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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冬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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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不可能!”老人急急摆手,“梓繁兄他五十年前就死了啊!”
我惊讶极了:“老人家,您是不是记错了?”
蔡清许也道:“爷爷你可别吓松远,是不是记混了?”
老人自己也十分惊讶,但笃定道:“我怎么会记错,曾梓繁是你奶奶的族兄啊!他是我们村里的教书先生,早年读过洋学堂,还有个别名叫岱远。我记得很清楚,他大概五十年前就死了,伤寒症死的。”
“岱远?”我竟从来不知道祖父还有这个别名,“老人家,祖父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生人,对不对?”
“是啊,比我长了二十来岁。要不是因为他是我家老婆子的族兄,我是不能称他兄辈的,大概都是我叔叔辈咯!岱远是他们读书人的别名,他教过我习字,我们都喊他远哥。”
出生时间能对上,那么当时曾氏里应该不会有两个曾梓繁,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村落而已,同名的可能性不高。遇到这种奇怪的变故,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团。
“松远你别急,”蔡清许安慰我,“你有没有资料照片什么的给爷爷看看?”
我今天只是来投石问路,身上并没有带相关文件。或者说祖父除了死亡证明,基本也没什么资料。不过我猛然想起手机里存有给祖父拍的照片,急忙拿出来给老人看:“老人家,这是我祖父,您能认得出来吗?”
那是在S市的时候,他坐在养老院的玻璃窗边,拿着放大镜低头读报。窗外是翠绿的春枝,阳光洒落在他的脚边。这我唯一为他拍过的照片。
“唔,是读书人啊,远哥确实是读书人。可是我们都老成一把骨头咯,认不出来啦!”老人把图片再三端详,摇头道。
我又想起了爷爷的老照片,或许那两张照片能让村子里的老人辨认?可惜我并没有将它们带在身边。对了,还有一条线索!
“老人家,您记不记得我父亲?”
“对的对的,有个娃子,男娃子!当时说怕过了病气,就送去岳丈家了,再没见过。”
“那,我的祖母?”我试探着问道。
“是外地人,是个读过书的女学生,生娃的时候死了。”老人叹气道。
似乎一切都能对的上,但为什么祖父偏偏会在五十年前死了?那我喊了三十多年的祖父又是谁?
“松远别急,我们一会儿再问问曾家爷爷。”蔡清许拍了拍我。
“清许,麻烦你帮我在村里打听打听好吗?我现在要回镇里一趟,那里有祖父留下的老照片,我明天带来。”我心里有些惶惑,那两张老照片似乎变成了救命稻草。
别过老人,蔡清许送我去村口:“我帮你向村里老人打听,你也往家里打听一下吧。”
“多谢,这件事真是太奇怪了。”我点头苦笑。
坐在回程的客车上,我反复摩挲手机,最终还是没有拨出父亲的电话。既然父亲让我扶灵回桂岭,他必是不知道这件事。这个时候问他,他也顶多抱怨祖父几句,或者胡思乱想一番吧。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自己先调查出一些眉目后再告诉父亲。或者,我更多觉得这是我与祖父两个人之间的事,父亲已经离我们太远了。
我拍拍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理一理思路。祖父确实和我提过桂岭,他虽然没有说过要葬回曾氏祖坟,但他说过这里是他的家乡。如果祖父不是那个真的曾梓繁,他定然也是桂岭人。不,如果他把自己当做是曾梓繁了呢?如果他接受了曾梓繁这个身份的一切,那他也可以理所当然地说桂岭是他的家乡。
虽然反复猜测着,但我心里真的十分难接受这个事实,近三十年认知被打破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我非常希望是蔡家爷爷记错了,但他那笃定的样子又给我的希望蒙上了一层阴影。
回到镇上,我立刻着手整理起祖父留在家中的遗物。我的第一目标是他的书柜,我总觉得作为读过书的老人,这里或许会藏有他的秘密。
但他的书柜里多是一些上个世纪的书,无非毛选、语录一类,还有就是些后来买的诗词典籍和一些旧报纸旧杂志。我几乎一本本一页页翻过去,倒腾了整整一个晚上。不要说有意义的书签、题字或者旧时的字条、日记,我连他一点笔迹都没有找到。
这一天的波折令我疲惫极了,想到第二天还要再坐客车走几十公里的山路去桂岭,整理完书柜我便准备休息了。
南方没有暖气,山城的夜晚更是冷得刺骨。我烧了点热水洗漱,昏黄的灯光下只有我长长的影子,还有不时磕碰到脸盆的声音。在这个安静得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冬夜,我心里的空落更大了一些。同时,我有点无法想象祖父一人是如何在这座小平房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那个总是安静和煦的老人,会不会觉得寂寞?
我突然觉得父亲是何其残忍,我们是何其残忍。抛下高龄的老人去了城里,而他,每日只有一方院子、一株桂树和一书柜翻了几十年的书。
人大概就是这样,总是慢慢麻木。我自小习惯父亲对祖父的态度,竟觉得这一切十分自然。我从没想过那个沉默的老人是不是也渴望过什么,是否渴望过与子孙在一起。
我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再次端详起那两张老照片。照片里的人或是表情轻松,或是面带笑容。
年轻时候的祖父在不在照片里呢?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梦想,他满心期望的人生是怎么样的?总之,他一定想不到自己会经历半个世纪的动荡吧,他也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有一个孤独的晚年,他更想不到几十年后他的孙子会捧着这两张照片泣不成声。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我突然深深感到我与他聚少离多的最后十年也还是不够。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很多遗憾都是我们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们再认识一次吧,爷爷。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想知道,之前没有我的六十年里你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