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楼记》轻舟泛月

3、霓裳画（三）

　　待卓研到的时候，骨佩刚好完工。
　　相对而坐，青奴奉了茶来。
　　“丞相可还满意。”我端起茶盏饮一口，目光一瞬不错的看着面前人。
　　他的手指，在凝字上停了太久。
　　我不耐的点点桌子：“丞相可将酬金带来了？”
　　卓研似乎刚刚回过神来，垂眸眨一下眼，双手张开任人宰割模样：“卓研人就在这里，命，姑娘随时可以来取。”
　　噗嗤一声我笑了出来似是这话好笑至极，抬袖掩唇垂眸敛去满满的嘲讽，口中却是道：“与丞相开个玩笑丞相还真记在心里头了。”再饮一口茶，笑意微收“我也不收丞相的什么贵重物什了，丞相这玉佩跟我处了几日，生出些感情来舍不得了，不如将这玉佩作酬金罢，便宜你了。”
　　我笑眸涟涟，眼底却是千尺寒冰。
　　他的口中，如我预料吐出拒绝之言。
　　“这小小玉佩怎能抵姑娘的酬金，传出去，岂不是要说在下欺负姑娘。”
　　我摆手道：“不欺负不欺负，这玉佩我喜欢得不得了，所谓千金难买我乐意，是我愿意换的，怎么就是欺负我了。”
　　面上仍是带着笑，空气却骤然冷凝一般。
　　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意思。
　　何况，或许他早就知道我是谁。
　　之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试探罢了。
　　而我，只是莞尔甜美，看着那双眼，等待着回答。
　　“在下府中也有些许珍奇，或许姑娘会更喜欢。若是那时姑娘仍要这玉佩……在下必不会推脱。”

　　静寂。

　　“好。”我突然坐直身子，抬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有些泪眼迷蒙“今天？现在？”
　　“姑娘定夺。”
　　我整理整理衣服准备站起来：“那现在就去罢，我可不喜欢被拖欠酬金。”居高临下的看着仍坐在对面的卓研“怎么，去丞相府上难道还要我领路么？”

　　一路无言。未央处繁华地段，丞相府便远了些，人家那是远离喧嚣。身至相府已是午时，卓研问我是否愿同用午膳，我耸耸肩表示答应。
　　卓研只有一位妻，并无妾室，这位夫人来头也不小，乃辅国将军嫡女，姓沈，闺字便不晓得了。虽是将门之后，这位夫人却满身书香门第气息，一立一行一颦一笑，皆是大家闺秀的含蓄内敛。
　　她看到我的第一眼，是疑惑，而后神色如常，福身向卓研行礼，嘘寒问暖，一口一句相爷。
　　佩环叮当，锦绣华裳，天姿国色，胭粉靡香。
　　我只踮脚倾身轻语卓研，调笑道：“有妻如此，怪不得相爷未曾纳妾。”
　　卓研未语，也未理会沈夫人，直往膳厅。我站在原地没动，朝盯着我许久的沈夫人一展残颜，也随着卓研的步子寻着膳厅去了。
　　卓研落了主位。于卓研身旁，我安然落座，歪七扭八的往椅子上一堆，比大爷还大爷，就差把脚放桌子上了。
　　然后，寂静之中有碗碟碰撞的声音，突兀而尖锐。
　　我自然是知道原因。这个位子，该是沈夫人的。
　　我很好奇卓研接下来的反应。
　　可惜他没有反应。没有反对，没有应允。
　　终于沈夫人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妹妹是……”
　　我立刻坐直了身子截住沈夫人的话：“诶诶诶，别这么说。”倚回座椅，重新堆成一坨“这声妹妹，我可担不起。”抬眼挑眉笑望沈夫人 “我是来讨债的，你家相爷欠我一份酬金来着。”
　　“坐下吃饭罢。”卓研终于开了尊口。
　　待人齐落座我才发现卓家的人并不多，卓研同他的夫人，统共就一个儿子。
　　成婚十载，唯有一子，真是……有趣呵。
　　便不再言语，专心吃饭。
　　说是吃饭，我又何须进食，只寥寥用了几口权作回应，便停箸不食。卓研自是察觉，倾身过来低声询问，我如实道说我本无需用膳。他似是思索一番，道：“若实在无趣，便在院中玩一阵，不要乱跑。”
　　我……我……
　　不要拿对儿子说话的语气对我说话好么！你当我今年尚未及笄么！
　　我满头黑线离了座，然，确是去了后院。
　　贵族官宦多讲情致，院落宽敞的，便自己捣鼓个人工园林，美其名曰亲近自然，但谁都知道是为了等人来了显摆，你问有什么可显摆？不就是几棵树几块破石头，挖个坑搁点水，再扔几条鱼进去不就成了。
　　哪有那么简单。就算是种几棵树，整几棵名贵的，娇气的，先不说进价，你得天天伺候着吧，得要人吧，养一年花的钱又能买棵树了。再说石头，天然的太湖石，便是天价，自然人工雕的大理石不值钱，但你摆院里不觉得栽面么，再说挖湖，水植与鱼……
　　等等……又扯远了咳咳。
　　总之卓家的院落，在我眼中与别家并无两样。
　　故而我并无心细看，寻了处落脚的亭子就不再走了。
　　这亭子建得倒别致，素雅的很。未见雕梁画栋，只是刻画了些许简单的纹样，正中并非玉石桌椅，而是一架素朴的案几，摆了张素朴的琴，案后置了个软垫，也是极为素朴的模样。
　　这样的亭子，该是在最天然的世界里，人类不张扬的造访的暂时停留，而不是在人类极力模仿自然的鬼斧神工而建造的园林中。
　　我只觉得假，这亭子摆在这里，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