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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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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井上目少佐的住所竟然就是昔日的冯公馆,云华走下汽车的时候,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只不过几日未见,怎么如此陌生呢。
身后跟随着班主派的小厮,云华翩翩然再次走进这栋房子。
的确来了不少的人,有相熟的,也有不认识的,那天的人所说的几位老板中只来了一位,其他的都托故不到,其实大家都不愿与日本人有什么瓜葛,除非迫不得已,就像自己这样。
被引领着,客人来到巨大的会客厅,此时的会客厅已全部被改成了日式风格,描画着青竹兰花的拉格门,榻榻米,连侍候的女仆也换成了一个个东洋女子,高盘着发髻跪在地上迎接客人。
大家都不习惯日本那种席地而坐的方式,只是直愣愣的站在会客厅中央。云华环视了一下周围,竟发现已经丝毫找不到那个男人在这所房子中留下的点滴痕迹。
门外传来一连串脚步声,有力的,大跨步的。
拉格门发出轻轻的“刷”的声音,打开,一个日本军官站在眼前,三十出头的样子,个子虽不高,但身形魁梧结实,脸庞宽阔干净,而且没有蓄那种令人反感的人丹胡,一双细长的眼睛发出炯炯的光芒,扫视着屋内的众人。
这便是御井上目少佐,云华打量着他,心中竟没有产生那种以往对日本军人的厌恶感。
军人毕竟是军人,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还是令来客立刻肃然。
只见御井泰然的走进来,伸出双手示意客人坐下。
“大家请坐!不必拘礼!”令人惊叹,一口流利的汉语。
众人便纷纷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下,只是仍旧不习惯,坐姿各异,有盘腿坐着,有双膝并拢坐的,还有个平素便有些放荡不羁的先生坐下后,支起一条腿,手搭在上面,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似乎是故意做给对方看,多少带着些羞辱的意味。
御井盘腿坐下后,上半身巍然挺立着环顾着来客,他的目光在云华身上做了稍长的停留,云华感觉到,便有些戏虐似的,斜聍着眼神看着他,直至御井将目光移开,云华看出,他那原本坚实有力的脸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抽动。
“今天请各位来,并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是想一起谈谈艺术,请随便一点!”
众人听到御井这样说,也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沉闷而尴尬。
御井却毫不在意,继续着他的发言:“我个人很热爱艺术,艺术是没有国界的嘛!我很想与各位交流一下,大日本帝国和中国的文化是有着一衣带水的联系的!”
坐在云华身边的那位放荡不羁的先生鼻孔里“切”的一声,表情很是不屑。慢慢悠悠的开口说道:“没错!早在唐朝的时候,日本的学者和尚之类的就到中国来学习了嘛!”
御井见自己的话有人回应,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那人继续说道:“只不过……如今这做学生的不但不感恩图报,反而跑来欺负老师,你说这学生是不是狼心狗肺啊!”
看到御井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云华抿着嘴唇没有笑。
那个人满脸的得意,“噌”的一下站起身,“抱歉!我还有事!失陪了!”云华望着那人径直走过脸色铁青的御井的身边,头也不回,这个人想必是故意接受邀请,只是为了来羞辱对方。
只是这样的意气用事,结局只能是以卵击石,自取横祸。
云华心里又隐隐的担忧着,这下子御井的心情肯定差到顶点,被抓起来的戏班子的人该怎样搭救,自己只恐怕不好张嘴相求了。
而就在此时,已经快要走出门口的那个人又退了回来,他是被一个人的凌厉眼神生生逼了回来。
站在眼前的这位迟到的来客着一身黑衣,压低的帽沿下面一双冰彻心骨的目光扫视屋内众人,最终停留在一处。
云华几乎可以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碰触到那男人眼神的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季震鸣!
三年了,整整三年时间,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一丝音讯。而此时,竟如同天兵降临般的,站在自己眼前。三年之中,云华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意图逼迫季震鸣露面,他只想再见他一面,但并不是为了报仇,云华连自己该对他说什么都不知道,但只是想见他一面。然而,三年却一无所获,正在云华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与这男人有什么关系的时候,他却不期而至,如此的突然,令他毫无防备。
季震鸣的嘴角微微一翘:“还没到品酒赏花的重头戏呢,你怎么就急着要走?”
那人几乎是被季震鸣的目光给推回到自己的座位,他一扫方才的傲气,怏怏的坐在一边。
御井立刻站了起来,高兴的喊道:“震鸣!震鸣!你来啦!太好啦!欢迎欢迎!”
震鸣?似乎是很相熟的称呼,云华又一次打量了季震鸣,没想到这三年之中他竟和日本人搭上了关系,还真是“有本事”!
季震鸣对于御井的热情并不做什么回应,只是淡然一笑:“我来晚了,抱歉!”说着径直走到席间的上座坐了下去。
此间季震鸣没有再向云华的方向看一眼。
御井东拉西扯的又说了些闲话,便拍拍手,示意上餐。很快十数位女佣抬着餐桌低头走进来,一一摆在客人面前。云华低头看了看,每个人跟前都是一样的东西,小碗小碟,盛着些米饭青菜酱汁佐料,粉红粉红的像是鱼肉的东西被切成薄片码在碟子里。
叫不上名字的菜肴,看上去似乎也好吃不到哪儿去。云华心中有事,便没有动筷。
有几位客人吃了些,便纷纷放下了筷子,底下出现了窃窃私语声。
“这就是日本菜?淡而无味!这么一点儿还不够塞牙缝!”
“呸!这什么东西?生的,没法吃!”
云华望向季震鸣的方向,只见他与御井两个人边吃边聊,很是津津有味的样子。
“御井!这鱼生味道很鲜呢,是什么鱼?”
“你猜猜看!”
“……是三文鱼!”
“你真是厉害!”
……
饭菜几乎没动过,都被撤了下去。御井又一次拍手,跪在会客厅另一边的侍女微微欠身,将几乎占了整面墙的拉格门拉开,“刷”的一声……
改装成日式的外廊,光滑的木板闪着微微的光。
众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眼前一片绚丽的花海,粉红,鲜红,嫩黄……香气浓郁,扑面而来。
百合,芍药,木槿,锦带花,蛇目菊,龙胆,千日红,草石竺……
御井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那么多花草,乱七八糟的摆满了庭院,毫无章法可言。
这就是赏花?未免太随便了些吧!云华心中窃笑,周遭的来客们更是皱起了眉头。即说是品酒赏花,那酒呢?
不一会儿工夫,侍女们便端着酒案上来,放在每位来客面前,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拈着白瓷瓶,透明的酒液细细的流入杯中,顿时屋内便弥漫着酒香与花香混合而成的奇异味道。
云华轻轻抿了一口酒,不同于以往喝过的任何一种酒的味道,清甜,又带着一丝丝酸涩,辣味不重,混合在口中慢慢幻化成淡淡的香气,顺着喉咙直通到肺腑。
来客中很多人嗜酒成瘾,尝到这罕见的美酒,不少人忍不住多喝几杯。御井喝得兴起,猛然站起身,举起酒杯,唱道:“牡丹花落后,草芥化为尘。胡蝶沉迷梦,安知万物真。”
唱罢御井笑眯眯的走上前,对季震鸣说:“季兄,你也即兴吟诗一首吧!”
季震鸣不动声色,低头饮酒。片刻之后他抬起头,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看着云华,嗓音低沉的吟唱道:“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云华一字一句地听进耳朵里,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扭转头看着外面的花海,可那口酒就像凝固了似的,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生生的逼出泪来。
御井却不明所以,仍旧很兴奋的邀请来客吟诗作赋,座上的人本就不情不愿的,这一回让方才那个出言羞辱御井的人得了空子,他便站起来,声音至少提高了八度:“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是岳飞的《满江红》!在此地吟唱这首词,这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众人不免担心御井会不会翻脸将他们都关押起来,可是御井听后却哈哈大笑:“好词好词!仁兄真是位有胆量有气魄的人!好!”说着他挑起大拇指比划着。
御井又将视线转移到云华身上,他双眼放光的看着云华:“想必您就是秋老板?您也唱一段助助兴吧!”
云华冷眼看了看御井,只轻轻的说了句:“我那些戏班子的朋友……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御井被问的一愣,随即他表情很是尴尬的回答道:“这……倒不难!”
云华嘴角一牵:“我明白!”旋即云华像个无根的魂儿一样,飘至廊下的花海之中,一旋身,秋波流转,稍作身段。
云华清唱的,是《牡丹亭》“游园惊梦”中的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兀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眼中如丝般的媚,樱红的唇间不断吐出如玉珠般的词句,调子忽而高远清灵,忽而低回婉转,唱不尽满园的如花美眷,舞不完漫天的凌乱香魂。
通身透着仙逸的凡人女子杜丽娘,在云华演来,却更像是一个沦落凡间的仙!
满座的人看呆了,御井更是险些将酒撒得满身,灵魂脱壳般的注目着云华。唯有一人冷冷的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品酒,仿佛在饮着血腥,成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