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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三、寻找冥后之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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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懒做、嗜睡这三条,是我自望断台上走下逐步养成的三个嗜好。
黑羽走后,我无视了屋内的满地狼藉,倒头大睡。本是渴睡的人,睡他个天昏地暗也不为过。
一夜无梦,睡眠质量甚好。
待我醒来,已经次日晌午。黑羽不在,救个小鬼居然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我是不会担忧他的处境的,毕竟,他要比我、比很多鬼司强壮许多。
鬼婴同寻常的鬼不同,她有自己实质的躯体,而星点的光足够将她烧得灰飞烟灭。
我跳下床,快快地梳洗完毕,拿起床头柜上的青藤玉树,穿过幻镜。玫兰正把她修长的腿架在了光仔的肩上,嘴边衔着烟,粗声粗气地道:“叫你看门的,怎么又跑进来偷酒喝?!”
光仔抖抖嗦嗦,见到我走过来,眼睛一亮,“来了,你等的人来了。”
我茫茫然,径自走到玫兰跟前。她搁下腿,朝我吹了记口哨,颇有些调戏良家妇女的调调。
传说冥后玫兰是个身上有着四国血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血儿。
她撂开掉落肩头的几缕栗色卷发,斜过眼,安静地坐在半人高的转椅上,任我打量。我也不客气。不可置否的是,披上了冥后加冕的圣袍,她的确是个光彩夺目绝代芳华的大美人。只是圣袍变成了性感小吊带,场景换成了落后的小赌馆,周围的臣民变成了几个穿着背心油头滑脸的小混混,任她再美艳绝伦,再高贵雍容,也不过是开在下水道里的水仙花。
“我陪你赌吧。”我说着,手里转眼间多了两颗骰子,“最简单那种,比谁掷出的数字大,输的人,要喝酒。”
光仔正卖力地帮她捶背,听我那么一说,猛地抬头,“这位小姐,你不知道玫兰是逢赌必赢的吗?我的赌馆都快倒闭了,唉,你居然还自投罗网来跟她对赌!”
“巧了,我也是逢赌必赢。”我自负地道,握紧了手里的青藤玉树。
◎◎◎
玫兰将整间赌馆的人清走,光仔一番忙碌,桌子椅子往门外堆,只空留一张架在屋内正中。
几个赌馆里的伙计边搬酒进屋,边窃窃私语:“光头老板输钱输疯了,任由两个娘们摆布了!”
我未多语,走到台前,将骰子安置台中。玫兰也走到台边,手里抱着两瓶喜力。
“白夕,不许使诈。”话落,她率先抓起骰子,丢了两个五。
吸取上次教训,我握紧了手里的青藤玉树,眨眼间丢了两个六出来。玫兰咬咬唇,别开头咬破了瓶盖,直刷刷给自己灌了一瓶下肚。
我没有手下留情,骰子在我手下翻转,永远转出来的是双六。
玫兰的脸色一再降温,我很奇怪为什么她身边的酒瓶快堆成了山,她却还是冷若冰霜的两眼,直勾勾瞅着我,以及我不住掷下的双六。
都说冥后是冥王空设在殿内的美丽花瓶,无才无德,好在也不惹事造乱,不然早成了另一个冥界版本的苏妲己。然,鬼司却是由这样一个娇娆女子重塑新身……我不禁有些好奇,难道说造人就跟绣个花枕头似的,那么简单?
再丢一对六。
我兴致甚高,抬起酒瓶替自己斟满一杯,满溢的白色泡沫流淌过我的五指,“冥后好酒量!”说罢,我举杯敬她,她端着手里的酒瓶,抬眼望我。蓦地,她一甩手里的瓶子,朝我扑了过来。我瞪大了眼,她顺势埋进我的胸口嚎啕大哭了起来。
“总算恢复过来了你!”
“恢复?什么恢复?”
“你不是想起来了嘛?!”她娇喝着,猛拍我的后背。
我感觉一滴冷汗正沿着我的脊梁骨徐徐下滑,“我想,你是误会了……冥王派我来找你,但是,我并没有恢复记忆。”
“你又想耍我!白夕,这种把戏不要玩了好不好?我快急死了,生怕你一辈子不记得我了……”
脖子被人勒得紧紧,我低眼看着玫兰哭化了满脸的妆,叹了口气,“以前的白夕,经常戏弄冥后么?”她的手微颤着松开了我,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你恢复了法力,却没有恢复记忆?”
我莫可奈何地点头。她倏的跳离我,伸手指着我,“你还我一个可以把酒言欢的姐妹!”
“你还我一个经常欺负我的白夕!你还我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白夕出来!只有白夕知道,我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每天只有对着空气纾解寂寞的感受!你还我白夕,我就跟回去……好不好?”她不住哭诉,抬高的手渐渐垂落,我走过去,将她扶住,“是因为寂寞,所以逃离了冥界?”
“你以为高高在上、受亿万人拥戴的感觉,很好么?”她忽而冷笑。
◎◎◎
是夜,光仔告知了我玫兰暂住的地方。我带着她,两人一路无语,横穿了两条小街,眼前果然出现了一家玻璃堆砌的小花店。
拉开花店离间的门,将玫兰安置在了沙发上。她抬着红肿的眼,望着我的眼神足够将我千刀万剐。
煮上一壶醒酒汤,倒了一碗,我端着递到她面前。她冷冷瞥了眼,别开头。我欺负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用青藤玉树玩了下定身术的把戏,直直地将汤灌进了她的嘴里。
“冥王不能离开你。”我说着,解开了她的束缚。她掐着脖子干呕,想把刚才的汤给吐出来。我赶紧道:“你吐一碗我就再给你灌两碗!”她狠狠瞪了我眼,踢掉了鞋子窝进沙发,不再看我。
端望着现在的处境,我放弃了循循善诱的路子,干脆也踢掉了鞋子,厚着脸皮挤到了她的身边。
“在冥界,从来没人敢谈及我的过去。”
“那是因为上官行云大放厥词,谁若是提及你的过去,他就把他五雷轰顶……不过,我可不怕他。”
那是自然,上官行云就算长了十颗脑袋也不敢轰你啊。
我笑笑。玫兰此刻的愤慨似乎将我荫蔽了三年的过去扯开了些许的口子,透出一丝丝可以摸索的光亮,我想起了黑羽的欲言又止,想起了非的深情而又恼恨的眼神,想起了沙加的声声控诉,禁不住,再次涌起了挖掘自己过去的念头。
“如果你知道白夕的过去,为什么不对我直言以告?何必让我苦苦追寻那遍寻不到、弄到最后还是自己封印的记忆呢?”
玫兰侧过身,眼里露出迷茫,“你要知道哪些?我一直都以为是卡洛(冥王)做的……为什么……你要封印自己的记忆?”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我苦涩一笑,玫兰忍不住伸手轻轻拭过我的嘴角。
“以前的白夕,从不苦笑。”
◎◎◎
白夕,生于某个潮湿小城的石库门。十五岁,不听父母再三告诫,翻弄祖辈遗留的镂花金属小匣子,意外找到了一根翡翠棒子,欢天喜地跑到门外炫耀,却被急穿马路的一辆桑塔纳撞飞了天。
醒来时,已身在冥界。冥王告知她已被选中做了鬼司,白夕当他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推翻了阻拦的一干人等,用着祖传的翡翠棒子划出幻镜,直接回到一片缟素的家里。父母难以辨认她的新貌,用扫把将她打了出来,她则因此,记恨上了将她彻头彻尾换了副身躯的冥后玫兰。
因为无处可去,被迫留下做了鬼司。在职期间,借着青藤玉树的庇护,靠着生来的胆大心细,一手擒得怨灵无数。
白夕骄纵跋扈,又爱邀功自居,从不肯与他人为伍作伴,这且不算,还经常出言顶撞冥王,出入冥王正殿时,亦不会忘了暗自折腾冥后玫兰。
最终引起公愤,在议事厅上,被人联名上柬,要求废除她的鬼司职务。白夕大呼叫好,上前竟然问冥王索取她辛苦工作多年的薪水和退休工资。冥王估计心脏不错,只呆怔了约莫几十秒后,大笔一挥,给了白夕一张类似首席鬼司的英雄徽章,终而感动了这个吊儿郎当的小混蛋。
后上官老臣谋反,白夕只身潜入上官老头的老巢,将他的小儿子上官非连夜抓了出来,捆在阳台当了人质。上官老头心疼幺子,一步错步步错,直到计划败露,被冥王的手下拖上了望断台,还不忘叮嘱上官行云要砍了白夕替他报仇。
白夕大功一件,冥后适时给冥王吹吹枕头风,被吹昏头的冥王再次挥动大笔,给白夕赐婚,新郎官不是别人,正是年少有才的上官非。
婚礼上白夕抱着冥后玫兰痛哭流涕,咬牙切齿地感慨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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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听得尽兴,玫兰忽然一声长叹,将脑袋枕在了我的膝盖上,淡淡道:“我当时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你和上官非联合将他老子坑了……”
我只得干笑,“后来呢?”
“你的幻术无人匹敌,随便胡弄一下,就从我们眼皮底下跑掉了。后来,冥王抓了黑羽,就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那只白毛老鼠,逼得你再次现身。你跟冥王立誓,具体什么我正要听,你却说我搞什么悬帘听政那么新潮,冥王一听板了脸,我只好讪讪离场。”
黑羽?白毛老鼠?养在笼子里?
我竖起了耳朵,只听得玫兰继道:“等我第二天找你你就不见了。说是去完成什么不可能的任务。再后来,你又出现了,刺了冥王当胸一剑。我只听说你在完成任务过程中被人□□,内疚之余,我还和卡洛吵架,他被我气得吐血。之后你来跟我解释说不是这样的,边说边把病床上的冥王劫持到了望断台。不知道你们谈了些什么,你回来以后就失忆了,不认得我了。”
“我不会原谅他的,他把我最好的朋友逼到这个地步……”
她越说越小声,最后,完全把我的腿当成了枕头,睡了过去。
我总结了一下,发觉事情关键是我失忆前最后的一次外出任务,可是具体如何,恐怕只有天知地知,以及以前的白夕现在的冥王知道。
玫兰渐睡渐沉,嘴里不住喃喃道:“白夕,喝酒……白夕,我们不醉不休……”我拧紧了眉,蹑手蹑脚地将她抱起。打开了的幻镜,开启闭合了五六次,终究放弃了将她绑回冥界的念头。
冥王,对不住了,自己的女人还是自己来搞定吧!
看了一眼搁在角落里的红玫瑰,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小侄女现在还安危未定。轻吻了玫兰的额头,我转身推开花店的玻璃大门,只见光仔抱着双手,忐忑不定地外头来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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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仔告诉我,他的赌馆快拆了,让我把手里这支玫瑰还给玫兰。
当初他财迷心窍,开了赌馆以后不再回家。老婆恼了,抱着孩子千里迢迢赶来赌城找他。老婆大闹赌馆,他也是一时气急,当众丢了她一记耳光。
后来才知道他老婆跳河未遂,被路过的玫兰救下。玫兰当着他老婆孩子的面,坐到台上,不消片刻,便将他几年的积蓄赢了过来,当即转送给了他老婆。
事后,他自责不已,玫兰送了他一支玫瑰,让他转赠他老婆。光仔照做了。
玫兰说,爱情犹如玫瑰,花开不败,爱情也永不凋谢。
我想起了搁我房间里的那支玫瑰,想起了蓝兰坟前的那束玫瑰。
光仔笑呵呵道,多亏得玫兰的那支玫瑰,他老婆相信了他的真心实意。一朵花,拯救了他即将破碎的家庭。他说,玫兰的笑,是他活了三十几年,见过最温暖人心的笑容。
我怔怔地,同样的台词,在一个孩子和一个壮汉的嘴里听到。
谁能想象,方才台上和我对赌的泼辣女子,能拥有如此暖人心扉的笑容呢?我摇着头叹气,忽然能够理解了冥王为什么能够对她如此痴迷,这样真性情的女子,谁能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