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八 灭口 ...
-
衙门刑狱这种地方,我从未来探查过,不清楚里面的情况,贸然进去还真说不好结果如何。然而林若仙已经答应了陪我一同前去,有太师大人的小姐作保,我所做的就只有安安心心的等到寅时。
夜深,小雪轻飘飘得落下,悄无声息。我点了灯,看看外面细小的雪花,拿了棉布披风,提了在炭火上烤得焦脆香甜的三个包谷棒,撑了伞悄悄的出门。
更声刚过,寅时正点,我来到大理寺门口,见到一团小小的身影蜷在角落里,忙快步奔了过去。
林若仙冻得缩成一团,不知她是慌乱跑路还是太过紧张,这初雪的夜晚居然也不多加件衣服。我把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掸去她头发上的雪珠,说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等了多久?”
林若仙裹着披风,颤着声音说道:“我也刚到,没等多久。”
我搓着她的手,说道:“手冰成这样,见着下雪怎的也不加件衣服。”
林若仙不好意思道:“不碍事,我不冷……”
“瞎说。”我掏出了一只还捂得很热的包谷,递给她,说道:“趁着还热,先吃两口,吃饱了就不冷了。”
林若仙接过包谷,只是嗯了一声,小口啃了一嘴,便揣入怀中,说道:“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好。”我应了一声,牵了她的手来到大理寺门前,敲开了门,林若仙也不说话,直接带着我就进去了,一路也没什么人阻拦。
林存尚平时走哪都带着林若仙,她那张脸已经成了天然的通行证,跟在她身后随意通行,大理寺内简直如无人之境。
只是到了暂时看押犯人的囚室外,说明了来意,看管囚室的人却告诉我们,方家父子都被关到了刑部大牢。
这审讯还没完,怎么人就被关到刑部去了?
我心里有疑,林若仙也觉得奇怪,直接在大理寺牵了马,一同又往刑部赶去。
刑部的大牢看守极为严密,不论白天黑夜,皆有高手巡走查看。大牢占地广阔,分类细致,即便在林若仙的带领下,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还是觉得在这里随意走动,真还不如皇宫舒坦。
能躲过来往的守卫,又怎能躲过每扇牢门后,或睡或醒的犯人。
“林小姐,方家父子是皇上钦定的朝廷重犯,出不得半分闪失啊。”
“林小姐,咱们只是混口饭吃,得罪不起林大人,却也要顾得自己的脑袋啊。”
“林小姐……”
“林小姐……”
两名带路的官差把我们夹在中间,左一句林小姐右一句林小姐,不停的表示他们违反纪律十分难做,不停表示他们带我们来看人冒着多么大的风险。
林若仙充耳不闻,只是催促他们赶紧走,在两人锲而不舍的疲劳轰炸下,总算是到了一间与其他牢房隔离起来的囚室。
这囚室四面皆是围墙,只有一扇门可供出入,透气的气窗拳头般大小,无论想出来还是想进去,不拿到钥匙,都是不可能的。
两名官差停了脚步,说明了方家父子就关在里面,却迟迟不掏钥匙。林若仙一瞪眼,冷道:“怎么?你们俩都把我们带到这来了,错也犯了,规也违了,不开门,难道是想让我求你们不成?”
“不敢不敢……”两名官差连声道歉,却还是不开门。我自袖中摸出点银子,塞进了官差手中,说道:“有劳两位大哥了,我只是进去看看好友,没别的意思,看完马上就走。”
官差掂量掂量银子,面色稍有迟疑,林若仙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银子,又交回到我手中,说道:“你一个月俸钱才多少啊,一下给出去这么多,你就不怕下个月没饭吃啊。”
她说完,脱下腕上一枚玉镯,塞给官差,说道:“今日你们帮了我,我也没什么可答谢的。这东西,你们就拿去换点酒喝吧。”
官差收好了玉镯,喜笑颜开的把门打开,却全然呆住了。
这封闭严密的囚室里,只有三人,一人是负责看管方家父子的所谓高手,另两人正是关在牢笼里的方家父子。
然而眼下这三人,全躺倒于地,生死不知。
两名官差只是愣怔了片刻,就奔了进去,一一查探,脸色由白转青,接着又狂奔了出去,口中大呼来人。
林若仙抓着我的衣角不知所措,我皱着眉,走近了躺在地上的守卫,见这人七窍流血,已然断气。
林若仙惊叫一声,退到角落,瘫于地上。我看了她一眼,说道:“别怕,你先呆在那里,不要过来。”
林若仙吓的说不出话来,我摸上了守卫的身体,胸口腹部一一查过,发现他是被人以掌力击碎心脉而亡。
门锁尚好,守卫又是被人正面袭击,屋里整齐的又没有打斗留下的痕迹,这件事绝对是与刑部相熟之人所为。
一掌毙命的手法,在朝廷这个尽出废物的地方,不大可能有多人掌握。这次前来的,难不成会试莫生本人?
我搜出了牢笼钥匙,打开这精钢所铸的笼,方家父子的尸体偎在角落,叠在一起,也是被人一掌击碎心脉而亡。
我本想解开方术的衣服看个究竟,官差们已经奔了进来,让我不得不放弃检查,退至一边。
朝廷重犯被人在密封的牢笼里杀死,这等蹊跷而严重的大事,怎能让我们这些围观群众随意散播。那管事的本想找我点麻烦,冲着我粗声粗气大声吆喝,并且指手画脚,但当林若仙恢复过来跟他对着吵的时候,他只能摆摆手,要我们赶紧离开。
出了刑部,天已经亮了,雪下的更大,地面已润上了霜白。我牵着林若仙,往林家方向走去,一路之上一言不发,一边为林家父子难过,一边盘算着怎么揪出这幕后的凶手。
走出老远,林若仙忽然问道:“先生,你是在难过吗?”
我低头看着她,忽然想起本准备作为探监道具的那两个包谷,就掏了出来递给她,说道:“饿了吧,先随便吃点,一会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若仙接了过来,抬着头使劲了瞧了我半晌,才又看回前面的路。
我轻叹了口气,说道:“仙儿,忘了刚才那件事吧。”
“嗯?”林若仙一抬头,问道:“为什么?”
我看着前方的路,轻声说道:“那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你还小,别让这种事情,污了你的记忆。”
林若仙低下头,说道:“可是……他们……”
我松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道:“这些,都与你无关,不要想了。你只许知道,邪不能胜正,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他们……都会瞑目的。”
林若仙抬头看了看我,轻轻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天色尚早,路边的早餐铺刚刚开张,我带着林若仙去林家附近吃面,汤面上来了,她却只是挑着面条,一口也没有动。
我知道刚才那件事,把她吓的不轻,当时没有及时地安慰她,出了门还要被她安慰,我这先生做的,实在有些失职。
看她似乎没有胃口吃饭,估摸着她最近几天可能都不怎么吃东西,劝着她随便喝了几口汤,又带着她去逛街买些小玩具。
回到了林家,林存尚不在,想来是去刑部看热闹去了。我也不知该想个什么法子逗林若仙开心,唯有弹琴给她听。
这琴,一弹弹了差不多一早上,竟把她给弹睡着了。
我跟秋月交代了林若仙心情不好,要注意照顾,便离开了林家的大宅。
回到书院坐了一会,哪也不敢去,就怕闵文成跑来找我。这一无聊,就无聊到了午后,闵文成还真来了。
“方术死了。”他一见着我,便就是这么一句沉重的话语。
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
闵文成找了把椅子坐下,问道:“他们说,你一大早就跟林若仙去了刑部,看来这事是真的了。”
我点点头,低缓得说道:“我本来想去看看方兄的。”
闵文成看了我一眼,说道:“刑部重地,你居然还能进得去,看来,你这手段,也不少啊。”
我看了看他,说道:“你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好吗?我本来是想找你帮这个忙的,但林小姐非要强出这个头,我又怎好拒绝。”
闵文成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当真想过找我?”
我点头道:“当真。”
“就算找了我,我也不会帮你这个忙的。”闵文成一抄手,说道:“方家父子一关进刑部,连我姐夫想提审他们,都得经过刑部尚书批准。我可没有林小姐那么大面子。”
我轻叹道:“她面子大又如何,还不是救不了方家父子的性命。”
闵文成沉默了片刻,问道:“我听说,你们进去囚室的时候,大门是锁着的?”
我嗯了一声,闵文成继续问道:“那你们进去,就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我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这是在盘问我吗?”
闵文成一拱手,说道:“不敢。你有林小姐关照,谁敢盘问你啊。我只不过是对这件案子好奇,所以想来问个清楚罢了。咱们既是朋友,你不会连我这点小小的好奇心,都不给满足吧。”
我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人,一说起你姐夫手里的案子,劲头比写文章还要足。不过,我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哦,除了门从外锁住,里面却还关着守卫这件事。”
闵文成哦了一声,说道:“那囚室,本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因怕有人劫狱,所以才会从外锁住。开锁的钥匙分由两人保管,里面的守卫如想出来,得去门口摇铃,对了口音才能出来。其实,一般犯人囚室里是不配守卫的,而方家父子这一次的案子,不止是丢东西这么简单,还牵扯到了朝廷的赈灾款,皇上极为重视,才安排了高手随身相护。看起来是万无一失的保护,却如此蹊跷的死了一屋,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是够奇怪的。”我看着他,说道:“好歹咱们与方兄也同窗一年,如今他被人莫名其妙的杀了,你却只是好奇。按照人之常情来讲,是不是你才最为奇怪啊。”
闵文成轻笑一声,说道:“你跟他关系好,我却跟他没什么交情。你难过是你的事,但我所想的,只是怎么破案。如果你不想你的方兄死不瞑目,就把你看到的告诉我,帮忙尽早破了此案,你的方兄也能早点瞑目是不是。”
我无奈道:“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闵文成慢条斯理的说道:“姐夫问话的时候,我听得一清二楚。你们刚进去的时候,牢门是锁着的,而后来人赶到的时候,你却在牢笼里。你拿走了守卫身上的钥匙,打开了牢笼对不对?”
“对。牢门是我打开的。”我低下头,说道:“当时我只是想看看人还有没有救,就摸了钥匙打开了门。”
闵文成一眯眼,问道:“我说,你都不带怕的吗?”
我看了他一眼,问道:“你难不成忘记了我家是开药铺的吗?什么样的死人我没见过,有什么可怕的?”
“……这到也是。”闵文成一点头,又问道:“那你看到了什么?他们还有气吗?”
我摇摇头,说道:“死透了。”
闵文成将椅子挪进了我,问道:“那这么说,你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了?”
我看着他,说道:“我又不是专业破案的,我能看到什么?好友横死眼前,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冷血啊。”
闵文成一声冷哼,说道:“我那不叫冷血,叫冷静。你懂吗?”
我把椅子往旁边一挪,远离了他,说道:“我懒得跟你说了。”
闵文成站起身,说道:“行,不说就不说了。不过,你若是记起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要告诉我。”
他转身往门口走去,我忽然喊住他,说道:“他们都是心脉断裂而死,看起来,像是武林高手所为,你可知有这功夫的人是谁吗?”
闵文成扭头看了我一眼,问道:“你竟还有这验尸的本事?”
“我家开药铺的……”我懒得解释,听他说道:“他们确实是被高手一掌震裂心脉不假,但这高手却并非寻常的江湖高手,而是大内高手,是与那守卫熟识之人所为。”
闵文成嘴角一翘,冷笑一声,说道:“大内高手在册人士,有此等功力的,屈指可数,但是……”
他一顿,说道:“他们却都不可能拿到打开大门的钥匙。”
我看着他,淡淡说道:“江湖之中的能人异士,你才识得几人?只要他们有心,没什么是做不到的。难道你已忘了那个神秘的梅花盗了吗?”
“梅花盗……”闵文成一惊,转身问我道:“你是说梅花盗跟这桩案子有关?”
我低头巴拉起炭火,说道:“我怎么知道,这明明是你们衙门应该去查的。我只是告诉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身居庙堂,虽站的高,看的却未必远。切莫自负过头,成了井底之蛙。”
闵文成一愣,冷哼了一声,一拂袖,干脆利落的转身而去。
我关上了门,挑着炭盆里的火,分析着闵文成方才所说的每一个字。大理寺应该是已经怀疑到了某些人头上,可证据却十分相当的难找。
方家的案子,大理寺,刑部,锦衣卫都有参与,莫生作为直接参与者,想拿到钥匙再简单不过了。而且,我看那刑部每一扇牢门的门锁都年代久远,钥匙不知多久没换,说不定每一把钥匙,莫生那里都存有备份,开个牢房,算得了什么。
想到此处,我决定再去一趟皇宫,能听到什么算什么,能跟去莫生家最好不过。
夜幕降临,我背着一袋子画卷,直接钻进了皇宫,顺路拿走了一件搭在外面的衣服,不知是太监的还是别的什么人的,随便把自己一裹,便来到林妃居所。
今天夜里,林妃住处里外的侍卫破天荒的多了起来,我不明所以,隐藏了动静,看到有宫女不时端着东西进出,方才明白。
今晚上,皇帝过来了。
偷听皇帝的墙根,略有难度,远远的躲在外面,想着吕妃刚生完孩子,皇帝那么疼吕妃,理应夜夜都去吕妃那里才是,忽然出现在林妃居所,是林妃又使了什么手段?
皇帝晚上,应该不会在这里过夜吧。
我耐着性子一直的等着,林妃房里灯火通明,皇帝一直没有休息,进进出出的人也一直没有停歇。有送东西吃的,有送衣服穿的,有送药喝的,还有来来往往报信的。
林妃门口成了城门一般的所在,来往人员比走城门还要热闹,就按照这么个打扰法下去,皇帝想留下都难咯。
果不其然,在报信的太监不知第多少次进去之后,院里的差不多堆叠起来的侍卫总算改变了阵型。
步辇抬起,皇帝离开,众人一阵风似的簇拥着皇帝逐渐走远,庭院里又空荡荡的只剩了风声。
安静得继续挂到屋檐下,听到林妃在屋里哭哭啼啼大发脾气,宫女在一旁小心的劝解,她忽而哗啦一下打翻了一堆不知是不是皇帝送她的东西,就听她恨恨得喝道:“去让莫佥事速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