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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同窗 ...

  •   蔡清许的舅舅告诉我们,其实在1930年的时候,卢师长就已经兴办了县里的第一所公立中学。但溪南书院不一样,它不仅是整个县的文化符号,更沉淀了几百年岁月的文化场所。这里供有一代大儒的祠堂、也是有着宋代皇帝钦赐匾额的学堂,当年的管理者力排众议开设了数学、英语、美术等学科,竟毅然把溪南书院做成了老人口中的洋学堂。虽风波一时,却也培养了很多优秀的学生。
      但是1935年是个怎样的概念?遵义会议、何梅协定、长征伊始、一二九运动爆发?这一年也有阮玲玉服毒、梅兰芳访苏、义勇军进行曲开始传唱。这一年卒业的学子,会向往着怎样的将来?

      “你们不用特地来县城,电话里说就好。”蔡清许的舅舅特别嘱咐道。
      “为什么?”蔡清许开起手机免提,把我按在椅子上坐好。
      “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发现,你们就别总是两头跑,听我在电话里说吧。前两年大儒诞辰880周年,为了竞争旅游资源县里搞了很多活动,”蔡家舅舅有点不好意思地清咳了一声,“真是非常多的活动。”
      这个我略有耳闻,据说连纪念邮票都推出了,还搞了很多文化交流会。
      “其中有一项就是关于溪南书院的,我们拍宣传记录片的时候,有兴起过回访学堂学生的企划,”舅舅叹了口气,“但是溪南书院上个在战争爆发后就关闭了,最后一届学生是1936年。太久远了,而且经历过战乱,回访的过程很艰难,后来这个部分只做了稍微的报道。我帮你们查了资料,回访一共只做了两届,正好就是1935年和1936年毕业的学生。”
      我难抑激动的心情:“萧光宝、卢明勋和我爷爷都是同一届?”
      “准确说是和曾梓繁同届,我们还没确定你爷爷的身份。那张合照上有十五人,我们仔细辨认过了,萧光宝、卢明勋和曾梓繁应该都在其中。所以才猜测这张合照与1935年的毕业生有关联。”
      蔡清许立刻找到了重点:“那1935年那届学生回访的情况怎么样?”
      “那一届一共有三十三名学生。学堂后来偶有收到书信,这三十三人里有记录五人考取了大学。当时纪录片对考入大学的学生很感兴趣,但是也只找到了其中几人的身份信息,却查不到他们后续生活如何。”
      “舅舅你就直接告诉我们结果吧!”
      “当年回访的能查到的只有五人考取了大学、四人战死、战时就已失踪三人、去往台湾三人,还有能查到身份的包括上述几类里确定已经过世的共有十一人。总之这三十三人,大多已经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毕竟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心里一阵惆怅,又有几分不安问道:“那……没有过世的人里,还有能够联系上的吗?”
      “前年拍片子的时候倒真的有联系到一位台湾老先生,正是1935年这届的毕业生。但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联系上,你们别抱有太大希望。”
      “没事我们能等,谢谢舅舅!”
      “你舅妈还让我谢你们呢,你也知道她是日报记者,想问这件事得出结果以后能不能让她来报道。当然,报道内容你们说了算。”
      “哈哈,舅妈真敏锐。等事情结束以后再说吧,松远现在也没空想那么多。”蔡清许问也不问就帮我推掉了,但正合我的心意。
      “她也就是一说,”蔡家舅舅不以为意,“你们等我的消息吧,我现在也是好奇得不行呢,希望能帮你们找到最后的真相。”
      “真是太谢谢您了,林先生!”我连忙道。
      “别见外,和阿许一起叫我舅舅吧,嘿嘿。”说完,蔡家舅舅似乎又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蔡清许抢过话去:“舅舅你别倚老卖老……”

      挂上电话后,我和蔡清许一阵沉默。
      并不是不失望,但是经历过这几天的起落,我已经慢慢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再极力期待什么。不过这种克制却也十分难受,难道我真的要开始假设查不到祖父的真实身份吗?
      蔡清许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松远,别太期待,但也不要气馁。”
      “嗯。”我对他点头,若不是遇到他,我真不敢想象自己现在会是怎样的境遇。现在,只能再耐心等一等了。
      但是这个青年对我的示好可疑地局促了一下,又道:“松远,你该多笑一笑。不对,也不能随便对别人笑。”
      什么意思?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桂岭村虽是古民居群,但村民日常所用的电子设备却不少。我唯一不能理解的一点是他们到现在还烧柴火做饭,蔡清许非说火灶做出来的饭菜才香。
      傍晚的时候漫步在村中,青石板路上跫音不响。家家户户层叠的檐角间升起淡淡的炊烟,偶尔听到远处犬吠和孩童嬉戏的声音。
      这座村落的时光仿佛凝固了,行走在其中竟会让人一时记不起今夕何夕。
      “在想什么?”蔡清许问我。
      我却不好意思回答,只说:“没什么,快去打酒吧。”
      我本来想给做饭的蔡妈妈帮忙打下手,却被蔡清许喊去给蔡爷爷打酒。桂岭唯一的杂货店在村口附近,卖的是农家自己酿的红酒。这是我极其熟悉的事物,因为家乡人一直习惯自己酿酒。用红色酒曲、取上好的山泉水与糯米,酿造期短则两年,长则三、五年,偶有十年陈酿。家乡的红酒色泽红亮清澈,香味醇厚口味绵长。而桂岭人还会在酒中加糖和姜,烫过之后香味浓郁,口感甜辣,而且后劲更加厉害。
      蔡清许提着小酒瓮,上面还用红纸贴了个“酒”字,看起来很是古朴有趣。而杂货店卖酒,用的是酒缸,管状的竹勺下去,稳稳满满打上一管。
      “这打酒要稳,酒水若是时常搬动搅动,很容易会变酸。”蔡清许见我看得兴致盎然,解释道。
      这我自然是知道:“我小的时候,外祖母常用酸酒炖猪脚。”比起醋猪脚,酸酒炖起来更是醇香。
      “你也喜欢?”蔡清许笑道,“家里还有点酸酒呢,下回炖来吃罢。”
      店家不乐意了:“我也喜欢!但是晚饭还没到点呢,被你们说得饿死了!”
      我与蔡清许笑了起来,我竟然也觉得饿了。
      这个村子的一切都这么可爱,蹬道台阶、青瓦房檐、海棠活水、桂树石桥……还有淳朴热情的村民,无不令人喜爱。这就是我的故里,或许也是祖父生活过的地方。我这样想着,心里就一片暖融。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到了山头,余晖将山林染出一片淡淡的金红。蔡清许抱着酒瓮,突然说道:“看漫山红遍,层林尽染……”
      我暗自觉得好笑,我们县的整个林区基本都是常绿针叶林,一点余晖哪里能够层林尽染呢。他似乎也觉得自己在瞎说,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不看我。

      我们慢慢往回走,蔡清许小心翼翼地抱着酒瓮。
      安静的村落、黯淡的暮色、微香的酒气、归家的青石板路。这一切沉静美好得仿佛不属于这个时空。多年以前,谁也曾抱着酒瓮、结伴走过这条路?
      我心头一动,想起下半阙来:“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蔡清许轻声接道。
      我想微笑,眼睛却一阵酸涩。

      三十三人,大多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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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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