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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阴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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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年末测试发题的日子,学生们基本都到齐了,惟独方公子缺席。闵文成鄙夷得猜测这是因为有我帮他应付考试,所以他才越发的胆大,然实际情况,除了方家,便只有我清楚了。
按道理说,御史家被盗属于大事,怎么着都应透点消息出来,即便外人不方便知道,大理寺这种地方,也该有点风声吧。可闵文成的反应,竟似完全不知道。
难道方御史真的把这件事掩住了?
他有那么大能耐么?
还是,我昨夜里的动静还不够大?
去了林家,林存尚也没什么动静,既不召集参与者研究紧急计划,也没见方御史过来汇报情况。
他们这些人到底准备怎么应付?
这半天,出人意料的安静,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回书院转了一圈,就又悄悄钻回林家,挂上了林存尚的房梁。
与白天的气定神闲不同,晚上单独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的林存尚就明显的忧心忡忡了。
我不知道他一个人坐在桌上发呆是个什么情况,等了片刻,有人推门进屋,细瞧一下,竟是着了便装的那个佥事。
“莫生啊,查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线索?是不是吕元庆那老匹夫做的?”林存尚迎接过去,劈头就问。
莫生卸下披风,凑到火盆边取暖,就手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十分不客气地灌了,说道:“看那手法,像是江湖上的人做的,跟吕元庆应该没有关系。”
林存尚明显的舒了口气,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江湖中人,若是寻常匪类,偷些金银便是,却为何连奏本都要拿走?”
莫生道:“丢失的奏本又不止那一本,屋里全被翻乱了,名人字画全被拿走,想来应该是个雅贼吧。”
林存尚道:“贼就是贼,什么雅不雅的。这件事,你给我盯紧点,那奏本千万不能落入吕元庆手中,否则我们千辛万苦布的阵局,就全乱了。”
莫生道:“奏本的事,只要吕元庆不知道,就好办。那贼人拿那种东西本就无用,很可能随手就丢到哪里去了,我再好好找找。但是这次丢失的,是皇上御赐的东西,时间久了,总会传到皇上耳朵里,到时候龙颜震怒,派东厂大理寺那些人插手进去,只怕会另生事端。”
林存尚道:“东厂那边,我自有办法,你只管去寻回失物。实在不行,就让大理寺去查,那一群酒囊饭袋查不出什么名堂,到时候正好问张修宇一个失职之罪。”
莫生笑道:“那不妨来个先发制人,就让张修宇去查。那龟儿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林存尚道:“只要你确定奏本不会落入吕元庆手中,张修宇也不过是伸手就能捏死的蚂蚁。”
“好,我这就再去方衡家找。”莫生又喝了一口茶,披风一披,风风火火的又走了。
这把锦衣卫弄的跟自家的亲卫一样,明里暗里办事,果真是方便。
我要不要先宰了这个莫生呢?
杀念只是在脑里浮了那么片刻,便消失无踪。
他愿蹦跶,就随他去,总有一天,会蹦得太高,把天捅破,一个小小的佥事,代表不了整个锦衣卫,若不能收敛,第一个要处置他的便是指挥使。
不知这个莫生平时为人如何,但看宫里有林妃宠,宫外有林存尚挺,说话做事胆大妄为,应该也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吧。
那么,我就帮他一把,将狗脖子上的绳索剪断,放他出去尽情的咬人吧。
低下头,林存尚已坐回书桌前开始喝茶,酝酿了一会,就吹熄了灯烛回去休息了。
我离开林家,在路口踌躇了片刻,本想去方御史家看看情况,一想现在那里或许满是锦衣卫抽着鼻子四下探寻,于是掉了个头往林妃处而去。
林存尚关心的事,林妃更是关心,莫生回来第一件事绝对是找林妃汇报情况,想知道结果和下一步安排,直接坐这里等着听故事就好。
我挂在林妃卧室外的屋檐下,闭目养神,半睡半醒之间,莫生便来了。
屋里一番温存,一番云雨,一番无关紧要得相互问候之后,林妃才切入主题:“吕元庆的事,怎么样了?”
莫生道:“中间出了点变故,写好的奏本被个小毛贼偷走了。”
床褥一阵响动,似乎是林妃惊起,声音略大,问道:“什么?奏本都能被偷走?我哥这些年,都养了一群什么废物啊。”
莫生安慰道:“你别气,我已经把整个京城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奏本,想来是被那毛贼带远了。既然我找不到,别人那就更找不到,重写一本继续的参他,又不是什么大不了得事。”
林妃冷道:“你说的倒是轻巧,万一那奏本已经落到吕元庆手中,让他早有准备了怎么办?”
莫生软语道:“不会的,吕元庆那老糊涂要是知道你哥哥要对付他,不早就倒皇上那拍桌子砸椅子,吼得全天下都知道了。你看他现在还安安稳稳什么动静都没有,还担心什么。”
林妃叹道:“我只是觉得奇怪,那奏本又不能换吃换穿,没事偷那东西做什么。”
莫生笑道:“也许是方衡字写得好,被贼看上了吧。那贼啊,只偷字画,没动金银,或许就是个雅贼。”
林妃奇道:“只偷字画?这天下还有不爱金银财宝的贼?谁信啊。”
莫生道:“你若是知道,他偷走的字画,每一幅都价值连城,甚至连皇上御赐的画都拿走了,还能说这贼是个小贼是个笨贼吗?”
林妃道:“皇上御赐的画?那这罪责可就大了,皇上要责问下来,你们保得住方衡的脑袋吗?”
莫生道:“这就要看你哥的了。听他的意思,是打算让方衡自己去找皇上请罪,然后想办法让大理寺去查这桩无头案,背这个黑锅。”
林妃不屑道:“你想得倒是挺美,就怕大理寺误打误撞的把这案子破了。”
莫生道:“我的人,随行左右,怎可能让他们破案。你就等着瞧好戏吧。”
林妃轻哼一声,说道:“好戏?你什么时候把吕妃那贱人给我捆了,什么时候我才有心情看好戏。”
莫生哄道:“快了,就快了。只要让吕元庆出面给大理寺做担保,一箭双雕,那是迟早得事。”
林妃道:“那好,这件事一定要做的漂亮。我不管那个贼是什么人,绝对不能让他坏了我们的事。”
莫生笑道:“你我好了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把事情办砸过?”
林妃冷笑一声,说道:“梅阮忠的儿子,你到现在都没找到。”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只觉心里一跳,听莫生说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提他干嘛。皇榜早就昭告天下了,找不到他,只能说明,他死在哪个角落了。这么多年他都没出来生事,以后也不会出来生事了。”
林妃轻呸一声,说道:“那是你走运。”
莫生笑道:“我如不走运,又怎会得你垂青。”
林妃甜腻得喘息道:“死相……”
屋里又开始继续的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了,有用的信息只有那么一丁点。
林存尚欲借这件事,激吕元庆拖大理寺下水,御赐的画卷找不回来,大理寺跟吕元庆一起倒霉。
方御史的脑袋已经被林存尚忘到了天涯海角,满心所想的只是怎么害人。
可怜的方衡,除了文章写得好,真没别的长处了,一直被人当枪使,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想想他儿子那德行,再一看到他,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只可惜了那么一杆好笔啊。
我静悄悄的回到了书院,从书柜里堆积成小山的画卷习作中,找出了那一捆从方家盗来的书画,开始认真思考该要如何处理这些东西。
奏本是一定要让大理寺的人搜出来的,张修宇已确定站在了林存尚的对立面,由他将这件事情扩大化,肯定能把一切导向对林存尚不利的局面。
而这些画呢?
是藏着?是卖掉?还是跟奏本一起交给大理寺?
想了一会,觉得怎么都不妥,干脆也不想了,整好柜子躺下就睡。
这一觉,睡的略为香甜,醒来之时,太阳已经老高。坐在桌前开始准备写试题,提了笔又开始发呆。
本在思考怎么应付考试,题目想着想着,又开始操心那些画该要如何处理。
对着白纸两眼发直了很久,有人嘭的一下把门撞开,二话不说扑通一声扑倒在我面前。
我被这动静吓得跳了起来,仔细一看爬在地上的胖子,居然是方术。
“哎哟,方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丢了笔连忙的将人扶起来,却见这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白胖子眼珠通红眼圈乌青,几天没睡觉的样子。
“梅兄救命啊。”他双拳一抱,以一种几欲痛哭出声的语气,哆嗦着喊出了这么一声,跪在地上任我怎么使劲,都没能再拽动一下。
“方公子你起来说话,起来说话啊。”我实在拽不动这座肉山,索性躲到了门口,随时准备逃跑。
方术发现了我的动向,扑腾起来又扑上了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用自己的身子堵住了大门,急切道:“这个忙只有你能帮我,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往窗口挪了几步,看他那犹如狼入羊群的动静,小心说道:“你先说什么事。”
他脖子伸长往窗外瞧了瞧,确定没人偷听,遂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恳求道:“你帮我画一幅徐熙的竹菊图,画到没人能看出来这是赝品,行不行?”
我一愣,问道:“徐熙的图多了,你让我仿照哪一幅啊。”
方术许是从我的话里听到了希望,起身挪进几步,急切道:“就是皇上御赐给我爹的那一幅。”
我继续奇怪道:“我又没见过那一幅,怎么画啊,你得让我瞧瞧才能照着画啊。”
方术脸色一白,几乎哭了出来,哀嚎道:“我要能拿出来我还找你给我画啊!”
我皱眉道:“你的意思是……皇上御赐给你家的画,你给弄丢了?”
方术连忙捂住我的嘴,面目狰狞道:“别这么大声……”
我被他捂住嘴,说不出话来,只看到那张近在眼前的肥脸,压力骤增。他脑门上急出一层薄汗,我脑门上更紧张出一层薄汗,这胖子此番架势,跟拿刀子逼在我脖子上一样,满脸横肉不停颤抖,我实在怕他那一脸肥油甩到我脸上。
按体型来说,方术要按着我,我是没办法挣扎的,于是乎我很乖得点了点头,他却并没有拿开手,而是激动地用比刚才还要大的声音吼道:“那幅画被贼偷了,皇上要是怪罪下来我们全家都得遭殃,你懂吗?这个忙你一定要帮,知道吗?”
我刚刚下意识的点头,又马上摇头。
他本来捂住的是我的嘴,见我摇头,双手竟移到我脖子上,用力捏住,咬牙切齿得吼道:“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不帮我?”
我想解释,却喘不过气,不想被他就这么掐死,随手抓住桌上的砚台,打算照他脑门使劲敲那么一下,但手还没举起来,这胖子就被破门而入的闵文成一棍子敲到了一边。
我得以脱身,缩到一边使劲喘气,闵文成举着棍子拦在我身前,问疼得捂着脑袋挤着脸的方术道:“你这是准备干吗?杀人吗?”
方术揉着后脑勺,厉声喝道:“关你什么事?”
我在闵文成身后解释道:“他是来让我帮他画那幅徐熙的竹菊图去充数。”
此言一出,方术当场傻了,闵文成亦是大吃一惊,问道:“你是说皇上御赐的那幅竹菊图?为何要仿制?难不成那幅画当真失窃了!?”
方术惨白了脸,也不答话,如同失了魂一般,瘫倒于地,呆怔了片刻,开始猛地扇自己嘴巴,一把鼻涕一把泪得哭道:“让你嘴贱的说出来!你该死!”
我想上前去拦,闵文成却拦住我,对方术厉声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点说。御赐之物被盗,最多只是你家监管不严,但你瞒报那就是欺君了,知不知道!”
方术被吓得哭道:“是我爹不让报的,说先跟锦衣卫说说好话,能找到最好。但没想到,锦衣卫把我家地皮翻了一遍,楞没找到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闵文成冷道:“捉贼拿脏本是大理寺的事情,你们不按规矩来,活该倒大霉。”
方术道:“是我爹要这么做的,现在弄成这样,我能怎么办啊。除了弄一幅赝品,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闵文成看了我一眼,冷笑道:“你真有本事画幅赝品瞒天过海?”
我连连摇头,连连摆手,同时往墙角里缩了缩,说道:“画着玩玩还行,要欺瞒皇上的话,你还是杀了我吧。”
“谅你也不敢。”闵文成转向了方术,直接走过去,提起方术的领子沉声道:“你现在跟我去找我姐夫,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清楚,或许还有解救之法。”
方术一听,伸袖一擦鼻子,乖乖得跟在了闵文成身后,急急忙忙往外走了。
我揉揉脖子,忽然想到了一个十分妥善的窝赃地。
莫生带着锦衣卫去方家搜查,空手而归,跟大理寺的人一起搜,便搜出了那本要命的奏本。
倘若在莫生的地盘里搜出来那些字画,不知林存尚该会怎么想呢。
主意一想好,心情忽然的好了起来,看看桌上被刚才那一通混乱揉得皱皱巴巴沾满墨点的纸,我居然十分畅快得就着这张纸开始写文。
笔落如雨,行云流水,一口气呵到了一半,我就停笔了。捂着脖子一瘸一拐的去找先生,故意把刚才的事形容的九死一生。
说了一个精彩的故事,把先生成功的骗住,半篇文章蒙混过了这年末的考试,还让先生们挨个对着我这脖子上的指头□□疼叹息了大半天,卫大爷甚至还要掏钱给我出医药费。
虽然我长得是清秀了一些,但那么大的个头摆在那,怎么也不像个一吹就倒的大姑娘啊,只是为了逃过这个麻烦的考试顺道混点假期好好完成我偷画贼的本分,用不着真把我供起来吧。
先生准了假,我继续的去找林存尚表演苦情戏,他安静的听完我的说辞,只是吩咐多给我点钱,其他的什么都没表示,却在我出门之后,火速往宫里赶了过去。
人算不如天算,枉你算盘打的再精确,都猜不到所有的事会提前上演。准备工作没有做到位,临时抱佛脚的话,难免出现各种纰漏。跟方衡联系不上的后果,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现在么,或许我应该去御史大人家送奏本了。
提了压惊祛瘀的药,故意路过御史家大门口,看到这里已经被军队官差锦衣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莫生的人在里面,大理寺的人在里面,瞧这架势估计刑部的人也在里面。
动静闹得这样大,只怕是林存尚没有预料到得吧。
我顺着御史家的外墙拐了个弯,没找到能混进去的机会,索性也不进去了,直接寻到一棵长出墙外的大树,顺手就将包着奏本的小包裹丢上了树梢,挂进墙内。
这一番只如伸了个懒腰的动静,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我若无其事的走过很远之后,才听到墙里爆出的那一连串惊呼。
事情,暂告一段落,终于可以回去睡大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