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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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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入春,这日小余子站在书房门外,望着里面神色犹豫不定。
徒湛放下手中毛笔,不耐烦道:“你在那磨叽什么,有话不知道进来说?”
小余子赔着笑,走进来小心问安:“王爷……”
徒湛拿起手上的字瞧,不在意问道:“什么事?”
小余子回道:“是荣善公主那边的事儿。”
荣善公主是徒湛的亲妹妹,现在正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子,徒湛向来关心,凡荣善所用一事一物,无不先过他的眼。
现听他提起妹妹,脸色认真起来:“荣善那边怎么了?”
小余子回说:“公主身边的几个女史到了年纪,眼看就要放出宫了。皇后娘娘这几日正安排给公主身边添人。”
“人选得了吗?”徒湛问道。
小余子面色不好地回道:“本来已经定下了,不过其中又生出些变故。内务府那边就给耽搁了。”
徒湛不乐:“什么变故?”
小余子看他脸色不好,低声道:“听说里面选定的一个姑娘不知走了什么门路,闹着不愿进宫。内务府正在重新选派人手。 ”
徒湛冷笑一声:“什么人这么大脸面,给公主做女史难道还辱没了她不成?”
小余子已经查明了此人身份,现回报道:“这位姑娘姓薛,祖上官居紫微舍人。”
徒湛想了一回,没想出个所以然,因问道:“她走的谁的关系?”
小余子回说:“内务府那边说是贤德妃娘娘身边的夏公公去讨的情。”
“贤德妃?”徒湛皱眉,“这又与她什么相干?”
小余子想了下道:“听说这薛姑娘与荣国府有亲,因进京待选,现在正寄居在荣国府里头。”
“荣国府?”徒湛想了回,问道:“可是贾琮他们府上?”
小余子点头:“正是。”
徒湛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得这日,上课完毕。
徒湛叫住贾琮,做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因之前已经主动开过口,这次再叫住他也不觉为难,上前问他道:“你们府上可有个姓薛的女子?”
贾琮不知道他因何问起,点头道:“回王爷,有的。”
徒湛又问:“她跟你们府上什么关系?”
贾琮回说:“薛姐姐的母亲是我们府里二太太的妹妹,与府上是姨表亲。”
徒湛看向他:“她进宫选侍的事你可知道?”
贾琮点头:“略知一二。”
徒湛以为他已经知道那薛姓女子辞宫不入的事。他一向护短,对自己唯一的妹妹更是保护得紧,现见有人嫌弃她,心里很不高兴。
哼了一声道:“荣善是我亲妹妹,我一向爱护她。她身边侍候的人,自然要选那些心甘情愿的。既然她不愿意,那就算了吧!”说着,又冷眼看向贾琮道,“我说你们也忒费事了些,荣善的事儿没我这个哥哥点头,哪里过得去?与其去求贤德妃走关系讨人情,怎么不来和我直说,上赶着做公主女史的人多了,难道我还会强留她不成?”
贾琮听得一阵糊涂:“王爷的话小人怎么听不明白?据小人所知,薛家并没有不愿姑娘入宫,前两天小人遇着薛表兄,还听他说要去庙里进香,求老天保佑他妹妹能一朝中选侍奉公主尊驾呢。若是他们不愿意,又怎会如此行事?”
徒湛听了皱眉:“那这事儿可就蹊跷了。别是有人从中作梗吧?”又问贾琮道,“你与这薛姑娘可相熟?她为人品行如何?”
薛宝钗平日里待贾琮很好,从不因他是庶子而有所怠慢。贾琮也知她心中志向,此时也不愿破坏,因此回道:“薛姐姐端庄大方,性子也和善,平日里为人极好,甚少与人红脸。而且她才学极好,若论诗词,我是差她远矣。”
“如此说来,倒是个好人选。”徒湛听了点下头,薛宝钗性子和不和善倒不打紧,反正量她也不敢要公主的强。倒是能诗会词这点很好,他妹妹也是个喜欢诗词的,若是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做伴儿,倒也可以给她解解闷。
徒湛冲他摆摆手:“好了,事情我也清楚了,你回去吧。”
又过了不知几日。
这天,贾母正与薛姨妈、邢、王二夫人并一众姑娘坐在屋里谈笑,忽听外头有人来报。
进来的是林之孝家的,刚进屋就福身向薛姨妈道贺:“老太太,姨太太大喜,刚才宫里来了旨意,说是咱们宝姑娘选上了!”
薛姨妈惊喜的站起来,不敢相信问道:“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这样的事我有几个胆子敢哄姨太太,宫里的传旨公公还在外面候着呢,这还能有假?”林之孝家的笑着奉承道,“我瞧着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咱们宝姑娘论模样、论人品哪样不是顶尖的,她不选上谁选上啊?”
贾母听了一哈哈笑道:“好好好,我素日里瞧着宝丫头就很不错,现在可不就有了造化了嘛。”对丫头指指林之孝家的,“给我看赏!”
林之孝家的接过赏钱,悄悄掂了掂,很是坠手,笑得见眉不见眼。福身谢了赏,又道:“那边传旨公公还等着宝姑娘过去谢恩呢,姨太太也赶紧收拾收拾。”
众人连连称是,到了正堂接旨谢恩。回到屋中,又有丫头婆子并诸姐妹围着薛宝钗道贺。
薛宝钗心愿得尝,心中欢喜无限。因着教养规矩,心里虽激动,面上依旧平常。脸带微笑一一向众人道谢。又去给贾母磕头。
贾母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对着薛姨妈笑道:“你养了个好闺女,福气还在后头呢!”
薛姨妈脸上笑开了花,嘴上谦虚道:“哪里是我养得好,这几年宝丫头都是跟在老太太身边才学得了几分样子。说来我还要谢老太太呢!”
贾母摆摆手:“姨太太过谦了。”又笑道,“这可是大喜事,咱们也该庆贺庆贺。”
薛姨妈笑道:“哪用得着老太太破费,咱们在府里打扰了这么久,很该尽尽心。明儿我请酒,老太太可得赏光。”
贾母笑着连连点头:“好好,一定到,一定到。”又指指邢、王二夫人,“你们也去,咱们一块给宝丫头贺喜去。”
邢夫人也一脸笑模样,凑趣道:“这是自然,就是老太太不叫,我们也要厚脸皮跟去的。”
众人听得一阵哄笑。
王夫人坐在一旁咧嘴笑笑,并不言语。
到得众人散去回到房中,王夫人立马垮下脸来,攥着手中佛珠,对周瑞家的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求娘娘阻拦此事了吗?怎么还叫它成了?”
周瑞家的见她气不顺,忙上前替她揉心口,低声道:“这荣善公主毕竟是养在皇后娘娘身边的,有皇后看着,咱们娘娘或许没机会插手吧?”
王夫人瞪她一眼:“这满京的勋贵谁不知道皇后娘娘不过是个样子摆设,她管得着什么?论宠爱,她比咱们娘娘可差远了。不过是个公主女史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见她维护女儿,周瑞家的不敢辩驳,宫里的事她又无从得知,此时只得住口。
又听王夫人一叹:“这下宝丫头就要进宫了,这可怎么好?”
眼看老太太年纪越来越大,荣国府的光景也一年差似一年,她早有了抽身的打算。想着老太太过身后,大房二房势必分家。大房是嫡长,家业爵位都要由他们继承。她这几年虽不大管事了,但荣国府家底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且两不睦已久,到时他们二房能分到的东西有限得很。老爷贾政虽有官职在身,但向来不理俗事,于银钱之事上没个算计。不说赚钱,他不往外散就阿弥陀佛了。她虽有体己,但家里又没有什么出息,这些又够支应几年?若她此时再不做打算,他们一家子以后都得喝西北风去。再有她儿子宝玉又是个单纯不知事世的,若身边没个稳妥的人照顾,她也不能放心。
原本她想的很好,薛家豪富又与自家是亲戚,且宝钗这丫头心里有成算看着是会过日子的,若能娶她做媳妇,一来自家再不必为生计发愁;二来宝玉也有人照管。如此两全齐美的事,真是再好不过了。谁知好好的盘算,这会儿出了岔子,叫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瑞家的知道她的心事,开口道:“宝姑娘进宫了,不是还有林姑娘吗?论出身,林姑娘可比宝姑娘好多了。林家又是世袭人家,家底比起薛家来,未必就不如。再有我瞧着二爷素日待林姑娘不比寻常,怕是心中早有情义。”
王夫人扶额:“我怕就怕这不比寻常。若是他们两个成了亲,到时宝玉眼里还能有谁?我这亲娘怕是就要被抛到脑后去了。”顿了顿,接着道,“这还只是其一,第二个你也知道,林丫头素来身子弱,跟个病西施似的。我这辈子就宝玉一个儿子,还指望他给我多生几个孙子呢。若是娶了林丫头,二房这边怕就要子嗣艰难了。快再别提她,咱们还是另做打算的好!”
那边王夫人如何满腹心事打算将来暂且不提。第二日,薛家院中宴席大开,来往仆从脸上无不笑意盈盈。薛家豪阔,又适逢喜事,焉有不赏之理,不光薛姨妈院子里伺候的,就连荣国府的一众奴才下人,也一并得了赏钱。
这场宴席虽开的仓促,但薛蟠正经营着酒楼,一应事物都不缺少,又另请了酒楼里的厨子来做些别样吃食,把个宴会弄得体体面面。众人吃酒看戏好不满足。
林黛玉昨晚也收到了薛家的帖子,此时也来道贺。举起酒杯对宝钗笑道:“给姐姐道喜,祝姐姐前程似锦。”
宝钗与她对饮,放下杯子道:“妹妹快别笑话我了,不过是进宫伺候人罢了。”
林黛玉因着贾宝玉的关系,心里一直对宝钗有隙。又因她样貌才学都不弱于自己,心中对她很是警惕,现在见她要入宫去了。也不再介怀从前之事,又想着姐妹们素日相处在一处,她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一时又伤感起来。
若说薛宝钗进宫,这府里有谁不高兴的话,就要属贾宝玉了。
他素来有个呆念头,只希望姐妹们永远在一处,长长久久地伴着他。现见薛宝钗要走了,心里难过得不行。
一开始他还不愿来,但听人说林妹妹也会到,这才强打了精神过来。林家规矩严,他每次去林家都被拦在二门外头,根本连林黛玉的影子也见不着。平时只有她过来这边的时候,他才能略见上一见,但周围还总跟着丫头婆子,叫他想好好跟林妹妹说句话都不成。这会儿见黛玉一个人坐在那里,忙走上前:“妹妹这几日可好?”
林黛玉见了他,点点头:“我很好。”又偏头打量他,“我瞧着你倒好像瘦了。”
贾宝玉悲伤一叹:“先是你家去了,这会儿宝姐姐也要走了,家里越发冷清了。原先大家在一处时说说笑笑的多好,现在你们都走了,只留我一个孤独鬼,想想就觉没趣。”
见他难过,林黛玉安慰道:“俗话说的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原是客居在你家,现在大家都有了去处,哪还有赖着不走的道理。且收收你那伤春悲秋的性子吧,今天是宝姐姐的好日子,你这样悲悲怯怯的,岂不叫她看了难过。”
贾宝玉低头:“我知你说的有理,只是心里难过,又怎么做出个高兴样子给人看呢?”
林黛玉知他性情,也不再劝,只静静陪他坐着。
这宴整开了一天,老太太来吃过几盅酒后,便由邢、王二位夫人陪着回去了。待到贾琮从宫里回来,席面已经不知换了多少桌。
薛蟠见他来了,忙笑道:“琮兄弟可算来了,我妹妹都念叨你好几回了。”
贾琮陪笑道:“我也正想给宝姐姐敬酒呢,她人在哪?”
薛蟠把人引到厅里,让到酒桌前坐下道:“兄弟先略坐一会儿,我妹妹换件衣裳就过来。”
不多时,宝钗回来,贾琮先站起来,举起杯子向她敬酒:“恭喜姐姐。”
宝钗笑盈盈举起杯子,与他示意:“多谢。”
放下杯子,又听宝钗伤感道:“我这一进宫,从此家人姐妹们再要相见就难了。”
贾琮见她这样,安慰道:“姐姐不必如此,宫里女史进出宫中都有时限,等到了日子姐姐依旧能回家的。”
宝钗苦笑:“谁知道进宫后是个什么情景?就算日后出来了,将来如何还两说呢。我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亲和哥哥,母亲倒还罢了,有亲戚们照应着,还略好些。只是哥哥这里,实在叫我放心不下。”
她素来聪明,也最务实。家里虽有叔伯,但自父亲死后,能帮他们家的就没几个了。现在家里虽还担着皇商的职务,但说到底也还只是个商人,不被达官显贵们看得起。那些愿意娶她的,不过是看重她家钱财罢了。这次进宫当女史,她也算有了个出身,不但于她以后婚配有益,也能帮衬帮衬家里。虽心里有诸多不放心,但她进宫又势在必行,不然家里没个依靠。
她的这些想法不足为外人道。此时,只看向贾琮,认真道:“在府里这几年,我虽不说,但众人如何我心里明白得很。几个亲戚兄弟里,我瞧着倒只有琮兄弟你是个明白人。我不求别的,只求兄弟能看在咱们相交一场的情份上,多照看照看我哥哥,他若有什么错处,也请提点他一二。”
贾琮一愣,这种被阵前托孤的感脚是闹哪样?
“姐姐如此说,叫我怎么担当得起?”
宝钗笑笑:“又如何担不起,兄弟若肯帮忙,就是我们薛家的大恩人了!”说着执起酒壶,给两人倒上酒,举起杯子,冲他敬道:“姐姐先干为敬。”
不等他拒绝,她已仰头把酒一饮而尽。贾琮见了不由苦笑摇头,仰头喝下这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