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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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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天我们得知与曾梓繁要好的友人姓蔡,心里十分惊讶。如果这位蔡姓友人是曾梓繁的同乡,为何蔡家爷爷和堂叔公从未提起过?
蔡清许藏不住话,那天吃过晚饭,他就拉着爷爷到房间坐下。
“阿答,您和我说实话。为什么梓繁爷爷的同学说他的好友姓蔡,与他是同乡。您和曾爷一定知道,为什么都不说?”蔡清许很少管他爷爷叫阿答,原来喊起来竟是像撒娇一般的语气。
蔡爷爷目光闪烁了一下:“姓蔡?他的同学真这样讲?”
“阿答您快说吧,松远和我真的什么都查不到了。”
蔡爷爷摇头:“不可能是他,真的。爷爷不会耽误你们的事情。”
“蔡爷爷,那这个人究竟是谁?”我心里又好奇又期待。
“他啊……”蔡爷爷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茶杯,“他是我的亲叔叔,名字叫做蔡文泽,表字亦泉。”
“诶?”蔡清许惊呼,“那就是我的亲叔公?可是我从没听说过他啊!”
“嗯,我也……有些记不清他了。他是我们蔡家当年最聪明的娃娃,从溪南书院毕业以后就北上求学,然后战时失去了音讯。”
“您的意思是……”
“不,”蔡爷爷摆了摆手,“那些年他参军打仗去了,一直不好托付家书。日本鬼子跑了以后,他回来过一次,帮我阿爸一起办了我阿答阿嬷的白事。后来他又去打仗了,再回来那年,参加了远哥的婚礼……啊,远哥就是梓繁兄,我和你们说过的。”
“据说他们俩是真的很要好,叔叔只比远哥小两岁,从小就一起在学堂读书。远哥成亲那年我已经记事了,我记得那时候是冬天,很冷。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但是月光落在身上……好像雪一样冰冷,”蔡爷爷陷入了回忆之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天的景色, “叔叔喝得很醉,但没有跟着别人起哄闹洞房,而是让我阿爸背着他回家。我跟在他们后边走着,听到叔叔好像哭了,他伏在阿爸的背上说了很多很多话。然后第二天他又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也没有回来过?
“什么意思?”蔡清许问。
蔡爷爷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叹气:“远哥死后没多久,我们家也收到了叔叔的讣告。叔叔走的时候是一个人,寄回来的却是两张轻飘飘的纸。一张是已经刊登在报上的讣告剪报,一张是他的朋友写好的白纸讣告。他们两人的讣告是并排贴在石印桥头的石碑上,整整四十九天才揭下……”
那座石桥,我记得。第一次来到桂岭的时候,蔡清许和我说过,石印桥的两端有两座石碑。一块石碑上贴婴孩出生的红纸喜事,一块石碑贴故去之人的白纸讣告。这桥便也叫人生桥,从出生到死亡不过度座桥。
“所以您一直没和我们提起他?”
“是啊……走咯,许多人都走咯。”他们都已经走过了那座桥。
救命稻草般的最后一条线索,到这里彻底断了。我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暂时放弃了。
时至今日,距离春节只剩不到十天。我想和祖父一起过最后一个春节,年后便将他葬到县城郊的公墓。我可以用这一生接下来的时间去追寻,但祖父不能停灵等我。至于墓碑上的姓名,我想就依他所愿,刻做“曾梓繁”吧……
“什么?你要回县城过年?”听到我要回去,蔡清许十分惊讶。
我心意已定:“嗯,祖父的院子就要拆了,我想和他在那里最后一次一起过年。年后,我会选日子把他葬到公墓。”
“可,可是……”
“别担心,我不会彻底放弃的。只是暂时什么都查不到,或许该缓一缓,换一个思路。”
蔡清许沉默了片刻,才道:“好吧,我送你回去。不过咱们得先整理屋子打扫卫生,还要贴春联,然后给你添一床暖和的被子。之后我们再回来接你爷爷好不好?”
“还是你想的周到。”
离开桂岭的前一个晚上,我不禁回忆起归乡的这些日子。虽然不过短短半月,却仿佛一场漫长的梦境。
梦里好像回溯了七十多年的时光,遇到了曾梓繁、卢明勋、萧光宝、梁汉生、林其琛、林铭芳和蔡文泽。我瞥见了他们生命中的某一瞬间,也走马光花窥探过几人短暂的一生。
常言道似水流年,这世间何人不是这样过呢。
从宁静的桂岭回到热闹的县城,我有些不适应。蔡清许一路上似乎几度想劝我留下与他过年,但几度话到嘴边又咽下。我心里暗自感激他的体贴,其实何须与祖父争这一时呢,我们来日方长。
因为是从海拔更高的山中回来,我竟不怎么觉得县城冷了,人果然是容易适应环境的。
“不能大意,”蔡清许倒是紧张兮兮,“你上回不是就着凉了吗?等明儿我回去带棉被来给你。”
我总是不知如何拒绝他,只好赶紧转移话题,拉着他□□联、买年供,然后抓紧时间打扫屋子。
做了大半天的大扫除,我很快就腰酸背痛了。蔡清许比我麻利多了,在我累得直不起腰的时候他还出门买晚餐。
祖父家餐桌上方的灯还是那种电线吊着灯泡的古旧样子,不知哪里钻进来的风一扰,昏黄的灯光似乎就要晃动起来。真奇怪,小时候觉得很大的四方餐桌,现在看起来居然挺小。以前总嫌弃和父亲一起在祖父家吃饭,觉得气氛太过僵硬。但我现在努力回想,却也不太记得清当时的情景了。
“又想起你爷爷了?”蔡清许夹菜给我。
我点头,乖乖吃掉他夹过来的菜,突然发现这是我们第一次两人一起在家里吃饭。好像想起了小时候,在家里吃饭也有人给我夹过菜。多久了呢?父母离婚究竟多久了,我连这个都快记不清了。
晚饭过后,蔡清许去倒垃圾,我准备继续整理屋子。刚回来的时候,已经整理过祖父的书柜了,接下来应该是衣橱。
祖父的衣橱是旧式的木质双拉门,柜门上绘着老派的花鸟图案,我发现居然还挺好看的。打开柜门,一股樟脑丸的味道,祖父的衣物还是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他就是这样的老人,永远齐整干净,永远温文和煦。我鼻子一酸,不忍伸手去动这些他亲手折叠的衣物。
“啊,松远,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情!”蔡清许回来发现我对着衣柜发呆,走了过来。
“怎么了?”我转头看他。
“你之前不说在书柜搜找过线索吗?但是,老人们好像喜欢把东西藏在衣柜里。我记得爷爷藏的酒钱和奶奶收藏的银元,都是放在衣柜的夹层里。”
“诶?”我惊讶了。
蔡清许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习惯,以前人在放衣服之前,会在柜子里先铺一层布。有些东西就藏在那层布的夹层里。”
我仔细看了看衣物的最下方,居然真的是一块藏青色的布料!
“要看吗?”
“我又有点紧张了……”
“那我来?”
“等等,你别碰歪了衣服……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们两像傻瓜一样在衣柜前纠结了半天,最后蔡清许扶着衣服,我伸手去探衣服下的布层。
一开始并没有探到什么,但求知的心还是胜利了。我和蔡清许搬开上面的衣服,直接抖开藏青色的隔布,居然真的有东西掉落。
蔡清许捡了起来:“又是一张照片。”
我接过来,第一眼就发现了与之前照片的不同之处,这是张被撕碎后又重新补好的老照片。这张照片不仅如此,在边角上还有些污痕,像泥迹又像血渍,虽然似乎被细心处理过,但是依旧无法完全清理干净。而照片上的那个人,我努力辨认之后发现——正是曾梓繁!这是一张曾梓繁的独照!
翻过照片,被修补过的隽秀字迹映入眼帘“赠亦泉” ,落款是“岱远 于1936年春”。
“赠亦泉!”这是送给蔡文泽的照片,为什么会在祖父手里?!
难道……我和蔡清许对望了一眼,心里升起了同样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