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细品

6、寻人（二）

　　虽然知道这么短时间内第二次擅离长安不免又要重重得罪母亲，但黎悠还是毅然决定在回到公主府的当天傍晚就带人出长安。

　　她急于要找到袁天罡，把原来那位公主换回来。料来等到真的太平回来之后，这种得罪了亲妈的小事情她必然能够轻松解决。

　　高戬高公子对她急急忙忙的又要出京十分不解，微拢起浓秀的眉头，柔声问道，“公主有什么事这么急？如此不顾圣意，又再擅自出行，朝野中定然又会有众多非议，到时太后面子上下不来，只怕要降罪于公主的。”

　　“是啊，公主。”乳母张夫人在一旁帮腔，她在关照黎悠吃了一餐十分丰盛的饭菜后，忽然发现这位公主又开始想要任性行事，不由得万分心焦，“公主，你要是再这样干一次，只怕太后就真的要动怒了。”

　　黎悠这会儿已经很清楚乳母张夫人必然是母亲武太后放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亲信耳目，帮她照顾自己的同时还要行监督劝诫之责。

　　这么个人物真是一个挺特殊的存在，你说她不是自己人吧，她对太平是真心实意的疼爱，从小照顾到大，感情匪浅，对太平处处都无微不至，关心体贴；你说她是自己人吧，她又会事无巨细的将太平的事情全都向太后禀报，以至于以前的太平公主如果想要做些什么有悖太后心意的事情就必须要小心避开她。

　　黎悠没有从前太平的精明果毅，挥洒自如间就能将事情处置得妥妥贴贴，在出了几次小问题之后她就只好用谨慎来补不足。

　　默然看了张夫人半天，直到张夫人都被她看得脸现疑惑，想要问问公主你使劲盯着我在看什么时，黎悠才作出决定，她应该妥善利用一下张夫人的传话功能。

　　“我是要出长安去找袁天师。”

　　张夫人一听，忍不住都要唉声叹气起来，“哎呀呀，我的公主啊，怎么又是袁天师，不都说他云游去了，归期不定吗，你这是要去哪里找？”

　　“母后今天告诉我袁天师和他徒弟就在长安附近没有走远，我要是实在想见他，母后就帮我把人宣召回来。”

　　张夫人一喜，“既然太后都这么说了，那不是正好？请太后将人宣召回来，公主你在长安等着见他就是，作什么又十万火急的要自己跑一趟？”

　　黎悠微微摇头，“不行，我心里有些疑惑一直难以解开，一定要袁天师亲口对我解释清楚了才能安心，否则这件事情压在心中，日夜烦忧，定要睡不安寝食不下咽，所以我等不得母后帮我宣召袁天师回来了，我要自己出长安一趟去找他。”

　　张夫人抽抽嘴角，想起了她的公主殿下方才用饭时才十分香甜的吃下了一整条乳酿鱼，怎么转眼就要自称食不下咽，弱弱的道，“公主见不到袁天师就会吃不下睡不着？没这么严重吧。”

　　黎悠郑重其事的答道，“谁说没有，有！比这还要严重，我都快急死了，我对母后一直万分敬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想惹她不快，可现在实在没有办法，必须要走这一趟。”很有深意的看着乳母，“盼望母后她能谅解我的苦衷。”心想这句话你一定要帮我传到才行。

　　张夫人是乳母身份，对太平执意要做的事只能劝不能拦，她虽然对太后忠心不二，但有从小照顾到大的情分在，心中对太平公主也是真的疼爱。

　　公主上次擅自离京大半月不归，太后已经震怒，后来总算在公主回来之前消了气，才没有降罪处罚。

　　张夫人刚替太平松了一口气，不想这还没过几日，公主竟然又不管不顾的打算再犯一次，真要做出来，就是彻底的给太后一个难堪，会有什么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张夫人情急之下向高戬递个眼色，示意他一起劝阻，毕竟大家都是公主府里的人，太平公主要是出了事，他们全都跟着没有好果子吃。

　　高戬对她微微点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转过脸去对黎悠柔声道，“我们都知道公主最近因为………”停顿一下，含糊道，“因为那件事情………心中委实烦闷。公主和驸马夫妻多年，他故去了公主心中难过是人之常情，相信太后能够体谅，公主是太后所生，她平日里对您又是万般宠爱，当时能做出那样处置定然也是迫不得已依律而行，太后身居高位，执掌朝政，很多事身不由己，公主您也应该多体谅她的难处。况且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多想无益，不若放开，对公主对太后都好。其实公主能这般重情重义已经十分令人心折，驸马过世后能得到您这样的伤心怀念，泉下有知也当欣慰！公主对他既是已然尽了心，人死不能复生，您何必再………”

　　黎悠听他轻描淡写的把薛绍的死轻轻带过，不知怎么的，心头蓦然火起，腾地站起身来，大声打断他，“你给我住口！不许再说了！”

　　睁大眼睛看着高戬怒道，“你说的不对！我这算什么尽了心！薛绍他是我的驸马！”加重了语气，“我的驸马！！！我没能保住他的性命便是我的错！是我的过失！”

　　因为心情激荡，黎悠的话声都有些发颤，然而却难以停下，心里有股不可抑制的愤懑伤痛，后悔失落，一定要说出来才行，“我那时应该直接去找母后的，无论如何也要求她放了薛绍。我知道谋逆是大罪，但那又怎么样呢，我是太后的亲女儿，拼尽全力去求她，太后未必不会网开一面，如果这样太后也不愿放过薛绍，那我赔上自己的这条性命和他一起死就是了，这才算是尽了心，这才能死而无憾………”

　　高戬一愣住口，与张夫人一起愕然看着黎悠，大家一时面面相觑，房内寂静无声。

　　太平很少这样激动，乳母张夫人呆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上前两步，一手轻扶住她的胳膊，像哄小孩子一样，用另一手在她背后上一下下的轻抚着，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公主，你别难过，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

　　黎悠不说话，努力克制着心头忽然涌起的激动之情，知道这又是原主留下的强烈情绪，驸马薛绍在太平的心里真的非常重要，可惜她明白得晚了点，这一晚就是天人永隔。

　　忍了一会儿，觉得心境平和了，这才长吁一口气，推开张夫人站起身来，对于忽然事态有些不好意思，又没法解释，只好面无表情地道，“袁天师就在长安附近，我去见过他就回来，用不了几日功夫，你不用太担心，现在帮我去对扶凤说一声，让她准备简单些，一个时辰后出发。”

　　张夫人叹口气，知道拦不住她，便很识时务的不再多说。太平刚才露出的脆弱样子让她万分心疼，便依言先出去，打算去帮侍女扶凤一起准备些公主路上能用到的物事，让公主在路上舒服些。

　　黎悠等张夫人出去后对高戬道，“尽善，我刚才有些激动，所以说话大声了点，不是在对你发脾气，你不要误会。”

　　高戬笑笑，“公主要是心情不好，对我发发脾气也没什么，能出气就好。”

　　黎悠不以为然，“这事和你无关，我没事冲你发什么脾气。”再顺口吩咐道，“我最近不在府中，你帮乳母多管管府中事务。”

　　高戬若有所思的看她，想了会儿才露齿一笑，双目弯弯，溢出几许惑人风情，微微躬身，用略带着点戏谑的语气道，“好啊，只要是公主吩咐的事情，属下无不遵命。”

　　高戬虽然依附于太平公主，一直住在公主府中，可以随叫随到，但黎悠总觉得他内里对自己并没有表面看来那么敬畏恭顺。

　　对他这个有些玩味的态度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合适，只好假做没发觉他这答话有什么不对，起身就走，打算去换身出行的衣裳。

　　走到门口时后知后觉的终于想起来前公主在遇到这种情况时该有什么反应。

　　当即停住，原地转个身，又走了回去，高戬挑眉浅笑，漂亮的眼睛中滑过一丝疑惑，黎悠来到高戬的面前停住，抬手在他清俊的脸颊上拍了拍，“尽善，你说说，你是本宫的什么属下？”

　　高戬难得的露出点赫然之色，“我…………”他是太平的面首，这个词实在不怎么好听，说不出口。

　　黎悠总算觉得自己在高戬面前扳回了一局，保住了公主该有的气势，只不过也没有多高兴，反而心情有些纠结。

　　依她的性格，做出这种豪放举动实在感觉很别扭，可是不做也不行，没有身为公主，却次次都被府中男人调侃却隐忍不语的道理。

　　只好安慰自己：坚持一下，等把那位公主换回来自己就能解放了。

　　………………

　　一辆由四匹栗色骏马拉着的马车在日落时分辚辚辘辘地驶出了长安的安化门，马车精美奢华，车辕上端雕饰有威武兽头，车后面还跟了一队带刀佩剑的护卫。

　　马车一出城门，就有守城的兵丁快步奔去城楼上向当值的长官耳语了几句，那长官一拍大腿，“快，快去报给李知十将军知道。”

　　不一刻，一骑飞马往蓬莱宫方向绝尘而去，是守卫安化门的李知十将军派出人去宫中报信。

　　而太平公主府中，公主前脚一出发，后脚她的乳母张夫人也穿戴整齐，命人开了公主府侧门，乘上一顶小轿，她也忧心忡忡的赶进宫去见太后。

　　………………

　　紫宸殿中，太后发了雷霆之怒，对下面跪着的张夫人及安化门守卫派来禀报公主行踪的人喝道，“你们都是管干什么的，当时怎不知拦住公主！”

　　张夫人颤声道，“太后息怒，公主的事情，我们只能劝，不能拦，她一定要走，谁也拦不住啊。”

　　安化门赶来报信的兵士也道，“太后并没有下旨公主不得出长安，所以城门守卫不敢阻拦。”

　　太后没想到女儿会这么胡来，气得使劲一拍御案，“太平她这是鬼迷心窍了不成，我都说要替她把袁天罡召回长安，这么几天她都等不得么？”

　　张夫人看看周围，有些迟疑的对太后道，“太后，公主她说…………”

　　太后皱眉看她，挥手摒退余人，等众人都退出之后问，“太平她说什么？”

　　“公主说她心里有些疑惑一直难以解开，需要袁天师对她解释清楚了才能安心，否则这件事情压在心中，日夜烦忧，定要睡不安寝食不下咽，所以等不得您帮她宣召袁天师回来了，准备自己出长安一趟去找人。”

　　张夫人小心抬眼看下太后接着又道，“公主还说她对太后一直万分敬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想惹您不快，可现在实在没有办法，必须要走这一趟。盼望您能谅解她的苦衷。”

　　太后站起身来，在殿中不停踱步，胸口起伏，显然是被气得厉害，语气锐利地问道，“太平有什么疑惑定要袁天罡才能给她解释明白？袁天罡便算有些过人之处但也绝对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薛绍死都死了，她不停的去找袁天罡能有什么用！”

　　张夫人轻声道，“今天在府中有个公主的宠侍劝了她几句，不小心提到驸马，公主就发了大脾气，公主很少那样大声说话的，我看公主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唉，看得我心中都揪疼得慌，公主她向来心气高傲，轻易不会在人前表露情绪，可见她是一直放不下驸马，找袁天师虽然没用，但想来也是公主万般无奈下的排遣之举。”

　　太后惊讶，“真是如此？”

　　张夫人没敢将太平的那句‘实在不行就陪着薛绍一起死’说出来，只十分郑重的点头，“太后，公主她确实是心伤难过得厉害，所以此次行径有些任性，您千万别怪她，等过段时间，她心中的伤痛淡些了应该就能恢复常态。”

　　太后愕然半日，颓然叹息，“我真没有想到，太平她竟然这么看重薛绍，早知如此，唉，当初我就应该缓一缓再下那道命令的。”

　　缓步在殿中踱步，走回御案旁坐下之后便恢复了惯有的沉稳气势，“算了，既是这样，那这段时间就随她去吧，等过上个一年半载之后太平自然就能放开了。”顺手拿起案上的一份奏章打开来看，淡淡问道，“太平出门带了多少人，有没有细心可靠的宫女随身伺候，她出长安往哪个方向去了？”

　　张夫人仔细答道，“带了四个侍女，二十名护卫，还有公主的大宫女扶凤跟着，扶凤是个稳妥之人，有她照顾公主日常起居，太后尽可放心。我听公主临走前说她派出去的人已经查到袁天师在九澧左近，公主应该是往那里去了。”

　　太后从奏章上抬起头来，盯着张夫人，双眉微颦，眼神中透着几许诧异，沉声确认，“太平出长安直接往九澧去了？”

　　“是，公主是这么说的。”

　　太后重重放下手里的奏章，站起身对外面喝道，“来人，速传御林军右将军与武承嗣来见我。”

　　外面有侍从答应一声，飞跑着传旨去了。

　　张夫人一惊，“太后，这是？”

　　太后沉声道，“袁天罡不在九澧，而是在潼关，潼关与九澧一在长安之西，一在长安之东，差得太远了，太平竟然能得到一个袁天罡在九澧的消息，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只怕有人在暗中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