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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时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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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夏天,过得很快,然气候凉爽,与南方的春秋差别并不算太大,偶尔一场浓雨降下,满含水雾的风吹上半天,身体单薄的人如不加衣服,极有可能伤风咳嗽。
我给林若仙带去的那一大堆东西,当时未曾带走,也不知被如何处理了。想来应该是被她丢到门外了吧。
不知总兵府里生活,她习惯了没有,这么些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在是让人沮丧之至。
我还是老惯例的跟赵师爷有事没事的套近乎,询问林若仙的情况,但这个赵师爷除了说他家总兵大人的好话,让我赶紧放心赶紧走,就没有别的内容了。
从他嘴里扣不出有用的信息,我没事就围着总兵府打转,寄希望去再搭上点厨子仆役之类的线,多收拢点相关的信息。
然而,总兵府里的下人被管教的太多严格,每每有人出门,我上前搭讪,总是会碰一鼻子灰。
或没人搭理,或被人推开,来去几次,弄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脸皮太厚,不好意思。
有时想半夜溜进总兵府去瞧瞧情况,又怕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林若仙更加瞧不起。
辗转了许久,毫无头绪,便在每日例行的绕园溜达时,终于逮住了一个愿意跟我说话的人。
这个丫鬟是那日给我倒茶的那一位,时常也会出入后门,买些零碎的物品。我搭讪了数次,她都没有理睬我,今日里见她只有一人,便厚着脸皮跟出一路,以一碗红枣羹为代价,总算是撬开了她的嘴。
“你别再跟着我了,让老爷知道,可不得了。”我见她多瞧了一眼路边的红枣羹,便主动买了一碗递给她,陪出最灿烂的笑容,双手捧过去,她没有接,只是来了这么一句。
不管她说什么,能开口能理会我已是最大的进步,我连忙继续的递粥,整理了表情,自我认为很有风度的说道:“我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想找人帮忙照顾一下林若仙。她平日呆在总兵大人府上,不肯见我,我也不知她近况如何,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姑娘见谅。”
她为难的看了看我,说道:“我劝你还是走吧,别总是在这转悠了,我帮不了你什么忙的。”
我笑道:“只要姑娘你能告诉我,她过得好不好,这就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她过的怎么样,你不是自己亲眼瞧得,还问我做什么?”她绕来绕去,显然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我直切主题的说道:“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她一个小孩子好糊弄,只要有口饭吃就什么都不操心了,但有些事,还是要问个清楚。比如,总兵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丫鬟抬眼一瞧我,微一皱眉,说道:“这话,我可不敢随便说,你也不要再问了。”
我一笑,说道:“既是这样,那么林若仙在你们府上,可曾犯过什么错,惹过什么人不快,受什么什么惩罚?”
丫鬟低头道:“她刚来的时候,生着病,烧得迷糊,老爷觉得她可怜,就把她留下来了。那会她整日也不言语,也不与人说话,又有老爷关心着,所以也没让她做什么事情。到是她病好了之后,就被老爷派去伺候少爷,整日里也就是陪着少爷玩玩闹闹,什么事情也不做,倒也没犯过错没惹过人,也没受过什么罚。”
我接着问道:“那你们夫人呢?对林若仙可满意?”
丫鬟眼珠移向一旁,略带躲闪,似是不想回答,一脸的为难。
我轻笑了一声,仍旧把碗递给她,说道:“不愿说,就不说了吧,知道这些已是帮了我大忙,这一碗羹,就算是我谢你的。往后若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开口便是。”
丫鬟低头道:“不用了。”
我笑道:“就当是交个朋友。难倒朋友请你喝粥,你家老爷也要干涉?”
“不,不……”丫鬟连连摇头,却仍旧不接,退后一步,说道:“公子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我看看手里的羹,再看看她站得略显僵硬的模样,摇头轻叹道:“你家老爷夫人,看来也算不得是好人了吧。”
丫鬟肩膀一抖,并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想绕过我赶紧离开,我正打算告诉她我的住处,一旁坐着喝羹的人中,忽然站起来数人,前前后后将我拦在中间,其中一个敞着怀的汉子剔着牙说道:“你小子,光天化日的,竟敢调戏良家妇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恩?调戏良家妇女?
我看看那丫鬟,她只是瞧了这边一眼,便扭过头急匆匆的走了。
我轻叹一声,摇摇头,一扶额头,说道:“诸位大哥,你们也说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我也不过是与那位姑娘说了几句话,相距三尺有余,又何来调戏一说?”
“我们看的真真的,她想走,你拦着她硬是不让她走,在坐老少爷们都能作证,你还想抵赖不成?”那敞怀的汉子一声吆喝,周围的人竟然都齐声附和起来。
我扭过头,把那粥铺里坐着的所有人均打量了一遍,发现这些人,竟真的跟刚才过来时,完全不同。
好吧,是我掉以轻心,以为自己一个外来人口不会引人注意,却没想到今在阴沟里翻船,被这么一群街边的地痞给拿捏住了。
这些人,故意找我的茬,是想做什么?
要钱?
我看起来像有钱人么?
可若不是为了敲诈勒索,他们又犯得着演这么一出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朝那敞怀的汉子一拱手,说道:“这位大哥,你既说我调戏妇女,我也无法将那位姑娘找回来作证,辩无可辨。所以,你干脆直说,想怎么办吧。”
“怎么办?”那汉子一笑,说道:“你问问我这些兄弟们怎么办吧。”
“咱们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想要封住我们的嘴,最起码,得这个数吧……”有人伸出一个巴掌比划了起来。
旁边有人起哄道:“这小子占了那姑娘那么大的便宜,才给五两这么点,那不是便宜了他!”
“什么五两,我说的是五十两!”
“五十两够咱们哥几个去找娘们吗?”
“屁话,老子说的是每人五十两!”
起哄的你一言我一句的探讨着成交价格,我摸摸自己的荷包,貌似怎么着不够这群人塞牙缝,干脆也不摸了,直接插言道:“行了行了,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只是我身上只带了十两,要么你们拿走,息事宁人。要么,这钱你们也别要了,想怎么着怎么着吧。”
“哟呵?十两就想打发老子?你当咱们是要饭的?”敞怀的汉子一扔叼在嘴里的牙签,说道:“兄弟们,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让他知道我龙三刀的厉害!”
我叹了口气,双手一抱头,就地蹲了下来,护体真气散布全身,任谁揍过来,都会被这刚猛的劲力反弹回去,伤了自己。
一群人一哄而上,又在哎哟声中抱胳膊跳脚得四散开,我放下胳膊,依旧蹲在地上,看着周边甩手跳脚的地痞们,笑道:“诸位大爷,我忘记告诉你们了,在下别的长处没有,天生的皮厚,你们这胳膊腿,还好吧。”
“臭小子,皮厚是吧!我就来看看到底有多厚!”那龙三刀在后腰一摸,竟拔出一把短刀,照着我脑袋便猛劈了下来。
我一抬手,两指并拢,夹住了刀锋,稳稳捏住,令他劈不得更抽不回。
“大爷,不过是为了点零花钱,动动拳头是个意思就成了,万一闹出人命,吃亏的可是你们!”我一笑,手腕急转,将刀自他手中旋了下来的同时,甩开了他,直撞上对面的墙壁。
“你……”龙三刀靠着墙喘了一口气,面上的凶狠戏谑都已不见,仅余了震惊与恐惧。
我捏着他的刀在手头上掂量了一下,笑道:“不好意思啊,诸位大爷。钱呢,我是真没有,不过这把刀,看起来应该能值个百八十两,你们不妨就把这东西拿去换点酒钱找姑娘吧。”
手腕一沉,刀自掌中弹起,指尖于刀锋一弹,嗡得一声转瞬即逝,跟着便是咄得一声脆响。
不过眨眼间,那把刀便自我手中,转移到了龙三刀的头顶,深深定进墙内,还削断了他的一缕发髻。
他吓得腿一软,头发立时披散下来,长短不齐,狼狈之至。
我拍拍身上的尘土,刚要离开,有官差不知从何而来,前前后后将道路两旁堵住,均提刀戒备,像是已经围观许久,将戒备全然放在我身上。
“光天化日的,你们居然在这打架!居然还动上了刀子!”一名捕头模样的人站在了龙三刀身旁,看了看插在墙上的刀,伸手去拔,却是没拔动。他脸上一青,看了我一眼,一旁的龙三刀忽然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捂住脑袋开始满地打滚。
这……这什么情况?
我不过是给他剃了个头,连头皮都没擦破,至于表演的这么夸张吗?
“这怎么回事?”捕头扶起龙三刀,只见有血色顺着龙三刀的头顶滑落下来,我一皱眉,听那捕头喊道:“快!快带他去看大夫!”
有人领了命,赶紧的把龙三刀架走了,更有人走上前,忽然的就把绳索套在了我身上,三两下捆了个结实,让我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管你有多么了得,在广宁府当街行凶伤人,犯了王法,就得跟我们回衙门!”捕头一抽妖刀,嘴角抽搐着,说道:“有什么话,去衙门再说!”
我无奈的一笑,四顾看了看,说道:“大人,我只想问,打架是双方的事,为何只捆了我,却不捆他们?”
捕头一瞪眼,说道:“我只看到了你伤人,没看到人伤你,捆不捆,都得去衙门过堂,你如想逃跑,咱们自会去找你的家人要人!”
我一皱眉,听这捕头的话里的意思,好像知道我唯一的软肋,就是林若仙。
这出闹剧,是有人专门针对我布下的?
心思一转,立即将怀疑定格在了徐总兵身上,我不愁反喜,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带林若仙离开的理由。
只要能找到那个徐总兵居心不良的证据,调戏妇女又算得了什么,说我奸淫掳掠杀人如麻什么的,都没关系。
到想看看,这帮无良官员迫害老百姓的戏码,是不是千篇一律,草包可是不值我去费工夫布局的。
我没说话,十分顺从的被那群官差捆去了衙门,也没有过堂,直接就将我丢进了牢里。
这牢房十分不结实,栅栏差不多都已腐朽,里面也没关几个人,霉味臭味却浓重的如同猪圈。
小地方的牢房,跟刑部大牢还真没得比啊。
我感慨着,被关进了最角落的单间,离我最近的人,足足隔了四个牢房,被那些东倒西歪的栅栏一隔,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敲敲栅栏,四下看了看这巴掌大点的牢笼,叹了口气,转身去整理石板床上早就烂成一堆杂草的铺盖。发现这里能用作铺垫的,除了这几缕发臭的烂棉花,就只剩了墙角的稻草。
没有喝水吃饭的用具,更没有解决三急的场所,我嘴角抽了抽,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过顺从了。
把石板清理干净,什么都不留,一躺就躺了一整天,百无聊赖的结果,只能是睡觉,然而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居然还是没人前来找我的麻烦。
一般来说,当官想捏死个不顺眼的人,找个理由关进大牢之后,肯定会有些什么动作。或者随便找个理由拉出去砍了,或者严刑逼供直接弄死,或者喂点毒药人间蒸发,或者直接找点什么人弄死,总之只要关进了这个方格里,基本就是任人宰割了。
可是,为什么我躺在这睡得都快僵硬了,却没有一个人来打扰?
怕我武功高了,一般把戏拿不住我而去请高手前来助阵?
我在这石板上翻来滚去的思索,猜测各种奇奇怪怪的可能,对这安静的过了头的牢房,渐渐的牵扯出一丝的不安。
是呆在这里等证据,还是去总兵府里看个究竟?
正犹豫不定,巡视牢房的狱卒晃悠了过来,手里牵了一条牛犊一般的狼狗,顺手就将之关进了我对面的牢房里。
这……这什么意思?
敢情你这牢房不止住人,还带拴狗呢?
我待他们走后,翻身坐起,一扶额,长叹了口气,总算是明白了这地方臭气熏天的由来。
不过这么小小的一点动向,对面的大狗便被惊动,冲着这边嗷嗷的吼叫起来,惊动了整个牢房。
狱卒顺着动静找了过来,敲敲我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喝道:“你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啊。”我表示委屈,回答的十分无辜。
狱卒冷哼了一声,说道:“这条狗,灵着呢,你动什么歪脑筋它都能察觉到,我劝你最好别做多余的事,不然,这牢狱之苦可有得你吃。”
我一笑,端正坐好,问道:“那敢问大哥,我若如你所说乖乖听话,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狱卒道:“那就看大人什么时候定案了。”
我笑道:“不过是跟一群无赖打了一架,还需要定案?”
狱卒道:“打架确实不是大事,但要出了人命,那可就麻烦大咯。”
我问道:“那我且问一句,昨日跟我打架的那群人,若是今日里又去招惹是非,被人教训,伤了残了甚至死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为何昨日他们一个个都还活蹦乱跳的时候,你们不当堂审判,却直接将我关在这里,不闻不问?就算我乱了法纪理应受罚,打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为何不把他们也一道关起来呢?”
狱卒一啧嘴,说道:“我说你怎么这么罗嗦呢?我这关的人,肯定都是有错的。你若没错,大人关你做什么。你不好好反省反省,还竟然盘问起我来了,你呀,真是活该被关在这。”
他一摆手,说道:“行了行了,回去躺着去,你要是再闹腾的狗乱吵乱叫害我睡不好,明天一天你别想吃饭!”
他转过身去安抚了一下对面的狼狗,丢了些食物进那笼子,逗弄了一下,便就这么离开了。
我立在牢笼门口,看着对面那条正忙着啃食的狗,苦笑了一声。
这年头,人活的,当真是不如一条狗啊。
一夜就在与狗的对视中,煎熬过去了,第二日天明,狱卒前来送早饭。我昨日被关进来后,就水米未进,早上也是有些饿了,虽然对这牢房里的伙食没报什么希望,能喝口水也算能缓解一下口渴之急了。
但是,那送饭的好像压根就忘记了这边最角落里还关着一个人,只将最后的两个馒头丢进离我差不多隔了一条街的那间牢房后,就转身离开了。
我扶在牢门上,冲着那送饭的老狱卒喊了半天,嗓子都冒烟了,也没能把人喊回来,只有作罢。
等了一会,有人过来喂狗,我看到他们丢了一大堆生骨头进去,便提醒道:“你们不能治喂狗不管人啊,不给我吃饭,就放我出去让我自己解决好吗?”
那人回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道:“想跑?没门!给我老实点!”
好吧,这一堆骨头,那条狗从清早啃到了傍晚,中途再没有人光顾过这个被遗忘的角落。这一天,又没吃没喝,我开始怀疑这群人是有意为之。用林若仙绊住我,拿条狗看着我,饿上我个三五天,等我没力气了再找个机会宰了我。
对待武林高手,这一套笨把戏,管用吗?
我有些为出这馊点子的人智商感到着急,半夜捻了草团点了对面狼狗的穴道,直接就从牢房顶上溜了出去,直奔总兵家而去。
这半夜三更,总兵家除了护院,其他人全都睡得安安稳稳,我听不到任何动静,也不好寻找林若仙,饿的头昏眼花,更渴的嗓子冒烟,没心思继续兜兜转转,直接跑去厨房大肆搜刮了一通,吃饱喝足顺道打包了一大堆食物又回到牢房,第二天直接在石板上横着装死。
如我所料,这一天,依然没人给我送吃送喝,而对于我装死的举动,狱卒也只是多看了两眼,问都没有问一声。
第三天,偷来的食物基本吃完,只剩了一个苹果,撑了一天,打算半夜再去总兵府偷点。然而就在我正准备动身的时候,狱卒便领着一大堆官差来了。我不动声色的躺在石板上继续装死,略有紧张的猜测他们的来意,考虑着他们给我编排的各种死法,却听那群人径直走到这偏僻的角落,锁链哗啦一阵响动,门被打开,有人呼喝道:“你,可以走了。”
恩?
我睁开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我弄进来就这么饿了三天就没事了?
“大人?你刚说什么?”我撑起身子,不忘装出一副饿死鬼的病态。
那领头的官差说道:“没事了,你可以出去了。”
……
好吧,我没听错。
半夜三更的跑到大牢,不是为了秘密的把我弄死,却只是放我出去。
这……也有点太不符合常理了吧。
根据多年的经验,越不符合常理,内里就越有乾坤。我提高了警惕,办了手续走出衙门,不过刚迈出门槛,身后的大门就被紧紧合上,从里锁住,不留一丝缝隙。
我回头看了看这广宁的衙门,高墙大院修的倒是很气派,但内里早已经烂得没心了吧。转回头,一步步下了台阶,夜风扫过,吹落一地树叶,于我脚边盘旋不停,略显一丝杀意。
我微一侧脸,就着月光,看到了映在地面的影子,那树梢上凝成一线的寒光,星星点点足有十来道,团团圈圈已将我围在了中间。
杀意更加凝重,我心中一喜,要等的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