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惟有临歧 ...

  •   药一副又一副的喝下去,虽然未见好,至少也未见恶化。
      大夫说,侯爷这病,不是啥致命的,细心点养,总会慢慢好起来。

      其实这病早在成都时他便已有察觉,只是一直拖着瞒着罢了,一来不想让外人见到他狼狈样,二来不想让幼弟忧心。
      儿时便有看相的说过他福薄命短,那时众皆当是胡言乱语,过世的父亲一怒之下便将那看相的杖打一顿。
      冷笑一声,结果居然一一应验了罢。
      其实到如今他何尝又不希望好起来,病好一点,就可以去江州见见那人——恐怕他能再见他的机会是不多了。而他现在这样,别说大夫阻拦了,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走路都吃力,勿说骑马。
      成都的信函一封一封,荆州丢了,关羽死了,陛下决意要东征了,当真是没有一个好消息。
      听说丞相还在拿自己那把老命和跟随陛下多年的情谊去赌,劝说陛下不要东征,其他人,都早已不敢言语。
      他知多半都是枉然,失去亲人之痛他也尝过,也曾为此在一怒之下血洗一座城池。
      只是,若真是东征去了,这毕生念想也当是落空了。

      这边还在闹心着,更大的坏消息传来,曹**了。
      自此不必再闹心了罢。

      马岱半立于床榻前,捏着马超冰冷的手指:兄长放宽心,勿多想,那曹贼也是作孽太多寿数已尽,此乃天命,由不得你我半分。
      马超只是任由自己的手指在幼弟温暖的手掌中婆娑,觉得此刻自己才更像是需要被当做小孩子一般哄哄的那个。
      半晌后他才声音沙哑的说:等到那时日,我是无颜去见他们了。但是有些事情,我仍是无悔。
      马岱听得心惊肉跳:兄长莫要胡思乱想,兄长定会好起来的。
      他却把那未经过沙场磨砺的手掌握得更紧一些:岱,为兄这一世功业未成就罢了,还害得一家人死于非命,为天下笑,真是失败之极,只恨昔时做事不懂三思而后为之,以后你要时刻牢记这教训。

      前些日子的事。
      在叩响门环之时,马超心里已经没有丝毫的犹豫。
      开门的下人说,主人已在厅中等候马将军。

      端坐在厅里正批改公文的赵云头也没抬的问:伯瞻这次来可是又有何事?
      马超一怔:是我。
      此时赵云方才大惊,慌忙扔下手中纸笔,走到他面前,几乎有冲动——要将此人揽入怀中,而此时他能做的却只是握住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马超却是难得促狭的一笑:我如何不能来?
      这话倒是把赵云呛到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此番情致倒让马超觉得似是回到从前,还年少的他与眼前之人言笑晏晏,想及此,便伸出另一只手去捂住他的嘴:不要说,我懂你的意思。
      赵云把脸别过去:你可真是…

      到这般境地马超觉得本来预备好要说的话真是有些煞了风景,他多少次的想过能与这人再叙当年事。
      但是该说的话,总归还是的说。
      而此时赵云的手却已抚上他已有些斑驳的鬓角: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你了。
      一时间喉咙有些堵塞。
      马超抚摸着那只在自己的脸侧不老实的游离的手:其实超这次来,一是跟子龙告别,二是有一些事情相告。
      赵云一惊:告别?
      马超仍是一笑:下旬便带着幼弟赴阳平关。
      此时赵云心里当真是千头万绪理不出个结来,这么久了,他二人终于有这样的一番如往昔的相对,却已是最后的收场了。
      赵云嘟哝着:告什么别,此处离阳平关亦不远,不过是一两天便一个来回。
      说罢见那厢只顾着笑,也没答话,赵云心下更是不满:算了算了,就算是云想多了。

      见他有些急了,马超觉得此行实在值当,却还是要刹住这他真希望可以一直继续下去的话题:超方才说,有一些事情相告…
      赵云见他神色有变:何事孟起直说便可。
      马超顿了一顿:超想告之子龙关于之前的一些事,超心里已有答案。
      此时赵云才是似从三月暖风中坠入腊月的冰窟窿:方才还说到去阳平关上任…你这是…
      马超却是语气坚决的说:只要超活着一日,绝不背离蜀汉,但请子龙答应超一件事情。

      这种从大悲到大喜的变化当真让赵云不知如何是好:你说便是,我答应你。
      然而接下来这句话却是让他又一次从大喜跌落至大悲之中:如果超某一天先走了,烦请子龙照看好伯瞻,代为兄长。
      赵云被噎得满腹的话一个字也是吐不出来:你…你这是何必呢…
      没有给他思量出该如何回应的机会,此时却是马超反过来握住他的手:那孩子岁数不小了,脾气又拧,留他一个人于此,让我如何放得下心。既然子龙已经答应了,超也就放心了。
      赵云急匆匆的甩开他的手,踱了几步:你再这样胡说八道的话我可是要送客了。

      这时候马超却也踱了几步,从背后环腰把他拥住,凑在耳边轻声问道:云哥哥莫非是不想当年之事?超可是想得很呐…

      及至二人再次坦诚相对时,赵云依旧是抚着那人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褐色的印记:每次见你,都又添上这许许多多的伤疤…
      马超跟随着那人的视线:身为武将,哪有不添伤疤的,倒是子龙你,才真是一点征战沙场的痕迹亦未曾留下,真是让人羡慕。
      赵云抬起头啃了一下他的唇:我啰嗦啰嗦也就是了,你也这般啰嗦作甚,还不快些。
      马超会意的一笑。
      其后自然便是纵情的一夜,且不提。

      第二天早上赵云醒来时,身边之人仍在睡梦之中。
      赵云早听马岱说起过,知他是许久不曾睡得如此安稳过了,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梦,表情香甜得很。
      想到此赵云玩心大发,一会儿工夫就在马超头上留了一个羊角辫,只等这人醒来不知作何反应。
      而毫无意识的马超却于梦中一把搂住正在打量他睡颜的人:云哥哥,别走。
      赵云心内如火炉一般热得都快熔化了:我在这里,我不走。
      那厢似是很满意的嘟哝了一句嗯,又搂得更紧些。
      赵云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有些事情,我很多年前就想说了。
      马超仍是浑然不觉的嗯了一声,旋即却像是受到什么强烈刺激一般睁开眼睛。
      赵云有些纳闷:你醒了?还是跟我装睡呢?
      马超却是赶紧捂住他的嘴:别说,什么都别说。
      说罢这几个字嗯嗯唧唧了几声,又睡过去了。
      赵云叹了口气,由着他去了。

      赵云也会去想,若是当日坚定一点,对他一吐那埋藏多时的情愫,或可有幸换得他对这人世间的一遭多几分挂念,以后的事情会不会有些不一样?
      只是当他这般去想时,已经永远没有机会了。

      马超病还未太重的日子他虽忙碌却也抽空去看得他几回,只觉每次见得那人都越发消瘦,觉得心有惶恐,也只能给他讲讲能让他高兴的事,诸如陛下已经在准备北伐,只等战机合适便可出发,诸如赵广说好了一门亲事,他要不好起来这喜酒如何喝。
      每次马超都是勉强点点头,让赵云终归是一颗心悬着。
      好在还有马岱寸步不离的照料。虽然他私下与那少年交谈时,那厢好几次都是红了眼圈,然而每每一转身便又变回那副高高兴兴的表情,只恐自己流露出伤心让那人心上郁结更重。
      如此尚得苟且的安稳。
      直到荆州丢了,赵云只觉大事不好。然而之后一直诸事缠身,竟然无法抽空再去看他。
      而曹**的消息传来时,赵云刹那间想到的三字居然是:万事休。
      立刻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那人啥样的风啥样的雨没见过,怎会为这些事情想不开。
      这番无力的自我安慰自然也填补不去忙忙碌碌半刻不得闲的惆怅与担忧。

      那日拿着从阳平关来的书简,寥寥数语,最让他胆战心惊的是那一句“超此生以君为至交。”
      赵云慌忙拦住来送信的小兵,问起他家将军近日的情况,小兵也只是摇摇头,说将军前段时间还好,自那曹贼死后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夫们也都束手无策。
      赵云当时真是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几乎立即便要策马去阳平关。
      只是未等他将此处事务安排妥当,另一封给他的书简也到达他手中。
      “兵败夷陵,速救驾。”
      而此时马超另一封给刘备的书简已在路上。
      “臣门宗二百余口,为孟德所诛略尽,惟有从弟岱,当为微宗血食之继,深讬陛下,余无复言。”

      他到底是一世也未对那人说出半个情字。
      一世。多么飘渺的字词,如此便已错过了一世。
      夜幕降临,钟声悠悠。时光已逝,唯我独留。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