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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远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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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你是何人!?”
刀剑纷纷出鞘,风中的腥气陡然浓重起来,我没有停步,继续的接近林若仙,淡然的回答道:“在下梅三,是林若仙的老师。”
“是梅三……”
“真的是梅三……”
“他真的来了……”
押解的官兵们持刀紧张戒备的同时,窃窃的私语一并传了过来。这些人,果然是冲着我来的啊。
我立定了脚步,对着这些人一拱手,说道:“诸位官爷,在下听闻林家小姐,也就是在下的学生,今日即将被押赴关外。念在师徒的份上,特来相送一程,还望诸位官爷行个方便。”
官兵们面面相觑,紧张得刀尖直颤,尖锐的鸣响将这本就剑拔弩张的局面衬得更加压抑。我等了一会,见无人应答,便说道:“既然官爷们无甚异议,那在下就多谢了。”
脚步挪动,只迈前了一步,一位骑着马的官差总算是及时出现,拦在了众人之前,毫不客气得说道:“你站住!林若仙乃是朝廷重犯,任何人不得接近,违令者作林家从犯处置,就地正法,你还不速速让开!”
我微微一笑,说道:“大理寺卿张大人已允我探望了林存尚,林家首犯尚可接近,为何却不能送一送这个连皇上都懒得理会的林若仙?更何况,林若仙今时今日出城,亦是张大人亲口告知,说明他已默许我前来送行,诸位官爷如有疑问,可去向张大人核实,在下,可以等。”
那官差喝道:“核实?亏你想得出来!我劝你别在这添乱了,误了时辰,你担当得起吗?”
我笑道:“我只是看她一看,与她吃一顿送行的饭,耽搁不了多久,还望官爷能通融通融。”
官差两眼一瞪,手已按上腰间的刀柄,喝道:“休得啰嗦,你到底让是不让?”
我微笑着立于街道正中,没有挪动分毫。那官差一拔刀,喝道:“还不赶紧把这个刁民给我拿下?”
得到这么一个拨弦的号令,众箭果然齐发。围着林若仙的官差一个没动,倒是街道两旁飞射出无数的羽箭。
我身形一闪,一个跨步移至那官差身后,将他一把扯下了马,顺带掐住他的喉咙挡于身前,淡淡的说道:“官爷,不过是驱赶一个平头百姓,你们这架势,是不是太大了些?”
那官差被我这快过闪电的动静惊得说不出话,浑身僵硬得如同一根竹竿,似是尚未反应过来。
我掐着他靠近了林若仙身边,忽觉腰畔锐气逼人,遂衣袖一拂,卷住了林若仙正往我腰畔刺来的匕首。
“仙儿……你……”我抓着她的手腕,心脏惊得猛然收缩,如被谁攥进手心,用力挤捏一般。
回头瞧去,那女子散乱的头发下面,五官轮廓却并非是林若仙。
“你是何人?林若仙呢?”被捏成一团的心脏,又陡然放大,气血瞬时上冲至脑,我捏住那女子的脖子,厉声责问,几乎想要将被欺骗的气恼,全部发泄至她身上。
“救命啊!”那女子无法挣扎,咳嗽了一声,却只挤出了这么一嗓子。
被我捏在另一只手里的官差于此时颤声喊道:“梅花盗又要杀人了,你们还等什么!?”
将我们围在中间的众多官差终于高喊着口号杀了过来,我一抬手,将手中的女子砸向堵住通路的人群,在他们接住那女子的同时,飞身跟上,足见于那女子背后轻点一下,借力跃过了足以塞满这一条街的官差,冲出了包围。
提着手中的官差隐入民房深处,在四处躲避的同时,手指按上那官差的穴位,疼的酸的痒的麻的,各种刺激,而后解开他的哑穴,波澜不惊的说道:“你若不想我一直如此折磨你,就最好告诉我林若仙的去向。”
“回大爷,我不知道啊。是上面让我到东门去对付你的。你……你就别再折磨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官差被我捏得气喘吁吁,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
我不说话,继续封了他的哑穴,挨个穴道的各种捏,既不再问,也不停歇,就这么从东门一直快要走到西门,官差终于服了软,握住我提着他衣领的手,泪流满面,一个劲的摇头。
我叹了口气,解了他的哑穴,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出门时,看到闵公子带着一队人,往北门去了。”他说完这一句,脚底一软,瘫在了路上。
我停了脚步,低头看着他,问道:“闵文成?”
他瘫在地上喘了口气,说道:“……对……是他。”
我闭了眼,轻吐一口气,说道:“回去告诉你上面的人,梅家,早已不是朝廷的人了,只要你们不来招惹我们,我们也不会跟你们朝廷作对,否则,以梅家圣手在江湖上的地位,我想,你应该知道后果会如何。”
“是……是……”他瘫在地上,已成了一团烂泥,我不再啰嗦,方向一转,往北门奔去。
闵文成,你这混帐,居然真的出卖我,官场之人各个利益熏心,果然没有一个能当朋友的。
这一次,就算我看走了眼,从今往后,我与京城结交的所有人,再无瓜葛。
带着一腔怒气,来到了京城北门,此时城门早已开启多时,进京来往人流不息,早已不见了押送的队伍。
我往北门外追出了两里,一无所获,不甘心的打算继续追下去,一直追去辽东,路上,正好遇到策马归来的闵文成。
“梅泽生!”我尚未问他,他已经先一步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阴沉了脸色,站在路当中等他过来,他勒了马,停在我身边,朝我身后看了看,笑道:“你竟真的找来了。”
我抬头看着他,冷笑一声,说道:“闵少爷,你一定很失望,我没有死于乱箭之下吧。”
闵文成笑道:“堂堂的梅花盗,若真能死在那些不中用的小卒子手中,才是天大的笑话吧。”
我直视前方,不再看他,说道:“我的身份,你们各个心知肚明,想点破,很容易,想对付我,也很容易。但请你们在策划那些阴谋诡计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我本江湖中人,无心与你们朝廷打交道,而江湖上的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惹恼了我,可就不再是进宫拿个珠子那么简单了。”
闵文成低头叹道:“我知道,但皇上逼着我们尽快了结梅花盗的案子,不演这么一出戏,又怎能劝皇上打消这个念头。”
我冷哼一声,说道:“你不必再找借口了,无非是怕我劫走林若仙罢了。”
闵文成道:“林家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让林若仙顺顺利利的上路,才能将这件事情彻底的平息。林存尚求你照顾林若仙,以你的本事,当然能带着林若仙远走天边,但如此一来,皇上势必不会放过林若仙,这件事情就会无休止的继续下去。你觉得林若仙可怜,我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只是你我立场不同,处理事情的方法亦不相同。还望梅兄谅解。”
我抬眼看着他,说道:“我本也没想过要带她走,将事情闹大,亦非我愿。林存尚是求我照顾她,但照顾,并非一定要乱了律法。我敬朝廷三分,朝廷又是如何待我的?那故意的挑衅,埋伏的杀手,一条街的弓箭,还有你跟你姐夫满嘴的谎言,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闵文成苦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既已惹恼了你,咱们这一年多来的朋友,铁定是没的当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江湖中人历来不愿受朝廷的管束,所以,你想要如何,我也管不了你。不过林若仙已经上路多时,走的哪一条路,你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想找她,便就去辽东广宁,到那时,她的死活去留,便都与朝廷无关了。”
辽东广宁?
我低下头,问道:“我还能信你吗?”
闵文成道:“信或不信,都由着你。就算你不来,我也会将她的去向告诉你。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闵文成知恩图报,亦会帮你一次。梅兄,等你找到林若仙之后,咱们还有没有再见之日?”
我摇摇头,说道:“后会无期。”
看着北上的路,我头也不会的踏步便走,走出许久之后,听到闵文成在身后喊道:“梅兄,你自己保重。”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我都只能选择相信他。跟朝廷公然作对,没什么好处,我应付不了千军万马,于乱军之中直取敌将首级还是十分容易的事。当今朝中皆为贪生怕死之辈,谁又有那个胆子敢自报奋勇的前来对付我呢?
梅家冤情已经昭雪,两位哥哥身上的重负都已卸下,梅花盗这个身份已然无用,愿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吧。
我找了个一个驿站,给大哥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另有要事,暂时不回家。一路往北,偷偷摸摸,虽不齿这种得钱的方法,但时间紧急,也只有如此。
开了春,中原大地也许已是桃花遍地,而这苍茫的北方,还是一片冰天雪地。路途越往北,山林越大,偶尔遇上大雪封山,还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等冰雪稍融才能继续前进。这路途,我都走的如此艰难,又何况是林若仙。
那么一个身娇体弱的孩子,又当真能活着熬到辽东?
在重山峻岭之间,耽误了数月,待到初夏冰雪完全消融,才能继续的上路。辽东这片地域乃为边关城镇,与邻国多有摩擦,边塞民族多彪悍,再有山贼时常出没,实在让人不得不为那孩子的生死捏上一把汗。
我到了广宁,筹了些钱,找到当地的官府,想查一查林若仙的去向。一路从卒子打点到管事的,钱花出去了不少,却被告知他们只负责接人,至于怎么分配那是总兵的事。
辽东边关,总兵就是当地最大的官,一方土皇帝,并非想见就能见。我磨蹭了近一个月,每天请客喝酒送礼花销的差不多买通了官府所有能买通的人,这才搭上了总兵府里专门管理发配犯人这一档子事的师爷。
林家的事,动静太大,林若仙自然也就成了这一批犯人当中头号耀眼的人物,一说出来,人人都有印象。可这师爷却说是不大记得把人流放到哪去了,需要回去查一查,让我静待消息。
一日复一日的等,越等越是不耐烦,总觉得这群人没把这件事当事,实在很想直接冲到总兵府里抢名册。
但换而一想,现在当官的,无分大小,各个都觉得自己是人上人,谁又会把老百姓的事当事呢?
焦虑当中,我只能继续想办法筹钱,送礼,在几乎偷光了广宁城里贪官污吏见不得人的钱财后,师爷终于告诉我说,因为总兵徐大人见林若仙年纪太小,身子单薄,便将她留在了总兵府当丫鬟。
得到这个消息,我长舒了一口气,这些天的等待里,探听到不少关于流放犯人的事,说是大多都安排去了边境,或修长城,或充军,总之全是要命的苦差事。
还好林若仙长着一张人见人爱的面孔,任谁看了都会不由自主的喜欢,能讨得总兵大人的欢心,留在总兵府里,有吃有穿有人照应着,总好过漂泊在外风吹雨淋。
只是,她从一个只会使唤别人的千金小姐,变成被人使唤的仆役,能习惯吗?
那些伺候人的事情,她又会做吗?
万一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主子,这日子,又能好过吗?
我再度准备了礼品,请这个赵师爷帮忙想想办法,让我见一见林若仙。赵师爷一口答应,说是尽快帮我安排。
事情已有着落,我在欢喜之余,心中也不免有些担忧。
林家的事,不知林若仙知道多少,她如知道了是我一手将林家推上断头台,又会如何对我?
心思复杂的逛着街,给林若仙买了衣服买了发饰买了胭脂水粉还买了一大堆好吃的,虽觉得买的再多她也未必会要,却还是报了一丝希望。
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该有多好。
随着赵师爷来到徐总兵府上,本以为见一个丫鬟,只是随便在后门偏院哪个角落安排一下就行了,却不想师爷竟直接将我领到了正堂客厅。
这是总兵大人打算亲自迎接我了?
我觉得事情闹的有些大,心里开始敲起了鼓,安坐于椅上,盘算着这总兵如此看重林若仙这么一个犯人,背后又隐藏了怎样的因果。
等了片刻,有丫鬟上茶,我道了谢,顺嘴就问道:“姑娘,请问你们总兵大人为人如何?”
那丫鬟只是看了我一眼,却不答话,低着头就走了。
这样的反应,让我心里更范嘀咕。
若是主子为人和善好说话,下人理应大方热情,不该如此噤若寒蝉。如若是这丫鬟本就内向,便不应该让她出入厅堂与客人端茶倒水,失了总兵家的体面。
我对总兵的人品产生了各种猜测,有些想带林若仙离开。
思考了无数种可能,在听到总兵大人前来时纷杂的脚步后,我站起身,只看到一名华服锦衣的中年男子当先跺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怯怯的小身影,缩成一团,藏在中年人背后,被母鸡护在翅下的小鸡一般,却正是林若仙。
对于这两人如此的出场,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先前所有设想全部推翻,脑里又开始急速分析两人的关系处于怎样一个状态。
徐总兵很客气的朝我一拱手,打了招呼,指了座,示意我坐下说话。
我客套的回应了,看向林若仙,她却依旧躲在徐总兵身后,硬着脖子,看着别处,周身有些细微的颤抖,像是极度的害怕。
她是在怕总兵?
还是在怕我?
心里一沉,我与林家所有的事,她只怕都已经知道了。
我与她,再也回不去从前,再也听不到她喊我一声先生了……
“梅先生,听说,你是林若仙的老师?”徐总兵抿了一口茶,淡淡的发问。
我收回心神,复站起身,拱手答道:“林太师在世之时,曾聘我教过若仙小姐一段时间。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如今只身一人,我便也算得上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吧。”
徐总兵呵呵笑道:“既然梅先生如此说了,那大家也就不必客套了。都是一家人嘛,话也就敞开了说。林若仙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我府上的人各个都喜欢她,虽是丫鬟,也从没让她做过重活,吃得好穿得好,从没有亏待过她,梅先生大可放心。”
我一躬身,说道:“那就多谢大人了。只是,多日不见,学生有些话,想单独与她说,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徐总兵扭头看了看林若仙,笑道:“若仙啊,怎样?你带梅先生到花园走走?”
林若仙硬着脖子,使劲摇头,却不说话。
我一皱眉,心里犯上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又酸又苦,只能苦笑一声。
徐总兵笑道:“梅先生,你看……着该如何是好?”
我朝他一躬身,转向林若仙,说道:“仙儿,我只想跟你说几句话。”
“你住口!不准你喊我仙儿!”林若仙忽然直视着我,红着眼睛便是一通大吼。
我略微一愣,徐总兵已拉着她的手,轻声哄道:“若仙啊,梅先生大老远的前来,只是为了看看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林若仙由他拉着,目中满含泪水,涨红了脸,紧盯着我,嘶吼道:“我不要他来看我,我宁愿从来不认识他!他是个大骗子!大恶人!我不想见到他!”
骗子?恶人?这些新冠上的名号,从林若仙口中重重的蹦出,直撞进心里,震得生疼,却又无法反抗。
我怔怔得看着她,虽早已预感到这场面,仍是止不住得难受。
“老爷,求求你,让他赶紧走吧,我不要见他不要见他!”林若仙激动得扑通一声跪倒,扑在徐总兵腿上哭哭啼啼得嚷嚷起来。
徐总兵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哎呀,若仙,乖。梅先生是咱们的客人,你现在可是总兵府的人,这样子怠慢客人成何体统呢?别闹了啊。”
林若仙仍不起来,趴早他腿上哭道:“老爷,你不知道,就是他害得我们家被皇上满门抄斩,他一开始接近我就没安好心!若仙根本就没有他这个先生啊!他这次来,是因为皇上没有杀若仙,他才要亲自动手的啊!老爷,不要让他接近若仙好不好?求你了老爷!”
“这……”徐总兵为难的叹息一声,一边安抚着林若仙的后脑勺,一边冲我叹道:“梅先生,你看这……”
我苦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仙儿,我先走了,等你想通了,想见我的时候,找人去给我传个信。这段时间,我就呆在广宁,你多加保重。”
向徐总兵施礼告辞,我也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听到总兵在身后说了一句不送,便就是温言软语哄林若仙的话。
她对这个总兵的依赖,便就像是对自己的父亲,但人心的复杂,又怎是她这个岁数所能通透的。
若是总兵当真待她如父女,那自然是好,我也能安心的离开。
但若那总兵另有想法,她这般抗拒我,我又怎好带她远走高飞?
就算是她如今已恨我怕我讨厌我连看我一眼都觉多余,我也得担起这个责任,许她一个安稳的生活。
只愿,人心为善,一切,都是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