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灯火阑珊欲忘言 ...

  •   泽北所说的办法,是指在王府临街一处院子里的一个秘密的出口。说是出口,也不过是墙上年久失修的一个洞,被过膝的荒草掩盖着,若不是事先知道,旁人就算路过,也根本发现不了。
      泽北一边扒开枯黄的草梗当先钻出去,一边跟流川解释说这个院子原本是他奶妈住的地方,他小的时候经常瞒着父亲从这个洞口偷偷溜到外面去玩,从来都没有被发现过。
      墙外面是王府后门对着的一条巷子,暗黑狭窄,巷子口却有明亮的灯光和嘈杂的人声传过来,泽北拍了拍自己和流川身上的土,领着流川朝着外面走去,一直走到巷子口,喧嚣声和灯火忽然间扑面而来,流川脚步一停,回顾自己走过来的昏暗小巷,又微微眯了眼看着面前豁然开朗的宽阔街道,一时间有些恍惚。
      而泽北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等着他,两侧的大红灯笼照亮了他的笑容,单纯而真挚,让人从心底的觉得信任和亲近。
      这里是锦云街,锦熙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临街的商铺勾檐相连,每一家的外面都搭着裹了红绸的竹架子,架子上密密的挂满了写着灯谜的各式灯笼,而架子下的柜台上大多是各家商铺的招牌物件儿,吃的玩的应有尽有,店铺里的伙计就站在架子边上高声吆喝着,吸引逛灯会的人来自家猜灯谜买东西。
      正月十五之后这个新年就算是结束了,锦熙城中一向有宵禁,一年中解除宵禁的也不过屈指可数的那么几日,所以无论身份贵贱高低,几乎所有的人都抓紧着自己难得狂欢的机会,盛装穿行在街道商铺之间,满街的莺声笑语,热闹非常。
      泽北和流川就这样在街上闲逛着,流川这半年来经历丧父亡国之痛,又亲见母亲死于眼前,一直郁郁寡欢,但他毕竟不过是刚满十四岁的少年,从未离开过湘北,此番同泽北偷跑出来,看着完全陌生的城市和热闹的灯会,难免会觉得新鲜。
      出了巷子口便是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竹签子串着一粒一粒鲜艳的红色山楂果,糖水浇上去,很快便凝固成薄冰一样的糖衣,在灯下闪着诱惑的光。流川凑上去看着架子上插着的一串串冰糖葫芦,摊主是个中年大妈,看见流川在摊子边上就过来招呼:“小公子,今天新摘的果子做的糖葫芦,三个铜钱一串,来一串不?”
      流川怔了怔,茫然问道:“三个铜钱?”
      他自深宫中长大,身边无时无刻不被一群人伺候着,在湘北每每出宫不是跟在流川凌身边便是有仙道带着,根本没有出门要带钱在身上的概念。
      摊主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他,自己低声嘀咕:“这么俊的孩子,难道是傻的?”说着她自己似乎蛮可惜的摇了摇头,伸手摘下一串糖葫芦塞在流川手上,“这个糖葫芦送给你吃!”
      站在旁边正要伸手掏银子的泽北当场愣住,流川谢过摊主大妈,一边舔着冰糖葫芦一边正要往前走,瞥见发着呆的泽北,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糖葫芦,想了想,递了上去:“给你吃!”
      他额前长长的流海在前两天泽北哲治已专门安排人修剪过了,露出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这样一个简简单单递给他吃糖葫芦的动作,却不知怎地让泽北心中一暖,欢喜得眼眶都湿润起来,他上前一步,将糖葫芦推还给流川,牵了流川一边走着,一边问他:“流川,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湘北你请我吃馄饨那一回?”
      流川点头,疑惑的看着他,泽北说道:“结果你生气走了,老板跟我要银子我没有,差一点被扣在店里……”
      流川睁大眼睛:“那后来呢?”
      泽北笑着答道:“后来我父亲的亲兵找到我帮我付的钱,……不过你放心,今天我带了钱袋,不用担心付不起账的……”
      两人便这样边吃边溜达着到了锦云街的中心地段,流川指着一栋气派的房子问泽北:“那是什么地方?”
      泽北看了一眼,答道:“那是锦云街上最大的酒楼,叫做广聚楼,”他说道这里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听深津将军说起过这家广聚楼,他说他们家有全锦熙最好的酒,叫做忘言……,流川,你要不要去尝尝?”
      流川看着眼前的高楼,点头:“好啊……”
      此时的流川看着虽然还带了几分稚气,泽北却已年满十六,身材初初长成,颀长挺拔,楼前迎宾的小二眼力最好,看见他们年纪虽轻,却是一身华服,身上自然而然的透着贵气,知道两人身份必定尊贵,急忙点头哈腰的迎了上来,将两人带到了二楼临窗的雅座。
      泽北坐在桌边,看着小二问道:“你们这里最有名的酒是不是叫做忘言?”
      小二满脸堆笑的回话:“这位小爷,一看您就是行家,喝过我们家忘言的人,能忘了自己的话,却绝对忘不了这酒的味道的!”
      泽北点头,装作一副老道的样子说道:“那你先给我们拿一坛酒,再配一桌下酒菜过来!”
      店小二答应一声去了,不一刻酒菜上来,店小二殷勤的为两人倒了酒,看着两人一口便将杯中的酒倒进嘴里,忍不住提醒道:“两位小爷,这酒后劲大,您二位悠着点喝……”
      泽北点着头打发他出去了,重又给自己和流川满酒,酒入口中有一股清冽的甜味,甜中带着一丝辛辣,辣中却又带着幽香,泽北自己和流川平日里喝酒喝得极少,此番在酒楼中喝着这“忘言”,只觉得新奇无比,小半坛酒喝下去,两人便都带上了几分醉意。
      泽北趁着酒意,举着杯,犹犹豫豫的喊了一声:“流川……”
      声音戛然而止——
      雅间里点的特制的落地式灯笼,暖暖的一团光照在流川的脸上,但见他修眉凤目,羊脂玉般的肌肤上一层淡淡的胭脂红,薄薄的唇抿成一个极其优美的弧度,斜斜靠在座椅上,就这样带着三分醉意两分慵懒的看过来,让泽北一瞬间张着嘴,浑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流川等了片刻不见泽北说话,瞪了他一眼道:“喊我干什么?莫非喝了这忘言酒,便真的忘言了么?”
      泽北看着他似嗔非嗔的神色,只觉自己的心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他原本和流川对坐着,此时却是不由自主的将椅子挪到流川身侧,结结巴巴的说道:“流川,……我能不能,能不能……”
      流川看着他扭捏的样子,不耐问道:“能不能什么?”
      泽北又开始挠头:“我能不能不叫你,……小舅子了?”
      流川一怔,眨眨眼:“你本来就该叫我小舅子啊?”
      他眼底的慧黠一闪而过,泽北陪着笑道:“看在我偷偷带你出来玩,还送你翠儿的份上……”
      “翠儿?”流川故意板起了脸站起来,“你还敢提那只笨鸟?”
      泽北见流川好像生气要走,有些慌了,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却是一脚踢翻了脚下的酒坛子,圆圆的酒坛子咕噜咕噜的直向门边滚去,如同走不稳路的笨拙孩童,流川看着泽北的呆样,又看着滚出门口的酒坛子,终是忍不住牵起嘴角笑了起来。
      泽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看着他的笑容还未说话,只听得下面“哗啦”一声,紧接着便是一声破口大骂:“他妈的,谁在楼上扔酒坛子砸本少爷?”
      泽北“啊”的一声,急忙跑出去,片刻之后又返回房中,脸色有点难看:“流川,刚才的酒坛掉下去砸着人了,他们正上来找我们呢……”
      流川答道:“那去跟他们道个歉赔点钱吧。”
      泽北摇头:“我认识那人,是国舅爷野边胜平的小儿子野边将广,平日里就飞扬跋扈惯了……”
      流川听着他啰嗦,不耐道:“那又怎么样?”
      泽北说道:“咱们是偷跑出来的,不能让他看见你……”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门口叫骂声已然响了起来,门帘子哗啦的一响,便有人往里冲进来,泽北还未及反应,流川却已抬手将饭桌朝着门口掀过去,趁着进来的人躲避满桌酒菜的时候,低声喝道:“从窗户走!”
      两人一先一后从雅座窗户中跃出,顺着二楼的房檐跳到旁边的房顶,随即跃入街道中心。酒楼中立刻有人追了出来,街道上一片混乱,泽北拉起流川扒开人群往前跑了一阵,忽然觉得手中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他立刻停下步子回头,心中惊慌起来——依然是一整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但是那个原本该被他拉着,跟他一起跑的人,却不在他身后。
      他长大了嘴想要喊,一个“流”字刚出口,却忽然意识到,流川是神奈川的国姓,在这锦熙城中满大街的喊流川,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主意。想了想,他大声喊着“小枫”,一路找过来,又回了刚才的广聚楼。
      广聚楼的门口,一个身穿锦衣二十出头的青年正对着店小二拳打脚踢的泄愤,他身边围着十多个手下,在旁边为自己主子喝彩叫好。
      泽北刚刚走到楼门口,店小二正好被一巴掌打飞出去,摔在泽北脚边,他抬眼见到泽北,立刻将他腿抱住,嘶声喊起来:“野边少爷,就是他,刚才房中的人就是他!”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的看过来,泽北此番随父出征,十五岁时山王国主亲封少将军,凯旋回朝那一日,他骑着白马伴在父亲身侧,年少英挺,不知是多少男孩羡慕女孩钦慕的对象,在整个锦熙城中声名正盛,野边将广的手下多半认识他,有人已低声惊呼出来:“胤王爷世子?”
      店小二抱着泽北大腿的手立刻一松,连滚带爬的退到一边,野边将广却随即冲了过来:“泽北荣治,刚才是你和另外那小子用酒坛砸的我?”
      他右肩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右颊处还有一道浅浅的血痕,想来是酒坛砸在了右肩,坛子破了之后,碎片划破了脸。此时泽北心中焦虑,加上一急一跑,酒劲上来,听着野边将广的那一句“另外那小子”,他脑中“嗡的一声”,只盯着野边将广嘶声问道:“刚才跟我一起的人在哪里?”
      野边见他态度,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且不说我不知道那小畜生在哪儿,就算知道……”
      他话未说完,泽北听见野边骂流川“小畜生”,早已变了脸色,一拳揍了过去:“你骂谁小畜生呢?”
      野边捂着脸蹬蹬蹬退了好几步,气急败坏:“泽北荣治你敢打我,”说着他冲着手下骂道,“你们都瞎了眼吗,还不给我上!”
      他手下的人忌惮泽北身份,慢慢围上去,泽北趁着酒劲,一脚踢翻了离他最近的人,还要朝着野边将广追过去,野边将广手下的人这才是真的急了,纷纷出手将他拦下来,看见有人打架,旁边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泽北原本出手还有几分余地,此时见人越围越多,流川又下落不明,一发狠,手上的的招式便带上了出云九剑的路数,指东打西之间,围住他的十来人一个接一个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旁边有人轰然叫起好来,野边将广眼见着泽北将自己手下一个一个撂倒在地,然后朝自己走过来,又怒又怕,一边往后退着一边喝道:“泽北荣治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今天……”
      泽北已揪住了他的衣服,野边将广“啊”的一声,杀猪般嚎叫起来:“你别打我,我不知道跟你一起的人在哪儿,我们根本就没抓着他……”
      泽北握紧了手中的拳头:“你没骗我?”
      野边摇头:“绝对没有,绝对没有,我要抓着他,还打店小二出气干嘛啊……”
      一阵寒意从泽北脊背上掠过,他忽然清醒过来,颓然放开了野边,就在他站在原地彷徨着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声清冷的“白痴”从人群中传来,泽北欣喜回头,一眼看见流川站在人群中一处背光的地方,头上戴着一顶竹笠,宽宽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他几步冲过去,却又在流川面前站住,怔怔的盯着他看了半晌,没有任何先兆的一把将他抱在怀中。
      流川在他怀中挣扎,泽北却抱紧了他不肯放手,用一种几乎喜极而泣的声音喊他:“小枫,”他哽咽着说,“我以为,你走了便不会回来了……”
      流川一怔,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蹭在自己的颈侧,他安静下来任由他抱了片刻,低低说一声:“大白痴,在街上哭,丢不丢人!”
      泽北松开他,抬手抹眼睛:“我才不管……”
      他刚说了这一句,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边传来,看热闹的人群惊慌着四散开来,泽北抬眼看清当先一人,脸色“唰”的一白,流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中沉了下去——来的人,正是胤王爷泽北哲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