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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所欲所求 ...

  •   万宝楼是蜀中最大的销魂窟,它曾经是一座楼,如今已经大成了一个山庄。

      虽然是自家产业,但是我只去过一次,娘明令禁止我和双双去这种地方。我一直觉得不解,大不了就是交合之事,门内男女肆意欢好的也不乏其人。她说,那不一样,那是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没有人,那有什么?娘回答,肉和钱。

      万宝楼就是一个肉铺,龙沁儿就是最值钱的那块美肉。

      一夜三百两。

      聘娶一位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子不过十两白银。小家碧玉能写会算大约三十两。有些家世才学的则要百两以上。

      如此看来,肉价比人贵多了。

      不过如今这块美肉跪在我面前,说愿意为我效力,因为她想做个人。

      做人,做人可卖不出价。

      我望着楼下痴痴等待的黑衣青年,一脸清秀斯文相,那是毒物房的唐准。一个月的月例不过二两。

      要想做人,就要能舍得下这副美人皮囊带来的巨大利益。

      从头开始,辛苦煎熬。

      “你能找到我,看来还有些本事。不过你会流落到万宝楼,当年想来是没有通过门内的考核。”我摸着杯沿道。

      “是,家主。”龙沁儿低顺道,“不过近些年来,门内的男子有很多都娶了外面的姑娘。沁儿应该也可以。”

      “你是真心喜欢唐准?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到门里去?要是如你所说,此事可行,也犯不着求到我面前了。”

      “是,五长老不允。沁儿只能来求家主成全,我和唐准是真心的。”

      “可是我现在并非唐门掌门,我管不了六房的事。”

      “家主当年已赢了掌门位之争,手中又有掌门令牌,是明正言顺的唐门掌门。只要现身,在门中想必是一呼百应。”

      “若是能一呼百应,也不会有眼下这光景了。”我只能望着月亮发笑。

      “家主就是家主,是唐门的主人。家主无须忧虑,这两个字在门人心中的分量,远非掌门可比。”

      “时机未到,我还不想在门内大开杀戒。”

      这样会折损唐门的力量。

      “不忠者,杀之何妨?”隔着珠帘,美人的红唇一张一阖中吐出无情的话。

      可她没看到这蜀中龙盘虎踞的各大门派吗?

      她可知道这世上还有极天盟,还有暮云宫。

      我这里螳螂捕蝉,人家黄雀在后。

      唐文昭叫唤了半天也不敢轻易动手,缘由也在此处。

      “水至清则无鱼。”我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这句话你可以拿去回复唐豫。”

      “家主,沁儿今日前来只是求我和唐准之事,五长老并不知晓。”她的声音惊慌起来。

      “你不是说要效命于我?这就是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

      效命于家主,还要讲条件?我望着在街角紧紧相拥的那对男女,简直是不知所谓,不知所云。

      哭笑不得。杜云卿反驳我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忠诚是天上掉下来的,人说到底都是忠于自己。忠于自己所爱,所欲。

      世人跪拜神明还要大许一通愿望。

      不要妄想凭家主的身份就可以拥有一切。

      那唐文昭的忠诚呢?也可以通过谋求得来吗?唐门还有什么没给他,他的所爱,所欲又指向何处?

      我拿出飞雨琴忧伤地弹着,这是小的时候唐文昭专门为我做的玩具,那个时候大家还是其乐融融的。

      他到底图什么?就这么贪恋这个掌门的权位吗?即便不当掌门,他也是外祖父最器重的养子,母亲最信赖的兄长,我的大舅舅,唐门机关房的大长老,我会给他一家应有的尊荣。

      最初离开暮云宫的时候,我都没有想过要把事情做绝。直到唐阿姗两口子莫名暴毙,处处透着猫腻。

      为什么?为什么要找死!

      我一把将琴掀飞,四分五裂,人世间的情与义就是这么脆弱。

      “你又哪里不开心了?”

      杜云卿将一盘的葡萄放到我面前的石台上,俯身翻看被摔碎的飞雨琴。

      “我发现所有的琴到你手里都活不了多久,你是不是同琴前世有仇?”杜云卿收拾着地上的残骸。

      是的,还有眼前这个若无其事的男人,他的身上也是迷雾重重。

      “宫主为何要几次三番来我唐门?你到底想要什么?”

      为了化燕草?不像。想要将唐门收为己用,也不像。

      “为了女人,想要夫人。”果然,又是这种敷衍了事的回答。

      “第一次。”那个时候杜云卿自己还只有十一二岁,总不见得还能用这个理由搪塞,“我们在这个山洞里相遇的那次。冀北暮云宫的少宫主,为何会孤身出现在此地?为何要扮成一个小厮?”

      “也算是为了你。”

      “为我?”

      “你母亲可曾和你提及过你的生父?”杜云卿起身坐到我身边,侧颜在阳光下散发着玉琢般的光泽。

      “我娘的情人很多,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提起这个问题,我历来有些不自在。

      “小的时候门里有传言我和双双的生父是已故的三长老。他生前曾与我娘有过婚约,可若真的是他,大可不必含糊不清。”

      “其实你的父亲此番你已见过……”

      “是谁?”我挥袖驱赶过来啄葡萄的小鸟。

      “前些日子你在山中所见的那位沈先生。”

      “他?”小鸟也被我吓跑了,“怎么可能?我娘最讨厌药王谷的人了。”

      “你娘为什么讨厌药王谷的人?”杜云卿又挪过来一些,伸臂将我揽在怀里,“你可曾想过?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讨厌。”

      “那还不是他们处处同我们作对。”我抬头睨了杜云卿一眼道。

      “不就是治了几个人,还值得你们对人家穷追猛打。”

      “抢我们生意……”

      “和你们抢生意的也不止药王谷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挣脱杜云卿,站起身来,“不可能!传闻沈七对女子并不挑剔相貌,只好人妇,即便云英未嫁也要比他自己年岁大的那种,我娘比他小了好几岁,不合人家的胃口。而且我娘最不喜文弱之人,他们俩怎会有交集?”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你怎会这么清楚?”

      “药王谷的人和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不管你再怎么不相信,这就是个事实。”杜云卿笃定道。

      “宫主如何肯定?”

      “你可知他那双眼睛是如何丢的?他就是想到唐门见你们姐妹,结果唐门的人不允,还将他捉住了,剜了双目,我费了很大功夫才把他救出来。我亲耳听到你外公和他对话。”

      “宫主为什么要亲自跑来唐门救他,你们有很大的交情?”

      “我父亲身染陈疴,常年请了这位神医在宫中,离不得他。武学与医术也有共通之处,我幼时时常向沈先生讨教,他也算是我的半个师父吧。”杜云卿望着我,“朝夕相处数年,总有些情分在。”

      “这交情还真够大的,要你这暮云宫的少宫主亲自扮成小厮潜入唐门。”我有点不太相信。

      “我在宫中待着也无聊,找个机会出趟远门,找点刺激。”

      “哦?那这趟唐门之行,宫主觉得刺激吗?”

      “确实刺激,认识了一只好玩的小妖怪。”杜云卿突然长臂一伸将我拉到怀里,定神望着我,“往后不可再胡闹,药王谷中人也皆是你的血亲。”

      “宫主为何现在才告诉我?那个沈先生知道你把我关起来的事吗?”我躺在他怀里问。

      “啊,今天这太阳真不错!”杜云卿假装看天,将我抱了起来,塞了颗葡萄堵我的嘴,“来,我们吃葡萄。”

      我的父亲是药王谷沈莫川,我很失落,比不知道父亲更失落了。这也许就是娘叫我不要追寻此事的原因吧。

      风流神医,孟浪之名,始乱终弃,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流淌着怎样的血液。不用细想都知道,自己的出生对娘来说该是何等心酸和不幸。

      这些年和药王谷的明争暗斗,我看得出她有多恨,可是即便再恨她还是把我和双双好好养大了。扪心自问,要是我自己,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吗?

      不知不觉绕到了唐家的墓园,墓园很是整洁,日常有人打扫。

      历代家主在此立有衣冠冢,方便祭拜,真正的尸骨都会火化成灰送到巴山深处的寨子里安置,魂归故里。

      我本来想等拿回掌门之位再来见娘亲,可现在实在忍不住了,我真的是想她了。

      “二小姐。”守墓人见了我立马跑了过来,“您回来了?”

      “福伯,你这可有香烛纸钱?我想祭拜一下娘亲和外公。”

      “有,有。小的这就去给您拿。”福伯又匆匆而去。

      暮色已现,四周松柏森森。坟茔座座,埋葬唐门的历代长老,为唐家在蜀中扎根立下丰功伟绩的英雄。

      我们认可他们的功劳,所以在生前给了他们无与伦比的尊重与荣光,视他们为兄弟姐妹,死后葬入这园陵中,由家主亲自主祭。

      原本不出意外,唐文昭身后也要入此园中,可是现在呢?我该如何处置他为好?

      向着母亲和外公的坟冢而去,竟然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坟塚前火光闪烁,两个人影朦朦胧胧伫立坟前。

      “阿晨,小阿晨不害怕,这是你的曾祖父和姑奶奶。”妇人轻声低语哄着孩子。

      竟然是他们?竟然还敢来此处?

      “老爷,依依到底想做什么?你们真的要不死不休吗?”

      “阿姗不是你亲生的,你总是不把她放在心上。”黑衣男子冷冷道。

      “老爷,您这话是要诛妾身的心。这么多年了,妾身所有的心血都在你们父女俩身上了,妾身福薄无子,一直将阿姗视为亲生。她没了,妾身也是心痛难当。可如今我们还有阿晨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可怎么办?”妇人忧愁道。

      “你也觉得我会输?”

      “可现在暮云宫已经彻底站到她那边了,听说那杜云卿对她宠爱有加,您现在和她撕破脸能落着什么好?您当这个掌门,辛苦操劳,说白了也是为他人做嫁衣,又是何苦?”

      “呵呵呵,为他人做嫁衣。我们所有人,站着的还有这里埋着的所有人不是都在为他人做嫁衣,凭什么?我不服!一个乡野村姑的后代,一个连亲父都不知道的野种又哪里比我们高贵。”

      “她是唐家的血脉啊,咱们不是。”妇人无可奈何道,“生死富贵都有天命,您就不要再逆天而为了。阿姗若是懂得知足,也不至于如此。”

      “我咽不下这口气。杜云卿那个言而无信的魔头,竟敢戏耍老夫,要不是他……什么人!”两个人像被什么吓到,骤然转身?

      双双大惊失色。

      我望着他们冷笑。

      白面妇人稍稍镇定了一些:“双双,是你在那里吗?”

      暮色已浓,这两人的目力倒是不错,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清我的脸,婴孩突然放声啼哭。

      妇人又开始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唐文昭充耳不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他应该认出我是谁了。

      可惜认得出,说不出。

      良久。

      “二小姐,您要的香烛拿来了。”福伯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僵死的局面。

      “大长老,您怎生在此地?”福伯对着唐文昭夫妇惊讶道。

      大长老,这声大长老一出,唐文昭的脸立时变得灰败难堪,他猛得甩袖,拉着妇人仓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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