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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痛彻心扉寒彻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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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帝三十一年,山王多事之秋。
太子忽然疏国舅而亲胤王,每日必去胤王府,胤王府中夜夜笙歌不绝。
九月中旬,酷热消退,天气转凉,太子邀朝中文武围场狩猎,却不料意外发生,坠崖而亡。国主泽北哲洺听闻噩耗,当场昏死过去,再没醒过来。
国不可一日无主,除却太子之外,泽北哲洺尚有三个儿子,岂料三人竟异口同声推举他们的亲叔叔胤王泽北哲治登基为帝,就这样,虽然朝中有精明之人对太子无缘无故连侍卫也不带独自跑去一处荒凉的断崖狩猎心存疑虑,手握兵权的胤王泽北哲治还是在大多数人的拥戴之下顺利登基为帝,改国号为胤。
天朝换主,胤王初登大宝,锦熙城中暗涌重重,好在泽北哲治谋划多年,恩威并施,到了十二月下旬,已将朝中诸事渐渐引入正轨。恰逢年关将近,又是胤帝元年第一个除夕,胤帝便传下令来,除夕之夜在宫中设宴,君臣同乐,普天同庆!
泽北哲治即位后,泽北自然由世子变为了太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忙碌,流川姐弟也因着胤帝的登基而搬入宫中,皇帝赐了宫中最为清幽的清泉殿给流川,殿中数十人伺候着,流川整日里练剑读书,除了没法再像以前那样偷溜出府之外,日子跟在胤王府中其实并无多大区别。
除夕当夜,泽北一身锦衣来到清泉殿等候流川,借着今日盛宴,胤帝要正式册立太子,因此流川虽然一向讨厌这样的场合,也终究还是答应了陪泽北同去。
宫中夜宴在戌时开始,宴会就摆在宫中最大的安平殿内,群臣大多提前到来,借着机会相互寒暄着拜年,殿中呈现着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戌时前后,殿门被门口侍卫推开,寒风倏然而至,众人转头向着殿门口看去,殿中忽然静了下来。
门口侍卫已跪下行礼,泽北正携流川进得殿来,朝中文武自然无人不识泽北,但却几乎没人见过流川。众人只见太子身边之人,虽一身素白,身姿却清绝英挺,细碎流海之下一双黑曜石般的凤目清冷澄澈,容颜精致之极,跟泽北并肩而来,气质风度,丝毫不逊于英气勃发的太子殿下。
众臣愣了一刻,有反应快的已然开始招呼行礼,更多的是在后面悄悄议论:
“跟殿下同来的人,莫非便是当年神奈川那一位流川殿下?”
“是啊,看来是如此了……”
“啧啧,真没想到流川殿下竟然生就这样一副容颜……”
“你看他穿的衣服了么?那样的纯白锦缎,在整个山王也只有素月轩才能织得出来,一匹缎子,便可抵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
“……都说国主对流川姐弟极好,看来传言非虚啊!”
……
就在殿中议论纷纷的时候,戌时钟声响起,殿中立时又安静下来,宫中侍卫自殿前列队跪拜,泽北哲治一身龙袍携流川桦入殿,两侧文武跪下齐呼:“参见国主!”
泽北哲治坐上龙椅,俯视群臣,缓声说道:“各位爱卿平身入座!”
内侍司仪上前一步,宣读立太子的诏书,泽北接了诏书,群臣齐贺太子,免不了又是一番热闹。
至此宴会开始,丝竹声起,宫女鱼贯而入,美酒佳肴上桌,殿中美人起舞,百官开始互相敬酒,最初的拘谨渐渐放开,殿中重又喧嚣热闹起来。
泽北新当上太子,前来道贺敬酒的人自然络绎不绝,前来敬酒的多半是年长他许多的人,泽北于情于理都推脱不掉,不一刻几十杯酒便喝了下去,一张俊脸又红又烫,几乎连路都走不稳,晕晕乎乎的靠在流川肩上,嘴里却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流川看着他这一副醉样,冷起脸来替他挡掉了其余来敬酒的人,扶着他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泽北抓着流川的袖子摇头:“我不要回去,……小枫,父皇说待会要放烟火呢……”
流川皱眉:“喝成这样了,看什么烟火!”
泽北脑袋在流川的肩头蹭蹭,撒娇般的表情:“我不嘛,我就要看烟火,……嘿嘿,跟你一起看……”
流川心知跟一只醉猫讲道理基本等同于对牛弹琴,无可奈何的陪他坐下来,夹了菜喂他吃,耐着性子哄他:“好好好,你先吃点东西!”
泽北看着流川憨憨的笑,流川夹的饭菜送到他嘴边,他便乖乖的张口,一口一口吃下去,两个人之间,仿若同众人隔离开了,浑然不受外面的打扰,旁边还有人想要来敬酒,被流川冷冷的看一眼,便讪讪的自行退了下去。
好不容易等到子时前后,殿外烟火开始,群臣皆出殿去到园中观看,流川亦拉了泽北出去,泽北此时酒已醒了几分,他看着漫天绚烂的烟花照亮了流川清俊的面庞,他清亮的黑瞳中映着这缤纷的颜色,流光溢彩,竟是比烟花还要夺目。
泽北不由得伸手揽了流川的肩,心中喜悦安宁,低声说道:“小枫,若能年年与你并肩看烟花,泽北荣治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流川垂下眼来,并没有说话,泽北见他沉默,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紧了紧,随即轻声笑道:“就算是不能如此,日后你看烟花的时候,能够想到我,我也知足了!”
流川蹙眉瞪他:“大过年的,胡思乱想什么呢?”此时烟花已差不多放完,群臣见时候不早,皆相继告退,流川打了个哈欠,拉了泽北朝着园外走去,“我困了,回去睡觉了!”
泽北终究还是喝多了,回了寝宫拉着流川没说两句话便沉沉睡了过去,流川将他弄到床上,吩咐宫中内侍熬好醒酒汤候在他床边伺候着,然后才带了随从回到清泉殿中。
这一晚上疲累交加,流川洗漱之后径直睡下,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忽然觉得床边有人正在摸他的脸,来人手掌宽厚温热,流川半梦半醒之间蹙眉叫了一声“父皇”,这一声出口,他忽然清醒过来,惊坐而起,本能中扬手朝着身边黑影劈斩而下,口中喝问:“是谁?”
寝宫之中一片昏暗,连平日里点着的落地灯笼亦已熄灭,流川只看见自己前面有一个人影,却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觉来人身体健硕强壮,一把抓住自己劈斩过去的手,压在枕上,手上的力量竟然让他动弹不得。
流川心中震惊,手中变招却是极快,另一只手随后跟上,并指如刀,直点对方肩井穴,来人却似料到流川出招一般,并不费力将流川另一只手制服,流川让他俯压在上,双腿连环踢出,来人侧身想躲,却因双手压制流川,侧身的幅度便受了影响,让流川一脚踢在大腿根处,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他一出声,流川却立刻听出了来人的声音,惊呼道:“皇上?”
来人似乎怔了一怔,随即凑上前来,在流川耳边说道:“小枫,你可知道,我想你,想了多少年了……”
他一开口,浓烈的酒气扑在流川脸上,让流川一阵难受,双手剧烈的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泽北哲治低低一笑,一把按住他踢过来的腿,压在自己腿下,哼哼一声:“小枫,你的武功虽然不错,却对付不了我……”
流川全身受制,心中惶急,口中说道:“皇上醉了,……皇上你这么做,如何对得起姐姐?”
泽北哲治低低一笑:“你姐姐?”他在流川脸上亲了亲,流川拼命侧头想躲,却躲不开泽北哲治的钳制,“我若不是想要留住你,谁会想要娶她?”
流川惊怒交加:“你说什么?”
泽北哲治一把撕开他身上的亵衣,就算在如此昏暗的殿中,也能看见玉质一般雪白的肌肤带着一层莹莹的光泽,流川只觉泽北哲治呼吸急促起来,带着癫狂一般的语气说道:“那一年,我出使神奈川,第一眼见到你,便下定决心要得到你……”他俯身亲吻上那一片雪肌,流川在拼命的挣扎中听见泽北哲治脱口而出的话,“你以为丰玉的鼠疫是怎么来的?那是我筹划了半年时间才制造出来的?丰玉若无鼠疫,我怎能说服国主出兵攻打神奈川?不攻打神奈川,我又怎能得到你……”
流川脑中“轰”的一声,被遗忘了多年的那和尚的话忽然跳入脑中“你星运中带天煞,乃倾国倾城之命……”,这一句话如同刀锋般刺痛流川,他嘶声喊着疯了一般的想要从泽北哲治的掌控中挣脱,以流川此时武功足以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此番倾尽全力,饶是泽北哲治功力深厚,也几乎要按他不住,不得已一指拂在他玉枕穴上,流川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正月初一,清晨。
泽北双手捧着一只长长的红木匣子,兴高采烈的冲进了清泉殿:“流川,流川,你还在睡觉吗?今儿个你生辰,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他兴奋的声音在踏入寝宫那一瞬戛然而止,雪白的纱帐内一片狼藉,锦被半垂在地上,床单皱成一团,流川身上的亵衣亵裤破碎不堪,上身几乎□□着躺在床铺中央,雪白的肌肤上有着触目惊心的点点红痕,泽北手中的红木匣子“哗啦”一声掉落在地,一柄青铜色的古剑从匣子里摔出来,他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这些,一个箭步冲到流川身边,抱起他喊道:“小枫,小枫,发生了什么事?”
流川平日里澄澈明亮的双眸张开,空洞的眼神不知道看在什么地方,他任由泽北摇晃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仿若一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泽北心痛如绞,他心中已隐隐猜到几分,脑中却拼命的抗拒着自己的猜测,过了半晌,泽北拿了挂在床边外袍将流川裹了起来,又拉过被子将他好好盖上,他轻轻摸了摸流川的头,站起来,朝着门外怒吼:“人呢?都给我滚进来!”
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伺候流川的宫女内侍们瑟缩着进来,跪了一地,泽北上前一步,抓起离他最近的一名内侍,红了眼睛问道:“昨夜谁来过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不在枫少爷身边伺候?”
那名内侍唯唯诺诺不敢回答,泽北弯腰拾起匣子里掉落出来的剑,一道剑光闪过,那内侍惨叫一声,倒了下去。泽北缓缓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宫女,冷冷说道:“你说!”
他脸色难看得吓人,长剑上的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剑尖滴落在地,猩红刺目,那宫女不由自主的跪着往后缩了一步,眼见着泽北扬手又要挥剑,大骇之下,尖叫着说道:“是皇上,昨夜皇上来过,让奴婢等退下,没有皇上的命令,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进殿……”
泽北手中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怔怔的站了片刻,狂吼一声冲了出去。
御书房外,皇帝贴身带刀侍卫远远看见太子过来,立刻跪下请安行礼,泽北冷冷说一句“滚开”,抬腿一脚踹开了御书房的大门,两侧侍卫骇得愣了片刻,随即扑上前去:“殿下,您这是要干什么?”
泽北见两人拦路,侧身抬腿将一人踢了出去,抓住另一人的衣领,一掌劈在他颈侧,将他劈晕了过去,随即反手将他身上的佩刀拔出来,走向书房里间。
泽北哲治原本坐在龙案后御批奏折,此时听见外面动静,早已抬起头来,看见泽北执刀进来,也不意外,只淡淡问道:“荣治,你这是做什么?”
泽北举刀指着对面的男人,嘶声问道:“你对小枫做了什么?”
泽北哲治放下手中朱笔,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踌躇了好一阵,方才说道:“朕昨日是喝醉了……”
泽北咬紧了牙关不说话,执刀的手却没有放下来,泽北哲治挑眉冷笑着站起来:“怎么,你要为了这件事,杀父弑君不成?”
泽北手中刀尖微微发着抖,父子两人静静对峙片刻,御书房内气氛紧张之极,外面的侍卫正鼓足了勇气想要冲进来,忽然泽北大喝一声,一道雪亮刀光夹着雷霆之势劈了下来,轰然一声巨响,泽北哲治前面的龙案被一刀劈成两半。
泽北哲治纹丝不动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泽北将刀扔在地上,赤红了双目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父亲,杀父弑君的事,我做不出来,但这一件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泽北不知自己是如何从御书房中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浑浑噩噩的在宫中游荡了大半日,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殿下,殿下……”
泽北茫然的循声望过去,见是清泉殿中的一名宫女,心中一震,不待她跪下行礼,已先开口喝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宫女跪下哭道:“殿下走了之后不久,枫少爷便自己起了床,奴婢们正准备早膳,却没想到,没想到……”
泽北听得心中焦急,一把将她抓起来,吼道:“没想到什么?”
那宫女对着泽北狂躁的眼神,脱口说道:“枫少爷径直去了后殿,将自己浸在泉中,直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泽北心中一揪,松开那宫女展开轻功便朝着清泉殿奔去——清泉殿以后殿中一处天然泉眼而得名,冬日里泉水虽不结冰,却寒冷刺骨,宫女内侍在冬天连手都不愿在里面洗,更别说将身体浸在水里了。
待泽北赶到后殿,一眼便见到泉水中的流川,他闭着双目浮在水面上,一头散开的乌发随水而动,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美得让人窒息,他身上依然穿着泽北给他套上的白色外袍,袍子宽大的袖口和衣摆漂浮在水面,整个画面带着一种奇诡的震慑人心的美,让泽北在泉边愣了片刻,才一步踏进泉中,将流川从泉中抱出来:“小枫,”他哽咽着喊他,“小枫你别这样,你别吓我……”
过了好半晌,流川微微动了动,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缓缓从他眼角溢出,滑落在泽北手背,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一般,砸在泽北的心头,“荣治,”流川终于哑声开口,“我觉得,自己好脏……”
泽北站在冰冷的池中,看着怀中流川清绝苍白的容颜,静静的仿若睡着一般,一时间心痛如绞,悲愤欲绝,他将流川紧紧抱在怀中,仰天一声长啸,啸声直入云霄,凄厉痛楚,在锦熙皇宫之中久久回荡,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