后只剩下了一片嗡嗡的耳鸣。

　　弗雷捂住耳朵往回走远离高温，麻烦事在于——当他努力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从后面的路上又走来几个将我们堵住。

　　“等你们很久了。”弗雷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剑柄，“带我去见……”

　　借着火光，一件蓝色的幽暗城战袍引入付眼帘 ，亡灵卫兵残破耳朵盔甲上沾着斑斑血迹，燃烧着金色磷火的眼睛在弗雷身上停留了几秒钟，他们全都拔出了武器。

　　“我记得你，你进了通灵塔，印记使者！”

　　“……”弗雷的手按在剑柄上没有动，猜测着他们就是幽暗城的先锋部队，还不知道自己的长官已经被恶魔控制了。

　　卫兵举剑涌上，弗雷已经开始引导一个咒语。突然一大片黑色的影子从地道的顶上落下，发出机括转动的沉重声音。

　　一面石墙自上而下堵死了地道，将弗雷和亡灵卫兵分隔开来。混乱中弗雷被人拉住手，拽着跑向墙边，温热有力的手指证明那不是马库斯所为。

　　那人蹲在铁轨旁拉动一根扳道闸，泥墙里面一声闷响炸开一道缺口，里头黑洞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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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新的通道以后，弗雷猛拉手把那人拽过身来。灰色的紧身皮甲沾满了泥土和血迹——就是这个人砸掉了通灵塔的圣坛，引得一群印记使者跟着他在这里乱跑。

　　灰衣人迅速反应过来，手腕轻轻一翻一扭，蛇一般挣脱了弗雷。而弗雷也不是没上过战场的人，另一只手讯速拂过对方的额头，兜帽从他脸上滑落。

　　尽管那人立刻避开脸，但通道外的火光在一瞬间仍然照亮了他的侧脸。在那头汗湿、微卷的黑发下面是一双非常好看的烟灰色的眼睛，血水和灰尘夹杂在脸颊上的汗水流下来。

　　“文森特！”

　　他正在逃跑的背影顿了一顿，弗雷上前抓住他的肩，却被他拍开，同时抓紧弗雷的手腕，矮身侧转，将手腕向弗雷背后扭去。

　　弗雷在手腕尚未扭曲到不能自控的角度之前，突然反转胳膊的方向，脚下发力将文森特撞向墙壁。

　　两人陷入将死的局面，谁也不能摆脱对方的钳制。在角力中文森特的手颤动了，一些他衣服上湿濡的水渍似乎沾到弗雷身上来了。

　　阴魂不散的刺客发出一声隐忍的痛呼，紧接着像是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什么错误一样，咬住嘴唇不置一词。

　　“你对恐惧魔王知道多少？！”弗雷抓着他提高了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越来越难以抑制自己的怒气了，似乎总有个声音在他心里说这个人没法理喻，看来不让他吃点苦头他是不会明白自己的处境的。

　　“我不在乎你在这里干嘛，我的朋友随时可能被魔鬼害死！如果你知道什么就快说！”弗雷慢慢加重了胳膊上的力气，文森特因此嘶声喘气，他努力放松着身体以减轻受到的疼痛。

　　“我……不知道……”人类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细小的心声告诉弗雷：他在撒谎。

　　“听起来我好像会相信你似的。”

　　——“小心些，弗雷，他很会演戏，别上他的当。”我想起了那些之前的事，他难道以为我会上两次相同的当？

　　精灵怒吼出声，焦躁和愤怒迫使弗雷想要下重手给他来点滋味，同时他却在文森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在嘲笑你，他知道你无法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

　　弗雷开始仔细端详文森特的脸，眉头慢慢结起，他所活过的五百年时间足够他了解并且洞悉很多人的微妙表情的意义。

　　你还在等什么？

　　弗雷危险地眯起眼，慢慢放开了钳制对方的手，手指上沾上了某种湿热的液体，他翻转手掌，发现了掌心和上臂的衣袖上擦到的血迹。

　　文森特脱力般靠着墙滑下去，坐倒在地。空气中充满着浮土的味道，还有一丝新鲜血腥味。

　　疑惑着，他蹲下来重新审视文森特，伸手去解对方的皮甲。人类刺客出手如电抓住了他，轻轻摇头。

　　“这血是你的，你受伤了。”

　　“听我说，这里……不对劲，每个人……都有问题……”文森特重新睁开眼睛，开始努力整理出一些事情。

　　“你说的不错，无论活人和死人都挺奇怪的。”

　　“……”人类忽略了这一次对血色十字军的调侃，他无力地动了一下脖子，靠在墙上。“我看见……大检查官他…他的眼睛…”

　　“那么，这次是编大检查官的故事？我听着呢。”

　　“这不是故事！”文森特提高了音量，直接瞪着弗雷，他试图站起来，却只给自己添上了一个痛苦的表情，“大检查官的样子还和原来一样……但他不是原来的他了，他已经……死了……”

　　“哦？你是说，他已经被天灾杀死并且取而代之了？”弗雷假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了。”

　　“你把我说的当成了笑话……”文森特咳嗽着，“你们都觉得我们在胡言乱语，我看我们没必要谈下去了。”

　　“我想你有些事情搞错了，我还没开始问话呢。”弗雷再次靠近他，抓着刺客的皮甲将他提起来，使文森特能够勉强自己站着。弗雷调转动作，这一次可以算是温柔地托着人类的身体，手指轻柔地拂开文森特汗湿的额发，“ 当我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我们才算是谈完了……懂吗？”

　　对方紧抿的嘴唇不发一言的反应并未超出弗雷的猜测，他接着说，“你可以现在就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要毁了通灵塔，你还知道些什么……或者你也可以就这么和我站着，直到你的血流干。”星术师像是在和一个小孩开玩笑般捏了捏文森特的脸颊。

　　文森特的眼神动了动，即便是在昏暗的地道里也能发现那双明亮的灰眼睛移到弗雷的眼中去了。视线在空气中一触即离，一场探究、怀疑和愤怒在空气中交战，弗雷轻微地咬合着牙齿，迟疑了几秒钟 ，他叹了口气，柔声道，“我恨要这么和人说话，但是我的朋友不能等了。”

　　文森特的背部轻微地颤抖，他的血沿着弗雷的手臂滴下来，“我们……一直盯着每一个通灵塔……那里有时候会死很多人，我知道那里面有某种传送魔法……但是，从来也没有人看到过……进去的人出来……”

　　他的脸颊慢慢地枕到弗雷的肩上去了，每一句话都比上一句更轻，“我不想让你进去，马库斯也是。”

　　“伊森利恩进去过吗？”

　　文森特愕然，“我不知道，我没法时刻跟着他……刚才我想告诉你的是，他的眼睛……当他靠近我的时候 ……”

　　他的身体在变沉，全身的重量移到了弗雷身上，一滴汗水沿着眼角流到脸颊上，疼痛使得无力的喘息填充了所有的谈话，他呼出的气息充满血的味道。

　　弗雷慢慢帮他坐到地上去，坚决地松开文森特的装备，那件皮甲简直像是刚从野兽身上扒下来的皮——里面全都是血。三道清晰的鞭痕从绷带后显现出来，血把所有的绷带都浸透了。而且这一切都已经存在了一段时间了——伤口已经开始化脓和结痂，绷带也脏了，有一些开始松开。愈合的效果并不好，至少就我现在看到的，它们又崩开了。

　　（只是外伤，流了一些血。老兵们早就见怪不怪，有时候只是看起来可怕而已。现在你必须找到恐惧魔王，这才是第一紧急的事情，刚才在通灵塔里你已经开口向恶魔需索力量，这就是恶魔最在乎的——这已经是一份灵魂契约了！你唯一补救的机会就在你面前，趁他还没失去意识，从他嘴里套出什么吧。）

　　这些想法毫无来由地在弗雷的脑海里乱窜着，他下意识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脸。

　　文森特从半昏迷中清醒了一些，他哆嗦着继续说，“他靠近的时候……我……看见一只白色的蛆虫……它……爬过他的眼珠……他没有眨眼……你明白了吗，他已经死了！他告诉我……有人许诺要…给他不朽的生命，只要他……他……”他没能说完，抓着弗雷的手松开了，人倒在他怀里。

　　——“药，我的暗袋里有治疗药剂！”我说，“他太疼了会说不了话，如果你想节约时间……”

　　（救一个想要杀马库斯的凶手？他已经杀了和我们有关系的两个人，是他让我们无法消除恶魔印记，也是他让幽暗城的牧师盯上你，你应该一劳永逸地了结这个麻烦——在得到他的情报后。）

　　弗雷已经从暗袋里抽出两瓶药剂，脑海中的窃窃私语和我的声音混杂成了一片喧闹的杂音。

　　（用石头砸他的手指可以很快把他弄醒。）

　　——“他流了很多血，你得快点，要么救他，要不就杀了他。”

　　（对敌人的仁慈会带来什么你在清楚不过，况且这个人早已经失去了人的常性，杀了他……）

　　“闭嘴！！！”弗雷攥紧拳头，差点捏碎了药水瓶，在大吼出声的时候，刚才那种烦躁的情绪也消失了。星术师疑惑着弹开僵硬的手，发现手臂上的恶魔印记亮起血红色的光芒 ，这光芒正在慢慢消退。

　　——“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想了想曾经发生的事，“我觉得我刚才很想杀人？”

　　【这……是魔鬼常用的把戏。】弗雷叹息着摇头，我觉得他有些沮丧，好像已经犯下了什么不应该的错误。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文森特身上，托起人类的头将药水灌进他嘴里。

　　“弗莱雅——你在哪——里？！”马库斯的声音歪歪扭扭地回荡在通道之间，爆炸带来的浓烟可能让他找不到方向，一时间走错了路，现在他总算在错综复杂的地道里找到了正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