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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去盛京 ...

  •   突然对顾远来了气,明明不让他告诉别人的。
      顾远甚是尴尬,嘴唇哆嗦着,待那些人将花搬走了,才对顾兰道:“你们先回去,我有话跟阿浅说。”
      顾兰意味深长地向我挤了挤眼,对吴勉道:“走,到我家去。”
      见他们离开,顾远似是松了口气,自怀里取出路引,“阿浅,你的事,我没有对别人说。办路引时,也没有声张……来的时候见到吴勉,他跟着进来,不知怎么跟徐管家搭上了话,准备去沈府做护院。”
      吴勉以为自己也会去沈府吧?
      毕竟,自己收了徐福的银子,又与他相谈甚欢的样子。
      想来是错怪顾远了。
      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笑。

      顾远却担忧地说:“阿浅,对不住了。我去找阿兰时,正好看到沈家的人往外扔花,他们明明说不要了的,我才带回来给你。没想到……”
      “没事,”我笑着安慰他,“那些花本来就是人家的,还回去也好。再说,我还得了银子,这回就不怕去了盛京手头紧了。”
      顾远想想也对,憨厚地笑着说:“徐管家出手真大方……你答应他了吗?”
      我摇摇头,“在富贵人家里做事,我心里不踏实。”
      顾远理解地看着我,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已过了晌午了,去我家吃饭吧,我娘擀了面条子。”
      听他提到午饭,想起那人还等着我做凉面,婉拒了顾远的好意。

      家里终于清静下来。
      重新掩上大门,急步往屋内走,稍微有点担心,那人不会等急了吧?
      屋内静悄悄的,并没人在。
      又到爹房间看,亦没有。屋子里的书却收拾好了,一摞摞用麻绳捆好了,整齐地放在地上。每一摞上面还夹了张纸,写着此摞书的书目。字是瘦硬的柳体字,一笔一划极规范,很显然受过名家指点。
      爹的字写得也极漂亮,不过爹喜写大字,平日多临颜真卿的字帖。每逢过年,都会为邻居写对联。
      放下纸张,提着嗓子连唤几声,“你在不在?”
      无人应。
      或者,他已经走了。
      突然感觉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些什么。

      一个人到底懒得费事和面擀面,只切了点葱花,又摊了两张鸡蛋饼,到菜园里摘了根嫩黄瓜就着吃了。
      将屋里屋外打扫一遍,夜色渐渐笼罩下来。
      点了灯烛,用棉帕将徐福给的两锭银子包好准备放进包裹里,打开包裹,赫然发现那个石青色锦缎荷包。
      他什么时候放在里面的?
      倒出荷包里的东西,有两锭十两的银元宝,些许散碎银子,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那只碧绿晶莹的玉指环。
      掂起指环对着灯烛细细看,指环在烛光的辉映下,发出柔和润泽的光芒。这样好的成色,应该很贵吧?试着套在手指上,指环太大,根本戴不住,放在包裹里,怕不当心弄丢了。索性找了红丝线,细细地打了条络子,挂在颈间。
      指环贴着胸口,温润滑腻,隐隐有丝凉意。
      心猛然停了半拍,这算是信物吗?

      随即自嘲地笑,相处只一天,他先是昏迷不醒,待好起来又总是板着脸,偶尔有个笑模样,转眼就没了。怎可能私相授受?
      况且,他显然出身良好,又如何能看上我这样寒门小户的农家女。
      思来想去,竟是无法安睡,不知道辗转反侧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阖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心慌得厉害,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窗纸已隐约透出灰白色。
      大清早不便生火做饭,遂将昨夜煮的两只鸡蛋剥开吃了。
      拿起包裹,环顾一下生活了十四年的家,锁了大门朝镇外走去。

      爹的坟在满地花草的田野里。
      爹生前,亦是爱花人,所以我在坟前种了许多不同种类的花,这样一年四季,爹都可以看到花开,闻到花香。
      七月,素馨开得正盛,雪白的花瓣上沾着露珠,纯洁不失娇媚。
      蕙姨尚未到。

      将坟堆上的野草拔掉,默默地磕了三个头,“爹,阿浅去京城了。等安定下来,就接您回盛京。”
      隐隐似有人来,脚踏在青草上,窸窣作响。
      蕙姨终于来了。
      起身便要迎过去,身穿灰栗色裋褐的吴勉笑咪咪地来到面前,“这么早就来上坟?”
      眼里又是那种耗子逃不出猫掌心的玩味与戏弄。
      我呆住,不语,心里渐渐生起一丝恐惧。
      荒郊野外,天色未亮,他面上显而易见的不耐……
      “已是第三天了,你还没有给我答复?”他往前一步。
      我暗暗攥紧拳头,强作镇定,“我尚在孝期,实在没心思考虑,等出了孝再说吧。”
      吴勉慢慢走近,“阿浅,别骗我,我早就猜到你会来这一手。告诉你,我要定你了。信不信,我今天当着你爹的面就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他莫不是疯了,竟然说出这种话?
      我不敢耽搁,掉头就跑,刚跑两步,感觉衣袖被拽住了,紧接着一双手箍在我的腰间。
      吴勉低低笑,“你能跑到哪里去?”俯身就要亲上我的脸。
      我拼命挣扎,却是推不开他。
      正着急害怕时,他的手蓦地松了,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
      我急急后退两步。
      吴勉大睁着双眼,嘴角慢慢溢出血丝,“阿浅……”
      我大骇,我什么都没干,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惊恐地四下打量,不见半个人影,只有过膝高的野草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摆。

      镇里,隐约传来鸡叫声,夹杂着犬吠。
      天色更加亮了几分。
      不知何处传来一个声音,“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走。”
      大梦初醒般拔腿就跑,直奔出两三里才缓缓停下来,靠着路旁的大树喘息不止。
      汗湿的衣衫被风吹着,黏黏地贴在身上。湿冷的感觉让我稍微清醒了些,这才想起来,还没找到蕙姨。
      让我回头去等,却又不敢。
      附近村里的农舍袅袅飘出了炊烟,已有勤劳的农夫荷锄走在田间。
      吴勉生死未卜地躺在我爹坟前,若被人看见,我如何说得清楚。
      可若不带着蕙姨,对爹该如何交代。
      思量片刻,心一横,顺着原路往回走。

      远远地躲在树后朝爹的坟墓看过去,只见野草摇曳,不见有人走动。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仍是不见蕙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鸨不肯让她赎身,她改变主意不想去盛京,还是她方才已来过却没见到我?
      心急如焚却乱无头绪。
      顾远帮我预定的马车会在卯正时分等在镇外驿站。
      时辰已不早,我不能再耽搁下去,遂匆匆赶往驿站。

      隔着老远就看见驿站旁停着一辆黑漆平头马车,身穿墨灰色裋褐的车夫手里起劲地挥舞着一面白色旗子,旗子上写着宏盛车行四个大字,甚是醒目。
      看到马车等在那里,心里稍微放松了些,步子也慢了下来。
      再走近,瞧出不对劲来。
      顾远分明告诉我,他特地找了位老成持重的车夫。可面前这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又高又瘦,肤色黢黑,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显得甚是机敏。绝非顾远所说的老成持重。
      车夫见了我,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小姑娘只一个人?”
      心猛地一沉。
      顾远并不知我约了蕙姨同行,预定马车时必会提及我是独自一人。可眼前这车夫分明是一副意想不到的样子,莫非他知道该是两个人?
      我直直瞧着他,“你是谁?”
      他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小的名叫齐义,张老二昨晚闹肚子下不了炕了,掌柜临时派我来顶他的差。”
      我追问:“张老二告诉你,我不是一个人?”
      他挠挠头,尴尬道:“不是,他没说。小的自己瞎猜得,小姑娘年纪轻,又生得这么好看,小的以为定是有人陪伴。”
      姑娘就姑娘吧,前面为何还加个“小”字,令人倒牙。
      我冷笑一声,问道:“独身如何,有伴又如何,有什么不一样?”
      齐义尚不及回答,脸上忽然露出奇怪的神色,转头往后看去。
      远远地似乎是一群皂衣衙役喊叫着跑来。
      心里不由一紧,是吴勉被人发现了?
      顾不得多思量,赶紧爬上马车,强作镇定道:“耽误了这么久,走吧。”
      齐义利落地甩了下马鞭,“得儿——驾”,马车急速向前驰去。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乘马车。以前每次见到疾驰而过的马车,总是很羡慕那些坐车的人,不受风吹日晒,不必辛苦走路。
      没想到盛夏坐车并不是件舒服的事。车壁被晒得发烫,热得要命;车座很硬,硌得腿疼,更兼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颠簸,我几乎要散了架,胸口更是阵阵恶心,几欲作呕。
      挣扎着看往窗外,希望能够分散点精神,可急速后退的树木让我的头愈加眩晕。而前路却渺茫得似乎没有尽头。
      实在忍受不了,拍着车壁大叫:“停下!快停下!”
      马车徐徐慢下来。
      急忙撩开帘子,还没来得及下车,头一低,张口吐了起来。直吐得昏天黑地,几乎连苦胆水都吐了出来,才觉得舒服了些。
      身子却是软得没有力气。
      齐义拽着我的胳膊,半拉半扶地帮我下了车,递过一只水壶,“漱漱口,嘴里好受些。”
      水清冽甘甜,我“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口,果然,舒服了很多。

      坐在树荫下,耳畔凉风习习,鼻端花香淡淡,面前绿草茵茵。惬意得令人只想坐在这里,再不离开。
      眼角扫过齐义,他正取了抹布擦拭马车。刚才我呕吐的秽物虽然大多是地上,可马车上亦是溅了少许。
      心里过意不去,上前道:“我来。”
      他打量我一眼,撇撇嘴,“你还是歇着吧,一会还要赶路。”
      听到赶路,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苦着脸问:“离盛京还有多远?”
      齐义促狭地笑,“要按刚才那样,差不多明日擦黑就到了。要是走走停停,就得后天。”
      我犹豫着无法决定。能早点到盛京,早点摆脱乘车之苦,自然是好的,可若像方才那样颠上两天,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到盛京。
      齐义跳下田埂薅了些青草喂马,也站在树荫下,撩了衣襟扇风,“小姑娘若没什么急事,不如正午太阳毒时在客栈稍作休息,等傍晚跟早晨凉快时赶路。”
      我淡淡地笑了笑,“走走看吧,实在不行就按你说得来。”
      齐义垮下脸,做幽怨状,“小姑娘不信任小的?”
      我挑衅地看着他,“你何曾值得我信任?”视线落在他的脚上,他撩衣襟时,不经意提了下裤子,露出裋褐下面的黑色靴子——官靴。
      一个车夫怎么可能穿官靴?
      齐义自嘲地笑了笑,雪白的牙齿亮得耀目,“百密一疏,竟让你这个小姑娘看出来了。”
      我等待他的解释。
      他起身往马车走去,“我会把你安全送到盛京,这一路你不必担心。”
      这一路不必担心,那么到了盛京呢?
      我没有问,想必他也不会说。

      复上了马车。
      此次驶得慢了许多,马车不若方才那般颠簸,可仍旧闷热,而且有愈来愈热之势。
      许是热气熏得头脑发昏,许是马蹄单调的“哒哒”声催人入眠,亦或许是昨夜不曾睡好,总之,不一会我就觉得两眼困倦得睁不开,慢慢合上了眼睛。

      再醒来,自己已躺在舒适的床上。床边矮几上一灯如豆,发出昏黄的光。
      试着起身,只动了一动就觉得头痛欲裂,似是要涨开一般。索性仍躺着,扭着脖子打量起四周来。
      屋子不大,一张床占了多半,此外只放着一桌一椅,还有一架大屏风与外间隔着。
      看样子,像是间客栈。
      可我如何会到这里?齐义去哪里了?
      正疑惑着,屏风外有人说话,“你进去看看,她怕是醒了?”声音低沉,是我不熟悉的。
      “不会这么早,起码得过一个时辰药性才能散。”答话之人声音清亮,这人我听得出,是齐义。
      我有点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我并非因中了暑气才昏迷的?
      不由想起齐义递给我的水壶,那样甘甜的水,其中竟是放了药不成?
      下意识地咬住手指,止住了几欲脱口的惊呼。
      屏风外有椅子挪动声,接着脚步声响起,愈来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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