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细品

7、寻人（三）

　　据公主府中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报，袁天罡和他的弟子李淳风近些日一直在九澧左近的归稜道观中盘桓。

　　九醴距长安一百余里，黎悠带着数名侍女并一队护卫一路疾行，在第二日晚间赶到了九澧。

　　“公主，时候不早了，不若先休息一晚，明早再去归稜观可好？”扶凤掀开马车的车帷探头进来问黎悠。

　　黎悠在马车上坐了一整天，几乎被晃散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看看外面黑沉的天色便道，“好，夜里也不方便去拜访袁天师，先找地方休息。”

　　早有提前快马加鞭赶过来的公主府侍从给她在九醴当地一个富户家中安排妥了住处，黎悠下马车就被直接迎进一间布置精美的房间，坐下来喝过一碗清甜温热的莲子粥，侍女们便已准备好了热水，伺候她沐浴更衣。

　　洗过澡后有两个侍女端进一张红漆小桌，上面是还冒着热气的五色面饼，清炖鸽子，烤鹿肉，另有一个象牙碟子中盛了两只被雕成绣球花模样的的构椽子，上面浇了一层香甜的蜂蜜，让人看了就会食指大动。构椽子是一种产自岭南的水果，色泽金黄，大小如橙，味道清香怡人，只是口感偏酸，所以食用前要用蜂蜜浸泡，是京城中豪富人家食桌上的珍品。

　　在一处临时歇脚的地方能迅速准备出这样精细的一顿饭实属不易，扶凤还要在黎悠耳边说，“仓促间只能准备出这些简陋吃食，公主将就着吃些吧。”

　　黎悠吃得十分舒服，觉得这一点都不简陋，应该算是很细致才对，不过此想法当然就不必对扶凤说了。

　　睡觉的地方是一张挂了青纱帐子，铺着簇新绫罗被褥的柔软大床，黎悠一躺上去周身的疲劳就缓解不少，外间还有两个侍女守夜，随时伺候茶水，起夜，心里暗赞当公主就是不一样，这些吃住行的事情全都不用自己操心，从前在家都是她低声下气地伺候家人，婆婆还总是挑三拣四的不满意，现在总算是轮到别人伺候她了，让她也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好好享受享受。

　　昨晚是在马车上歇息的，今天又赶了一整日的路，也确实是辛苦，黎悠躺在又厚又软的床上，不一时就进入梦乡。

　　沉沉睡到半夜，忽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又再听了听，发现并不是自己做梦，不远处真的有人声马嘶，声音中隐约还夹杂着喊杀呼喝。

　　黎悠一掀被子坐起身来，正要开口叫人进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就有贴身大侍女扶凤快步抢入，冲到床前，拉过一旁绣墩上摆着的衣裙就给黎悠往身上套，急道，“快！公主，出事了，有贼人围住了这里，咱们的护卫在前后两处院门死守和他们僵持住，您快把衣服穿上，咱们想办法冲出去。”

　　黎悠吓一大跳，“什么，遭匪人了？这里离长安不远，怎么还会有匪人私闯民宅行凶？”彻底清醒过来，手忙脚乱的配合扶凤穿衣服。

　　扶凤不愧是太平身边数一数二的得力人物，临危不乱，动作又稳又快，几下就帮黎悠套上了衣服，单膝跪下替她穿鞋，一边道，“不是盗匪，那些人看样子像是乱党余孽。”

　　此时众人口中的乱党乃是数月前起兵造反的李唐宗室琅琊王李冲和越王李贞留下的余党。

　　琅琊王与越王的叛乱虽然不足月余就被朝廷平定，没有能成什么大气候，但是他们的党羽一时之间难以剿灭干净，仍有部分隐匿于民间伺机作乱。

　　黎悠听说是乱党余孽，顿时心里打个突，这些人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全天下都知道太平公主是武太后最疼爱的女儿，乱党要是能拿住自己那当真是奇货可居，能派上大用场。

　　看来任何好处都不是白得的，要享受当公主的风光奢侈就要承担出门被乱党窥视，有被绑票的风险。

　　顾不得多去慨叹，三下两下穿上鞋子，出门由扶凤和几名手持兵刃的护卫簇拥着快步往宅院的后门跑去。

　　黎悠随行带来了二十名护卫，这边还有二十几名提前快马赶来替公主清理打点临时住处的护卫，统共不到五十人，此时情况危急，都知道要是公主落入了贼人手中，自己这些人就算能逃回去也活不了命，因此人人奋勇，舍生忘死的保护公主，分出一半人手在前门顶着，另一半人簇拥公主想要从匪徒较少的后门骑马冲出去。

　　黎悠因为和原公主实在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物，平日行事稍有不慎就会出错，所以这段日子不论做什么都要思前想后的考虑半天，这会儿虽说是逃跑要紧，但习惯使然，来到后院门前时硬生生的刹住了脚步，叫道，“扶凤，让大家都等一下！”

　　耳听着前门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响，扶凤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催道，“公主，快走吧，守在前门的那几个人快顶不住了！”

　　黎悠摆手让她不要说话，拼命在动着脑筋：这样硬冲出去行不行？有把握没有？

　　情况紧急到了这个程度，她吓得狠了，反而有些麻木似的镇定下来，只机械地思量：乱党人数众多，这样冲出去能顺利逃脱的把握实在不大，狼狈逃窜最后还是被人抓住！先不管安危如何，公主的尊严必定荡然无存，她自己是个小民百姓，本无所谓，但太平不一样，尊严颜面只怕都要重于性命，她只代替人家公主过了这么几天就害人家出了这么丢人的事，可实在对不起太平！

　　一把拉过扶凤，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扶凤没想到当此紧急时刻公主还敢做如此大胆的决断，张嘴惊道，“啊？！”，也不知是惊叹还是反问，黎悠使劲一推她，低声喝道，“啊什么，快去！”扶凤对公主的命令无论如何都不敢违拗，咬牙应道，“是！”转身飞奔而去。

　　黎悠喝令众护卫原地等着，自己带了两个侍女又退回了刚才睡觉的房间。

　　一通忙乱之后，宅院的后门终于打开，护卫们簇拥着公主的马车冲了出去。

　　武则天派给女儿的卫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英勇善战，面对了数倍于自己一方的匪人也并不慌乱，分散开来护住公主车架，十人开路打先锋，十人断后，守在前门的二十几人也撤了回来，分作两队左右侧翼护卫，井然有序，虽急不乱，冲出后门往北方疾驰而去。

　　一队人策马飞奔，赶马车的车夫也不管马车与里面的人是否能承受得住，拼命的挥舞鞭子，拉车的四匹马越跑越快，拉着马车颠簸前行，竟然能和旁边骑马的卫士跑成一个速度。

　　奔出许久之后，后面追逐的声音变得复杂起来，好像是又有大队人马从后赶上正和追逐他们的匪徒厮杀，众护卫放慢速度，勒住坐骑转回身去看，这时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只见一大队身穿羽林军服色的官兵悍猛无匹，已将追逐他们的匪徒打得七零八落，另有一小队几十名御林军绕过了混战的众人，直接向他们这边过来。

　　当先一名将官到得近前就大声叫道，“臣武承嗣奉太后之命率领御林军前来保护公主，公主殿下可还安好？”

　　连问两遍之后，公主的护卫中才有一人纵马上前应道，“公主平安无事，武大人辛苦了。”

　　“公主平安就好！”

　　一队人转眼来到近前，从亲缘上算，武承嗣还是太平公主的表兄，因此也不见外，直接催马到了黎悠的车前道，“公主殿下，你听了什么人的谗言，忽然出京来到这个地方？亏得太后娘娘神机妙算，听说你来这里，立时便料到是有人故意诱你前来，图谋不轨，因此命我率兵星夜赶来救援，否则你恐怕就要落入匪人手中了，公主要是没事是否能出马车来与为臣一见。”

　　话音刚落，太平那辆华丽的马车忽然一歪，‘咔嚓’一声大响倒向了一边的地上，一个掉下来的轮子翻翻滚滚的跑出去好远，却是车子颠簸得太过厉害，终于撑不住散架了。

　　武承嗣大惊，“公主！”

　　围在公主车驾旁的护卫都骑在马上不动，没一个上去救援，武承嗣张大嘴瞪着这伙玩忽职守之辈，一时不知是否该自己上前去把公主从摔得七零八落的车里拉拽出来。

　　方才那个答话的护卫道，“武大人别急，车上没人，武大人要见公主还请稍候。”

　　武承嗣一愣，“公主不在车上？”

　　“是，请武大人稍候。”

　　他说得含糊，武承嗣越发着急起来，太平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回去必然没法向太后交代，喝问道，“胡闹！这里到处都是乱党，公主怎么能不和你们这些护卫在一起？她人在哪里？”

　　有个清亮的女子声音远远传来，“武大人，公主请您过去相见。”

　　武承嗣闻声回头，只见一个女子骑马过来，身形婀娜矫健，看样貌有七八分眼熟，应该是以前在太平身边见过的侍女，连忙催马迎上去，“公主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