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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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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愚蠢至极!”塔兰维路霍地站起来,沉声咒骂。他还没有看完十分之一就看不下去了,这封表达浓浓爱意的信足足写了六张纸。
“那个蠢货居然……真是恶心透了。”塔兰维路愤愤地想着,一个女仆路过,好奇地向书斋内望了望,触到塔兰维路冷酷无情、厌恶的眼神时被吓了一跳,哆嗦着逃开了。塔兰维路在女仆离开后把门砰地关上,满面不悦地在书斋里来回走动。来回走了好几次,他又从中清醒了,惊觉自己是在做傻事(为了一个蠢货苦恼),为自己这个可耻的行为感到羞恼,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因为气恼透出绯红。
塔兰维路走回桌边,略为粗鲁地一把抓过那几张纸,再也不看它们一眼,便把它们撕成了碎片,他要尽可能地粉碎它们,许多小碎片从他手中飘落到地上,然后他手中的把碎纸片随意洒在地上,落在桌面的也被扫落在地。
塔兰维路在桌边静坐了一会,在一会儿中他什么也不想,在他完全平静过来后,桌上的另一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对寄信人是没抱有指望的,他也不希望谁写信给他,他也从不给别人写信。然而这封信的寄信人让他稍微有些吃惊。
信封上写寄信人是奥裴尔,他从不认为奥裴尔会给自己写信,如果是为了道歉的话倒是有可能。想起在珠宝店和奥裴尔的谈话,塔兰维路的表情变得复杂了,他在那时几乎是在心里原谅了奥裴尔,他不能说出来,因为他用强硬的态度表示他不能原谅奥裴尔,为了不使自己难堪才没有明确地说出来。
打开信后发现信中的自己和信封的完全不一样,分明是出自两人之手。塔兰维路猜测到这信有可能不是奥裴尔写的,信不长,很快就看完了。塔兰维路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心里却有些失落。这是封很不错的、真诚的道歉信。可它的语气像是出自一位社交界人士,而不是像奥裴尔这种军人(由克蕾娜口述,奥裴尔代笔的那封信)。
只要知道这封信不是奥裴尔写的便够了,塔兰维路不想深究其它的什么,他在把信纸折叠之前瞥了一眼右下角的签名,他的眼睛里有了些笑意,整封信就这个角落没有弄虚作假了。他把信放到抽屉里,临走前想到这封不是奥裴尔写的信在他看来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是晚上九点,塔兰维路知道母亲还没有就寝,他打算在母亲就寝后再沐浴和睡觉,父亲此时还没有回来。
赫卡米莎戴着一顶寝帽,穿着一条裙裾及地的睡裙,没有戴首饰,从那白色的寝帽下面露出一个乌黑漂亮的发髻。她一面叹气,一面发出呼哧声,跪在小小的地毯上磕头做晚祷,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圣母图,她每天晚上都是在这里祈祷的。
塔兰维路穿一双便鞋,身上穿着一件有花边的衬衣,长发披散在后背,敲门后走进房间里。赫卡米莎环顾四周,皱起眉头。她快要念完她的最后一句祷词:“难道这张床就是我的未来的寿坊吗?”她的祈祷的情绪被一扫而尽。塔兰维路看见祈祷的母亲后,面色暗沉,情绪低落,他忽然停止跑步,站在母亲后面,虽然他不反对宗教,但是也不喜欢。
他情不自禁地被母亲的情绪所感染了。他发觉母亲在继续祈祷,便在她后面等待她祈祷完毕。
赫卡米莎做完了晚祷,望了望站在她身后的塔兰维路,露出慈祥地微微一笑。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塔兰维路扶着赫卡米莎的手臂,让她坐到那张使她害怕成为她的寿坊的卧榻上,塔兰维路蹲下身帮母亲脱下便鞋。
赫卡米莎半躺在床上,后背靠着枕头。这张卧榻很高,铺着羽毛褥子,上面摆放着五个一个比一个小的枕头。赫卡米莎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脸颊和嘴唇都泛着白,在儿子面前却想表现得像年轻姑娘一般有朝气。
“今天有遇到令您愉快的事吗?”塔兰维路说。他每天都尽量使母亲开心。
“愉快的事?有呀有呀。你知道是什么吗?”赫卡米莎说,“嘿,亲一下颈窝,再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他搂抱母亲的脖子,吻了吻她的下颏,在对母亲的态度上,塔兰维路显得温顺,他会答应这个可怜女人任何事。不过他很敏锐,而且灵活,他无论怎样用双手拥抱母亲,总不会使她觉得疼痛,他不会使她厌恶,也不会使她不自在。而且母亲对他的溺爱从小时候开始就便随到现在。
“您能告诉我了吗?”塔兰维路说,等赫卡米莎莫约沉思了好几秒,从被底下伸出手来,装出一副回忆的表情,让塔兰维路坐在床边,塔兰维路照做了。
“你猜猜吧,我的孩子,你肯定猜不到的”赫卡米莎想到了什么,随即笑了笑,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带着狡黠。
“您说我猜不到。”塔兰维路看着她说,“您直接告诉我吧。”
“嗯哼?好吧。”赫卡米莎两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一副思考的模样,“我邀你的克蕾娜阿姨来我们家做客,你的小堂弟小希尔他在我们家住了两天,你知道的。为了分享这份喜悦,我才邀请了克蕾娜。小希尔他太调皮了,在玩耍的时候他掉到了水池里面,把我们吓了一大跳,我们赶紧把他从水池里抱出来,他哭得好厉害,我们早就嘱咐过他不要到水边去玩(她想到这里表情变得严肃)。到了下午,他便发烧了,说到请医生的事,我和你克蕾娜阿姨因为意见不同就吵了一架。”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下来,看了看塔兰维路。
“然后呢?”塔兰维路用追问的语气说,他知道赫卡米莎故意停顿是为了等他追问。
“然后,我听说普瓦勒来接克蕾娜了,我便让普瓦勒过来为我们拿主意,嗯。(她回想到奥裴尔的模样)他调解了我和克蕾娜的矛盾,还请来了医生,这件事就这样。”赫卡米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转头望了望她的儿子。
塔兰维路一动不动地一直盯着面前的床角上用红木雕刻的狮身人面像,因此赫卡米莎只看见儿子面孔的侧面。细细观察发现这副面孔流露着一种严肃的、凝神思索的表情,使赫卡米莎觉得惊奇。塔兰维路一面倾听,一面思忖着什么。
“你认识普瓦勒将军?”赫卡米莎问。
“认识。”
“是吗?”赫卡米莎显得有些激动,她挺直了上身,向塔兰维路坐的地方挪动,“你认识他,我这是第一次看见他,他给我的印象非常好,虽然他是个军人,但是我从他身上看到仁爱,他和那种冷酷无情的刽子手不一样。你应该认识他……你们都在一个学校,同样那么出色,怎么能不认识呢?”
“为什么?”塔兰维路不改变姿势,说道。
“因为他年轻、出色,因为你以后需要一个出色的伙伴…”赫卡米莎笑着说,她的眼神里有期待、赞赏、自豪。
塔兰维路沉默了一会,赫卡米莎有些难过地猜想是不是自己让他不高兴了。
“母亲大人,我们不要谈这种事好吗。您可以赞许他,但我们不要谈军队和……”塔兰维路说着,起身把枕头摆好,服侍母亲躺下,为她盖上被子。
赫卡米莎摸了摸俯身为她盖被子的塔兰维路的头发,歉意的一笑:“好了好了,我们不谈那个,你尽快去休息吧。总是请假会耽误你的前途,明天回学校吧,不要担心妈妈。”
塔兰维路掖被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继续把被角掖好:“嗯,突然这么说,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那是因为。”赫卡米莎踌躇着要不要告诉塔兰维路,塔兰维路直视她的眼睛,她显得心虚地看着粉白天花板,“你的导师给家里来电话了,他希望你能回去。”其实导师告诉她,是因为奥裴尔找过他说了塔兰维路请假的事,她隐瞒了这一段。
“这样吗。”塔兰维路说着站起来检查了一下被子是不是都掖好了,他若有所思地对母亲点了点头,晚安吻后关上了灯和门。
次日早晨,塔兰维路遵从他母亲的话到学校去了。司机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便醒来准备了。
早上八点,这座城市向一个刚刚睁开惺忪睡眼的人。道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女士们提起裙裾,踮起脚,以免被地上的积水弄脏了裙子和鞋子,商店也开门经营生意了。
塔兰维路坐在后座,直视挡风玻璃外的境况,只见一些绅士、贵妇人以及穿着朴素的平民从马路上走过,他们由得步伐紧张,由得散漫从容。有些人望了望车内的塔兰维路,几乎都露出一种愉快和赞赏的神情。塔兰维路穿的是校服,所以他显得像代表学院一样。
这所学院布置是具有影响力,它是一所皇族和内阁共同创办的学校,培养效忠国家的精锐军队和高级指挥官(奥裴尔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培养政府高层官员,这些官员必须灌输现任执政党的思想,让这个党派一直统治下去(塔兰维路将成为其中一员)。
总之,这所学校是意见很好的、维护国家的工具。只有皇族和贵族才有统治国家的全力,这也就是这所学校没有平民的缘故。
对于路人的目光,塔兰维路从来都是不屑的,而且不需要回应。
车子又驶过了一段路。离住宅区越来越远了,人烟渐渐少了,每隔近百米才看到一个行人。塔兰维路一想到母亲赫卡米莎就心不在焉,而且感到伤心和难过。他曾经说过赫卡米莎是个庸俗愚蠢的女人。
赫卡米莎的确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她喜欢让别人羡慕她;喜欢王妃这个头衔;喜欢钻石和珠宝、华丽的服饰……在她还很健康的时候,她经常去参加舞会,去歌剧院,去郊游,挥霍金钱……凡是上流社会女人的爱好她几乎集于一身。还有一点必须要提的是:她爱儿子胜过丈夫和任何人,她还是很爱她的家庭的。
她对儿子过于爱护,这使塔兰维路非常厌烦,母亲曾派人监视他,他们不可避免地大吵一架。可想到作为一个母亲对丈夫儿子、家庭的付出时,他觉得他是如此的爱她。
最近这个月,赫卡米莎旧疾复发了,整个人衰弱得厉害,这种病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在一天晚上(塔兰维路与奥裴尔第一次相遇),赫卡米莎的病疯狂地折磨着她,几个医生围着她团团转。她惊恐地、有气无烟地念叨着自己快死了。塔兰维路和他父亲惊慌地在赫卡米莎床边安慰她,这种绝望的、疯子般的自我诅咒一直持续到凌晨,整个府邸都不得安宁,父亲不得不让塔兰维路回到学校去。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外面呼啸着寒风,塔兰维路不忍设想到母亲的死亡,意识迷糊地回到学校。那天居然赶上奥裴尔值勤,最难堪的一面被奥裴尔看到了,奥裴尔流露出的怜悯目光一直使塔兰维路感到羞耻。
已经能看到校门的轮廓了,塔兰维路想到奥裴尔那种怜悯,脸上便因羞耻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他迫使自己转头看车窗外的景物。
宽大的校门口可容几十辆军用卡车通过,校门并不是华丽的拱门,而且它没有用,只有几根大理石柱子把宽阔的校门隔成几个部分。校门整天整夜都有值勤的军官和士兵,校门后方好比一个前哨。
车子离校门越来越近,已经能完全看清楚里面的景象。这里处于郊外,路边高大的树有几颗长出新鲜、嫩绿的绿芽。
早在离校门较远时,塔兰维路就隐约看到校门口聚集了一大群穿军服的军人,他们像发现了散漫新鲜东西一样,围成一个圈子好笑地看着它。
在平时,有巡逻的士兵和军官是正常,但这次的情况有点异常。
由于校门的人多,司机必须减速。这群人中有的人穿黑色军服,有的穿深绿色。他们的军衔各不相同,尉级、将校级的都有。大多数人一副严肃又忍不住想笑的样子。
一群庸人;贵族子弟之间不可避免的阴谋;总得发生点什么来充当枯燥生活中的调剂品。塔兰维路怀着这种想法,不屑再看他们一眼,他叫司机再继续往前开快些。
人群一阵骚动,大叫有序地向旁边靠拢,给车辆让出了一条道路,他们注意到了车里的塔兰维路,尽管很多人都没见过他,不认识他。他们从他的校服上知道了他的身份,这些队伍整齐的军人齐刷刷地向塔兰维路敬礼。
塔兰维路在余光中看到一抹耀眼的金色,挺拔的身姿和似曾相识,不由得想起奥裴尔,并肯定那一定是奥裴尔(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
奥裴尔站在队伍中间,他的表情不再是塔兰维路以前见到的那样,而是一种不苟言笑、十分严肃的表情。他戴着有国徽的军帽,系上武装带,右胸挂上了姓名牌和勋章——这才是一个军人完整的装扮。塔兰维路在他们礼毕后没有马上给出反应,他直视奥裴尔,从那张冷峻的面孔上寻找奥裴尔过去的那种怜悯和温和的表情。
奥裴尔知道塔兰维路一直都在瞅着他,甚至他身边的军官都察觉到。这些保持站姿的军官向奥裴尔疑惑地瞥了一眼,奥裴尔显得局促起来,他同这些人一眼保持一个姿势,在短短两秒内不断街道军官门的询问神色,就像在询问他们的长官一样。而他们的长官为此感到莫名其妙,不给及时给出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