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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官土匪 ...

  •   江宁女气势汹汹踹门出去,片刻,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回来。

      季高从躲着的帷布后面探头看见,不像是要打架的样子,尴尬笑笑出来,所幸江宁女急着带人进自己卧房去安置,并没看他,只是匆匆唤他进屋看如何救治。

      倒是跟着她身后跑进来的少年一把抓住季高:“姑夫!求你千万救活我家夫人跟小公子!”

      “姑夫?”季高看着这个家仆打扮的少年,有点懵。

      小家仆推着他往江宁女房里走:“你堂客管她自家叫什么姑姑来,你不是姑夫是哪个?”

      要说前若干日,做个“江宁姑夫”还是他心头想,此时季高却已打定主意不再沾江宁女这滩浑水。这会儿听了小家仆这误会,他说不上心里是窃喜还是烦忧,就也不多话,抬脚进屋看视。

      方才抱着不显,这么躺下,就瞎子都看出来了:这是个孕妇,好大月份了,看着该到快临盆的样子。

      江宁女抱歉地对季高说:“人命关天,求先生搭把手吧?”

      季高恨不能立刻骑毛驴跑路,可他要面子的,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伸手探脉。小家仆旋风一样进来出去,添柴烧水,烫洗干净手巾备用。季高暗自叹着气,顺口问些夫人几时有喜之类,知这女人确实将将九个月的身孕了。

      季高细看过,说她看着血人一样,倒多是溅上的,晕厥不醒,大抵是孕中受惊受累所致。

      江宁女若有所思看了一阵,此时闻言,又问季高几句,得知只需修养数日便可无妨,才舒了口气,又抿起嘴角,按着腰间捆龙索,静悄悄转身出去。

      季高捋捋须子,摇头,心道我要是实话说这女人胎象不宁,早则今明日迟则三五朝就要生产,且她体弱脉虚没精神,怕是要一尸两命,你们还能放我早早上路吗?

      小家仆终于忙完一气,看看季高,看看他家夫人,忽然两腿一软坐倒在地:“我的妈呀,谢谢佛祖谢谢如来谢谢玉皇大帝……”

      季高哼了一声:“佛祖就是如来。”

      “啊?他俩不是一家的吗?”小家仆喘着气,晕乎乎地问。

      “不是……还有,我俩也……”季高说不清为何想急着撇清他和江宁女,可回望时,却见那女人不在房里。她甚至也不在堂屋。现在除了床上的孕妇,就只有那个少年仆人强撑着眼皮,扒在床边踏脚上,说是要伺候夫人茶水,其实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堂屋里只剩下灵桌上的长明灯晃着昏黄的光,时不时微微颤抖,这么一静下来,窗外呼啸的西风也觉得更响了些。

      季高眼一闭心一横,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回客房拎起已打好的行李,就往屋后去牵毛驴。

      毛驴拴得真结实。季高单手解了一下没开,心道也幸好如此,今夜那些乡野村夫闹得凶时他分明听见毛驴嘶叫挣扎来,不是江宁女这结打得牢固,怕驴早跑了。他撂了行李包,两手一齐去扯绳结,好半天才解了下来,忍着刺骨夜风,强拖着毛驴往村口走。

      约莫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忽然听见嘈嘈杂杂马嘶人吼的动静,季高心里不安,忙拉着驴往道边洼地里藏了。片刻就见一队十来匹马跑过来,在村外不远停了说话。马上乘着的都是穿烂皮袍子的汉子,脸涂油墨,手持钢刀火把。借着火光,季高瞄到刀上纵横污染的深渍,不消细想就是血迹。他忙把脑袋缩得更严实了,几乎整张脸都埋在草窠,喘气都嫌太响。

      那些人看着粗野凶悍,说起话来草莽气倒不重。季高听了一阵,十句倒有九句抱怨天寒夜深,多出工不见多发饷银,饿得前胸贴了后背。中间插着几嘴正事,说哥几个已出了金华境,多惹是非怕也麻烦,且一个孕妇深夜也该跑不了那么远。季高听着稍稍心安:这些杀货怕就是追杀那大肚女人的,幸好他们半宿都懈怠了,看来不愿进兰溪境多事。

      忽然身边毛驴不安地喘了几喘,四蹄踩动着要扬脖子,季高心惊:要糟!这畜生要坏了我季大才子性命了!

      急中生智,他摸起一截尖树杈子,猛朝驴屁股一戳。那驴好端端一记刺痛,嚎叫着沿田垄跑远,季高耳朵里听着,骑马的纷纷喝骂追毛驴去了,他也就连滚带爬往更幽深处躲闪,一边庆幸此时云彩遮了月亮,没人瞧得见他。

      “季先生?”

      江宁女!季高刚爬到几丈远,到个大树桩后头想喘口气,耳边就响起了低低的一唤。

      季高心思飞转,想着如何解释,江宁女已经一把掩住他口,轻轻嘘了一声,拉他静静绕着暗处又走出一段,才压着嗓子责问:“你怎么跑出来了?多凶险!”

      季高苦笑:“看女侠迟迟不回,怕有事,就出来接应一下……”

      江宁女感慨一笑,引着季高走得更快。季高依言踩着她脚印行走,发觉她踏在杂草地里当真一点声响都无,自己落脚处难免有响,倒也大致能被风声盖过了。

      终于又回到家里,进屋掩了门,江宁女快手快脚翻出厚布帘子把门窗遮掩严实不透火光,才低声笑叹:“你又不会武艺,这种时候就该房里猫着。唉,两次三番得季先生仗义相助,可怎么谢你好。我原以为他家是遭了山贼土匪,想着出去瞧瞧,没人追最好,若是来几个寻常匪类我也就一根索子全抽飞他的,谁知竟是官养的狗披了野狗皮,咱们这会女人孩子一大堆,倒不好直通通招惹他了——先生你且歇歇,我得去问那孩子几句话。暗跟了一阵,我算大致对上怎么回事了。”

      留季高在堂屋就着小桌写药方,江宁女进了房,看看床上昏睡不醒的女子,蹲下身来摇醒小家仆。这十几岁孩子一脸懵懂,她一腔急火也发作不起来,只低声问他:“早一个多月就传信让你家躲躲,怎么还留在金华?”

      “啊?”那孩子睡不大醒,有些迷糊。

      江宁女揉揉太阳穴,叹气:“……小兄弟你怎么称呼?”

      “小的白福。”小家仆乖乖答了,忽然想起:“诶,你怎么知道我们是金华来的?”说了他又觉着不对,赶紧改口,“什么金华,我们明明是……义乌来的!我我我我姓黄……”

      “行啦。”江宁女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安心坐好,“哪来的,闹这一身血,就好交待了?好吧,就算你是义乌姓黄的,总归我相公叫做李大龙,你没见过也该听过吧?我相公认你家白老爷是个至交,你家事就是我江宁姑姑的事,管他追来的是野土匪、官土匪,断没有姑姑我丢下你们不管的道理。”

      说着话,她拧帕子给白夫人擦擦脸。血污揩拭干净,露出白皙的面容来,是个长相精致的小家碧玉,淡淡的眉毛透着和善温婉的味道。

      那边白福呆呆坐了一会,忽然哇地哭了出来:“你就是兰溪李家啊!我说你咋人那么好呐!姑姑,我家老爷死啦!呼啦啦几十万土匪冲进来见人就杀!”

      几十万是白福惊吓夸大,土匪也未必真是匪徒,只有趁夜屠宅是真真的真事。呵,还是金华县比兰溪更狠,大手笔。江宁女看着白夫人刚刚睁开的双眼,叹口气,轻轻坐在床边,抓起她发颤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暖着。

      卯正时分,白夫人产下一个男婴。

      洗净了拿花布包着,江宁女把婴孩递给刚刚做了母亲的:“还是妹子你能干,瞧这刚生的,就跟我那满月的差不多大了。”

      白夫人笑一下,勾起个酒窝,转眼又是哀伤之色。她伸一根手指给婴儿抓住,忍不住叹气:“这孩子,跟他爹一个模样。”

      新生儿红皱皱的小脸,难说像谁,不过人心有所企盼,各人眼中就看出各样眉眼。

      挚爱新丧与稚子新生的交织,江宁女自己也是刚刚经历,深知其中艰难。她也不多话,只贴着白夫人坐了,伸手环过她后背,教她如何抱持婴孩,直至看她眼皮打架,就扶她躺好,替她抱婴儿出来,让她歇息。

      白夫人这一歇,就再没醒。她安安静静流了半床的血,安安静静去了,只有脸色更加苍白,像雪块雕成的一样。

      季高捶胸顿足:“如何想到!如何想到!竟然这样!”

      其实他如何想不到呢?早说了他自问是个没开医馆的回春妙手。看江宁女一动不动坐在白夫人身边发呆,季高整整趁乱从后院捡回来的包袱,心说:病娇美人死了固然可惜,但她今夜不死,拖我多几日在这里,万一给你夫家人逮送官府,我前程还要也不要?再者说,江宁女啊江宁女,还操心别人生不生孩子活不活命,你自己儿子都……啧啧,谁叫你没眼力,非要扒着那姓李的,识不得我这荆山玉呢?

      江宁女发了一阵呆,听见白夫人新生的婴孩哭响,就抱起他喂食,拍哄了一阵,才想起问小家仆白福:“你家老爷夫人可有什么近亲兄弟可托付的?”

      白福已经嚎啕得没力气只剩抽噎,懵着神也说不清楚。他刚进白家几个月,只赶巧今天是他护夫人逃出来,单知道这孩子上头有个不足十岁的哥哥,送去高人门下习文学武,也不知究竟是哪位大侠。

      旁边季高听了一阵,想着,此事早些了结,他便可早些脱身。他就劝江宁女:“这苦命母子与你如此有缘,合该让你收养,你看,你儿奶名小白,她儿生得也白净,且照着姓喊也正是小白,就当你养下了双生儿子一般。”

      江宁女寻思一下,叹气,又问白福:“这小少爷,你家老爷夫人可有取了名字?”

      白福想了一阵:“好像好像,叫做个什么菜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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