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恨倾城》颜若曦

6、世情悲凉始尝之

　　神奈川，桓帝十年，春。
　　丰玉鼠疫，数十万人因此丧命，城镇萧条，田地荒芜，整个丰玉国内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半月之后，山王挥军直扑神奈川，以雷霆之势突破神奈川边境直逼帝都湘北，神奈川各州郡措手不及之下，在一月之内竟被山王攻下半壁江山，终于被神奈川第一将军赤木刚宪力据于距帝都三百里的湘云城外。
　　战事僵持近半年，直至秋天，帝都劣势突显。
　　神奈川同山王接壤的这一半疆土，正是主要的产粮区，此时悉数被山王所占，山王就近征集粮草，就算战事僵持，后方亦可保稳固。
　　而帝都方圆三百里内，以商业为主，帝都本身存粮不多，此时战事吃紧，亡国谣言四起，民心惶惶不安，流川凌与群臣处理战事，每晚都熬到深夜，流川看着母后和姐姐脸上日复一日的凝重，问过几次战事如何，却都被流川雪和流川桦敷衍了过去。
　　中秋前夕一日深夜，流川睡得迷迷糊糊间，忽觉得床边有人，他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发现床边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正要离去，他本能张口喊道：“父皇？”
　　流川凌顿住脚步，回头，临近中秋，月华如水般铺洒在寝宫中，他看见独子清俊之极的脸上那一双比星辰还要清亮的黑眸，心中酸楚怜惜，缓缓坐回床边，宽厚手掌抚上流川的头：“枫儿……”
　　流川乖巧的靠了过去，问道：“父皇深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流川凌微笑着摇头：“不是，只是父皇明日带人去湘云城犒劳赤木将军和三军众将士，要离开几日，所以来看看你。”
　　流川“哦”了一声，靠在父亲温暖的肩头，困意又涌了上来，流川凌放在他肩头的手微微的紧了紧，忽然喊他：“枫儿！”
　　流川抬起头看着父亲，流川凌迎着他的目光，沉静说道：“答应父皇，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要顺着自己的心意去选择就好，不必为父皇母后，也不必为神奈川做任何你不想去做的事！”
　　流川听见父亲忽然严肃起来的声音，疑惑的眨了眨眼：“父皇为什么这么说？”
　　流川凌看着他温柔地笑：“你现在不懂没关系，记得父皇的话就行，以后你就会慢慢的懂了……”说着他亲了亲儿子光洁的额头，站了起来，“睡吧，父皇走了……”
　　流川坐在床上，怔怔的看着父亲走出去，那一瞬，自他心底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不舍和惶恐，那感觉，不像是临行前普通的告别，倒像是，正在经历一场生离死别的仪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敬重的人一步步走出自己的生命，再也不会回来。

　　那是流川见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
　　流川凌沐着满殿月色渐渐消失在殿外的背影，在十三岁的少年心间，永远清晰的镌刻下来，如一副烙在他生命中的画，经历多少年也不曾褪去当初的颜色。

　　五日之后，前方噩耗传来，湘云城赤木刚宪弑主投敌，湘云城不攻自破，山王大军长驱而入，将帝都团团围住，却全部退守在城门五里地之外扎营，井然有序得如同一次演习。
　　湘北城尚存一万禁军，流川凌出事，皇后流川雪监国，山王送来劝降令，承诺湘北若降，山王大军主力绝不会进城扰民，左右丞相率众臣以百姓之名请愿，希望皇后下令归降。
　　流川雪独自在祖陵之中呆了一夜，次日清晨，下令大开城门，迎山王元帅胤王泽北哲治入宫受降。
　　山王军队接管了湘北城中防务，泽北哲治带着几十人的卫队入宫。文武百官候在正殿，却没有任何一个皇族的人出现。
　　接了受降书，泽北哲治信步前往流川凌的书房，整个后宫的园子空旷冷清，流川雪端坐在书房之中，流川枫和流川桦皆一身素衣戴孝，站在母后身侧。
　　泽北哲治在敞开的门口稍立片刻，躬身行礼：“皇后，两位殿下！”
　　流川雪抬眼，淡淡回礼：“亡国之人，不敢当！”
　　泽北哲治跨进书房，目光扫过流川绷得紧紧的面容，低低叹息一声：“我虽与皇上相交不深，但对整个流川皇族，一直深怀敬畏，此番我奉国主之命出兵神奈川，虽非我本意，但在我内心深处，想着若能和神奈川的帝王在沙场一决高下，心中也热血沸腾，……实在是没想到……”
　　他说道这里，停顿了下去，流川雪静静开口：“王爷抬爱了！”
　　泽北哲治还未及开口，流川却忽然出声问道：“当真是赤木刚宪杀了我父皇！”
　　泽北哲治迎向他的目光，片刻之后，点头：“是！”
　　流川咬牙道：“他在哪里？我要亲手杀了他！”
　　泽北哲治凝视他，平静说道：“他如今已身在山王都城锦熙，国主因他这次立功，要封他为定国将军，殿下想要见他，只怕不易……”
　　流川抿紧了唇角不再说话，书房沉寂片刻，流川雪淡淡问道：“敢问一句，王爷打算拿我母子三人怎么发落？”
　　泽北哲治道一声“不敢”，直视着流川雪：“在下有一个请求，此时说来，实在是有趁人之危之嫌，但若此时不说，只怕回了锦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流川雪牵起嘴角淡淡一笑：“我虽一介女流，也懂得成王败寇，”她停顿片刻，看向泽北哲治，“王爷有事，但说无妨！”
　　泽北哲治点头，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忽然朝着流川雪单膝跪下，流川雪一惊，起身避开：“王爷这是要干什么？”
　　泽北哲治垂首行礼：“自上次在宫中见过桦公主之后，哲治一直心中牵念，如今局势使然，皇上驾崩，按祖上规矩，皇后和两位殿下皆要被送往锦熙宫中……”他说到此抬头看着流川桦，“但若是桦公主肯屈尊下嫁，我定竭尽全力保三位平安……”
　　他这一番话，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人，过了好一会，流川雪才颤声问道：“王爷此话当真？”
　　泽北哲治抬手，肃然道：“我以我泽北家名誉起誓！……我胤王府虽然比不得神奈川皇宫，但总算是逍遥自在一些，而且若桦公主肯屈尊下嫁，枫殿下也可因此住在王府，不必进宫面对……，面对那些他或者不想面对的人……”
　　谁都知道，若流川姐弟被送入宫中，两人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被软禁一生，再无出头之日，泽北哲治此番言行，不吝于给了流川姐弟一条意想不到的最好的出路。
　　流川雪转头看向女儿：“桦儿……”
　　流川桦一张俏脸绯红，垂下了头，低声应道：“一切听王爷安排！”
　　泽北哲治大喜起身，上前一步去握流川桦的手，却听得长剑出鞘的声音，他本能警觉后退，流川长剑擦着他前胸划过，横在了母亲和姐姐前面。流川雪惊道：“枫儿，你干什么？”
　　流川一双漆黑凤目紧盯着泽北哲治，铿然说道：“我才不会让姐姐为了我，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流川雪哑然，片刻后，听得流川桦一声轻笑打破了这压抑的沉寂：“傻弟弟，谁说我不喜欢王爷的？”
　　流川转头看着姐姐：“你别骗我……”
　　流川桦抚着他的头笑道：“我骗你作甚？你跟我一直在宫中，可看见我对其他什么男子动过心？”
　　流川认真的想了想，终于摇了摇头。
　　流川桦说道：“这就是啦，我一直想要嫁一个如父皇般文武双全的伟男子，胤王爷文能定国，武可安邦，自然是我理想中如意郎君的不二人选！”
　　流川桦的话让流川一时间无可反驳，他缓缓收了剑，却仍旧以不信任的目光瞪着泽北哲治，流川雪俯下身来，轻柔的拢了拢女儿一头秀发，随后又亲了亲儿子柔滑的脸颊，柔声说道：“桦儿，枫儿，听了胤王爷的话，母后也总算放心了……”
　　两人疑惑着没有听懂流川桦的话，泽北哲治却觉得不对，脱口问道：“皇后，你……”
　　话音未落，流川雪的身体软软倒了下来，泽北哲治上前一步接住他，流川姐弟俩已同时惊呼出声：“母后！”
　　一缕黑血自流川雪的唇角缓缓溢出，她看着自己的孩子恍惚的微笑：“桦儿，枫儿，……你们不要，不要难过……”沉重的喘息声打断了她的话，好一会，她才接着说道，“父皇一个人，在那边，很寂寞的，……你们要好好活下去，……父皇，和母后，会一直在天上，……在天上看着你们的……”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流川桦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母后……”
　　泽北哲治腾出手来拥住濒临崩溃的流川桦，一双眼睛却只是看着那个呆呆跪在母亲旁边的十三岁少年，在一瞬间褪去了骄纵和天真，沉静下来的黑眸如同一潭幽深的水，他的右手一直紧握着剑柄，没有颤抖，没有悲愤，稳固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