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14、梨芫初遇 ...
-
凌梨枫的声音太平淡,平淡到乔芫有些愣神。她甚至怀疑那是一时太过寂静而产生的幻觉。
她数百年的生命,有过富贵,亦有过落魄;曾被万人簇拥,也形单影只过,甚至还曾像过街老鼠一般到处躲藏过。两世为人,大起大落从来不曾间断;让她多少也明白了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对于朋友,能为她做到的她只有分外感激;不能为她做到的,她亦不想强求。
这次回到北靖大陆,身边这四人能够不多问一句便只身前来,已经让乔芫心中感激的无以复加。只想着无论如何,就算她道消业陨,也一定要保着他们全须全尾的离去!
却不想凌梨枫这句“有何不可”,像是一道夔鼓,响声惊动她心中自成一派的小小天地,震得她的哑口无言,更是显得她心中的想法是如何苍白疏离。
她和阿梨相识于微时。白驹过隙,已是一百八十余年了。
那时候的她刚被越洋传送阵传送到东衡大陆,顿觉一片茫然。眼前不停闪过的只有一片猩红血色,耳边不停响起的只有婴儿焦灼的啼哭声。
再次体会到家破人亡。即便那个家只有卫喻彻和姐姐卫凛芃,还有她刚刚出生尚且来不及起名的儿子。
痛不欲生!
她曾经不由得怀疑她是否真的具有天煞命格,注定孤独一生。无论身处何时何处,所得的不是漠视、背叛,便是至亲、挚爱的死亡。
但是,她只能活下去。因为她突然记起,卫喻彻一把将她推入传送阵法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卫家的血,不能白流。”
以卫喻彻温和似水的性格,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只是希望她能活着。若是报仇,他一介元婴大能,不是比她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更加容易?她又怎么能忍心辜负他的期望?
所以她想,不论如何,她一定要先活下去。死而复生奇迹只能发生一次,她冒不起这个风险。
可是,她一身重伤,修为几乎不能维持筑基境界。袋中空空,所有的灵石都在传输过程中耗尽,所有的法器都在之前的战斗中损毁。仅仅剩下手中死死捏着的一枚鲜红血玉闪着微弱灵光。活下去,哪里有那么容易!
不说可能随时出现的追兵,便是日常生活,也难维持。她只能躲在东衡各处的森林里,远离闹市,一躲便是二十年。
她深知自己修为不够,不敢深入,只是灵气稀薄的边缘不停躲藏,避开探险的人群。洞缩在各种低阶异兽抛弃的洞穴中,忍受着潮湿和腥臭。慢慢的等待修为恢复。
甚至不敢用任何避尘洁身的法决,只因不敢轻易流失的来不易的灵气。
这些都不是最难忍受的。最难忍受的是饥饿感觉!
那是尚未修成命舍①时候血肉之躯的本能,她以为她早已忘却的本能。却因为修为的跌落,灵气已经不能在维持五脏六腑的需要,而不断从自筑基后便能够运用灵气辟谷的命舍中开始涌现。
好像什么东西在不停的在身体中挤压、搅拌,每一息、每一刻,从不间断。像是要将一切都碾成碎末,好让人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中嘭嘭跳动的声音。
过去未来,都将不复存在。所余不过绝望。
“嘭嘭”,“嘭嘭”,像是诱惑,告诉她只要一下,便可以结束这所剩下的唯一一样声响,结束所有绝望。
也许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她开始模糊的这样想着。
就在这个时刻,她已经丧失的五感中突然寻找到一种奇异的味道,是食物的味道!
那一刻,追兵凶兽皆不在她眼中!她像是惊醒一般,顾不得再隐藏。只能顺着本能去寻找那种味道,吞咽入腹。
那种深刻的绝望,终于随着吞咽而驱散。她才渐渐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
冷冽的剑锋,冷冽的眼神。
下意识的,她使出全身仅有的灵力向那人攻去。凝结出的寒冰,竟然堪堪可比那人手中之剑放出的冷冽电光!
可惜全无后劲,一招之后,只能任人宰割。“也算是不堕了百年难遇冰灵根的威名了。”不省人事的前一刻,她这样想。
再次醒来,眼前还是那个人。只是已经不再她曾经藏身的那个洞穴中。眨眨眼,是了,是她自己走出藏身之处,落入人手又能怪得了谁。
“虫蚁泥土均可果腹,为何不吃?”一个声音如霜似雪的问道。
她转头看了发问的人一眼。青衣薄衫,剑眉星目,长发简单束于顶上,雌雄莫辩。身后一柄长剑,不出鞘便可想想其中锋锐。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也许她潜意识中本就一心求死,也未曾可知。无力回答,不如闭上眼睛。
那人的眼光灼灼,像是看见什么奇异之物,凝视她许久。在陷入黑暗之前,她听到那个声音温和了许多,却是又道:“凌梨枫,我的名字。”
用的,也是陈述语句。
**********
“自然如此!”寅祀的声音又再次打破沉寂,将乔芫从回忆拉扯出来。
“自然如此,芫儿,凌梨枫一介女流都能做到,我又有何不可?”寅祀的声音格外的大些,和他平日的音调有些不同。
乔芫翘起嘴角,殷红似血,俏声道:“你口中的一介女流,可是我们五人中修为最高的金丹大圆满期,只差一步,便可成婴了。”
“……所谓术业有专攻……”寅祀话音转小,看了一眼凌梨枫,像是有些不甘心,还待说什么,却被楼遁洪亮的声音打断。
“阿芫妹子,其实阿梨寅祀说的都不错。俺们既然一起来了,就得一起回去才成!寅祀兄弟的本事,俺们也是看在眼里的!”似是说道激动处,楼遁还伸长了手臂使劲拍了拍隔着一个桌子的寅祀的肩膀。
楼遁身材壮硕,力气奇大无比,这样一拍,寅祀本就全无防备,被他拍的使劲一个摇晃,差点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寅祀兄弟,俺……俺力气大,控制不住。不是故意的!”楼遁见状不好,立刻挠着头,道歉道。
寅祀那肯罢休,刚才慢了凌梨枫一步的回答正让他恼怒不已。只见他一跃而起,立于地上,朝着楼遁睁大了眉目,眼见就是一顿痛骂。倒是智籁壮着胆子,从另一边拉住寅祀的衣袖,微微颤颤的道:“寅祀,楼大哥他真不是故意的。”
因了乔芫心疼智籁,且她弱势,寅祀也对智籁多加忍让三分。如此一出,寅祀倒是不好甩开了智籁牵住的袖子,却又忍不住不发作。
“好了,有大哥此言,我当信你了。”乔芫的话适时给了他一个台阶。寅祀哼哼两声,才又坐了下来,瞟了一眼凌梨枫,却不见她有任何其他反应。反倒是向着乔芫近了几步,走到她旁边坐下。
“若是我料不错,近日萧袍辉定会差人送来进入小周山灵矿的信物。先不说报仇与否,我们既然是打着寻宝的幌子来的,这一趟恐怕推脱不得呢。”乔芫随着凌梨枫坐下,侧头说道。
凌梨枫点头道:“你若不急,便去。”
乔芫敛去笑容,道:“如何不急,可是临巅阁一趟也全无线索。听闻穹宇宗此次派了不少人来小周山,也许能从中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两人说话中暗含隐晦,寅祀听得云里雾里。再见智籁和楼遁两人,一人仔细专研手中储物袋的药草,还时不时念道着什么“交叠……七分”的炼丹术语;另外一人看似目光炯炯仔细聆听,却也没有插话的打算,更不知道是听明白没有。
他不好直说无知低了凌梨枫一筹,想了想,便拍了拍桌子引了乔芫注意,面带不满的问道:“芫儿在急什么?”
乔芫本想将话带过,但又一想到过去种种,再想到临巅阁中真心一笑,眼睛转了转,对着他道:“临巅阁中,你曾问我为何定要进这地牢?我也答应适当时机便告诉于你。如今,便一起说了吧。”
说完,她余光见凌梨枫眉头蹙起,却有忍住了没说什么,便微笑起来,道:“卫喻彻曾经是在临巅阁中担任长老,当年有他助我,方才能够逃脱追捕。临行前他将这枚血玉交托与我,其上附着他一丝精血,可让我与他互知安危。也仅能如此了。”
说着,乔芫伸出左手,露出那枚血玉。
不给寅祀发问的机会,乔芫紧接着道:“二十年前,这枚血玉本身的鲜血颜色突然暗淡,乃是重伤之兆。我便担忧他的情形,而后更是听说了北靖水越发现冰灵矿,却不见他的消息。于是决定动身回水越寻他。”
“卫喻彻为何帮你?又是何人要追捕你?”寅祀急问。
“他……是我族叔。”乔芫的声音微微干,“至于是何人追捕我,我也不知。我想,也只有找到了卫喻彻,方能有一丝线索可查。”
“你叔叔……冰灵根……你……你是……”寅祀低声呢喃思索,突然又是想到了什么,紧盯着乔芫。
“是,我便是卫凛芫。卫家传说中的罪人。”
这句话像是惊雷,炸的寅祀晕晕乎乎。直到众人散去,仍然不能醒过神来。
**********
第二日一早,智籁的丹坊尚未开门,萧袍辉便上了门来。亲手交给乔芫5枚晶片,并告知了小周山灵矿探矿一事。
看着乔芫笑着将其送走,这才醒过神来的寅祀一把拉住乔芫的手臂,将她拉近了内院。
“你既然是卫凛芫,还敢应了小周山之行?!”寅祀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意。
“有何不敢的?”乔芫的客套笑容还没有淡去,显得整个人娇娇俏俏的,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柔软。
“卫家在此扎根多年,和临巅阁甚至是穹宇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多条卫家的人命算在你头上,被他们看见,难道还能得了好?”寅祀将乔芫的手臂握的更紧,急切道:“不行,你还是收拾收拾,我们回东衡,炁玄世家好歹也是东衡第一魔修世家,必能保得你平安,我们再从长计议!”
“不。”乔芫皱皱眉头,将手从寅祀手中挣脱出来。寅祀急着又要去抓她,却被她握住手,只听她道:“萧袍辉既然是亲自送来的晶片,可见我们已经入了萧翎玉之眼,此时离开,不是做贼心虚吗?”
“那可如何是好?凌梨枫定然知道这个,才在临行前千万嘱托我看紧你不得冒险。光嘱托有什么大用!她为何不在你行前便阻止你?”寅祀反手握住她的手,却没有她主动牵他的喜悦,俊颜上满是焦急之色。
乔芫声音带着安抚暖意,道:“那是因为她知道劝不住我。寅祀,你听我说。卫家现在已经没落,且不说临巅阁、穹宇宗是否会为他出头。便是卫家那数百条人命,也不是我做的。我如此说,你可信?”
“不是你?”寅祀一愣,随即接口道:“我信。”更像是某种敷衍。
乔芫笑着用另一只手的食指使劲戳了戳他的额头,道:“当然不是我,我两百年前便被迫离开北靖去到东衡。而卫家的命案大多也是发生在一百年左右的时间里。那是我连金丹都尚未修成,如何有能力远渡重洋,杀人之后又安然离开呢?”
见他焦虑仍未消散,又笑道:“若真是我杀的,卫喻彻作为卫家栋梁,为何要助我逃跑?”
寅祀此时方才回缓过来,终于又有了调笑的心思,手上紧了紧,道:“他既然是你叔叔,为何你总是唤他名字?可见不敬。”
乔芫此时方抽了抽手,却被他握紧抽不出来,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目光越过他直到背后,道了声:“阿梨。”
寅祀立马放手回身,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回头来只见乔芫笑的越加开怀,不禁恼道:“你个没良心的,我是担心你。”
“我知道啊。”乔芫止住笑,脸色微正道:“我很高兴。即便你觉得我杀人如麻,仍旧想的是如何护我平安。寅祀,我真的很高兴。”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我乃魔修,本就不在乎这些。”寅祀轻诧一声,好似不屑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