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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夜风吹拂下,云华再次的抱紧了肩头,三年前,当还是身为小云的自己被季震鸣残忍□□而昏迷之后,醒来的时候自己竟已经被人专程送回了北平,接着自己竟不费吹灰之力成了一个戏班子的头牌,唱得很红,名字也改成了现在的,秋云华。
      秋云华一次次的对自己说,自此这世上,小云已然是个死去的人,站在戏台上的秋云华扮演着一个个绝代佳人,戏台下的秋云华则是个不折不扣的鬼,一个有着血肉之躯,活着的鬼。
      被彻底伤害得体无完肤的他,也开始了属于他自己的报复,既然那个男人说自己是个人尽可夫的贱货,那么他就真的去做一个人尽可夫的贱货,他心里清楚即便回到北平,他也仍然逃不出季震鸣的掌控,至于季震鸣为什么要把他送回北平,云华不愿去多想,他只想报复,只想深深地伤害那个男人,自此云华对所有觊觎自己□□的男人来者不拒,先是慢慢的俘获他们的心,让他们为他抛妻弃子,散尽万贯家财,然后,再恶狠狠的把他们一脚踢开,一看到那些男人穷困潦倒痛苦不堪的样子,云华就感到无比的舒畅与痛快,然而他的心中,却始终有着隐隐的痛在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让他永无宁日。
      时至今日,季震鸣像是从云华的生命中消失了似的,三年来,没有露过一面,更没有一丁点消息。然而这长久的平静背后是否隐含着另一场更为可怕的风暴,云华也无从得知。
      思绪烦乱的云华没有察觉,此时冯青杨已站在他背后许久。
      有力的臂膀围了过来,云华吃了惊,浑身一激灵。冯青杨却更加用力的搂住有些瑟瑟发抖的身躯,温热的鼻息轻轻的吹在云华洁白的颈上,怀中的人觉得有点痒,不大适应的扭了一下身体。
      “这么早就不睡了?”他问道。
      云华微微一笑,轻轻的摇摇头。
      冯青杨对于云华的冷漠颇感无奈,他自认为自己从军做官多年之后,对于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很透,可是如今怀中的这个人却让他怎么也摸不清脾气,在床上他妖娆魅惑令人为之疯狂,然而一旦激情过后,便立刻换上了一付深不可测的冷冰冰的模样,叫人无所适从。
      转天晌午时分,云华乘着冯青杨派的汽车返回戏院。
      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暑热最盛的时候,云华坐在车中,透过半开的车窗不断的有热浪涌进车内,云华的额头微微冒出一层细汗。
      车子走到半途却停了下来,云华向司机问道:“怎么回事?”
      司机扭头答道:“前面有一群大学生游行,路过不去了!”
      云华受不住热,便下了车对司机说:“我自己走回戏院,你把车开回去吧!”
      司机怕回去交待不了,正想要拦阻,怎奈云华已经一个人飘然走远,司机苦笑了两声,任是谁也没办法跟这么个人较真。
      云华走在街道上,果然眼前有一大群男男女女的学生举着一个个巨型的横幅标语,正在跟着站在高处的一个男学生振臂高呼。
      那学生看上去顶多十八九岁的样子,年轻纯净的脸庞上是一双无垢的眼睛,毒辣的日光在他脸上已经逼出了一颗颗汗珠,而他却毫不在意,仍慷慨激昂的宣读誓词。
      “同胞们!东三省已经沦陷了!如今那些东洋倭寇又盯上了华北!我们的祖国正在被一步步的蚕食!我们能坐以待毙吗?我们能甘心做亡国奴吗?”
      底下的学生一同发出海一般的呼应:“不能!”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保卫华北!保卫祖国!赶走日本侵略者!”呼喊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
      云华被如此之高的声浪震的心神恍惚,他慌忙强镇定住自己,疾速的逃离开。
      日本人已经在北平城外驻兵多日,说是保护北平的安全,其实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像是一头恶狼正虎视眈眈的伺机吞掉嘴边的这块肥美的肉一样,党国政府对此束手无策,几日来北平城里人心惶惶,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争该是如何收场。
      云华往戏院的方向走去,每日里自己只是唱戏一件事,其它的他一概不去看不去想,国与国之间的兵刃相见,不是一个平凡百姓可以左右得了的,既然不能改变,又何苦费心思劳心力去关注这些东西,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云华心里这样想的,便觉得那些学生所作的事情实在无用,虽则他们的心意是好的。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心怀纯净坦荡荡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作戏子,如果自己也生在一个普通家庭,上得起学,或许现在这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中也会有自己的身影吧?然而,世事常如此……终究是无从追悔……人各有命……
      云华不愿再多想,更加快了脚步赶往戏院。
      戏一如既往的上演着,台下的观众一如既往的狂热,台上台下的人都不愿面对现实,只愿意活在自己创造的迷梦中,不再醒来。
      曲终人散,云华收拾停当准备离开戏院。
      今晚,冯青杨没有派人来接他,云华感到些许意外,但是他也并不在乎会否失去冯青杨的宠爱,他并不像他在戏里演的那些后宫女子一般为了得到皇上的宠幸而争风吃醋,这种事对他来讲本就是可有可无。
      一连数日冯青杨都没有再露面,云华也不当回事,只是安安分分的唱着自己的戏,戏散之后云华也是兀自一人回到居所,往往已是深夜。
      睡不着,便一个人摆出酒,自酌自饮,整个人游离于清醒与迷离之间。
      外面隐隐有“隆隆”的闷响,或许是要下雨了吧,这几天出奇的热,该是下些雨清爽一下了,云华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轰隆隆……”这雷声怎的有些不对劲?
      忽然外面传来陈伯的喊声:“秋先生已经休息了!您别硬闯啊……”
      话音未落,一个军官打扮的男人闯了进来,云华心中一惊,脸上却毫无变化。“刘副官,有何贵干?”云华认出了来人,便是冯青杨身边的副官,每日都是他来接送自己。
      “跟我走一趟!”昏暗的天色下,刘副官的表情看不清楚,只那一双手的力道着实不轻,云华隐隐感到似有大事发生。
      刘副官不由分说便将尚有些熏熏醉意的云华拉出家门,塞进汽车里,车子飞速奔驰。
      街上有些与往日不一样的地方,家家门户紧闭,云华却来不及理清心中的疑虑。
      来到冯公馆,暗夜萋萋,往日里灯火辉煌的冯公馆此时竟是一片死寂的黑暗,远远看去如同一座古坟,云华下了车,此时暑热未消,他竟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透彻心骨。
      完全是摸着黑走上楼去,推开一扇门,黑漆漆的房间内只有落地窗前的一小块地方被月光照亮,银白如水的月色下,高大的背影愈发显得孤寂伶仃。
      “冯师长?”云华忍不住轻声呼唤。
      冯青杨扭转身,大步跨过来,紧紧将云华拥在怀里,他的身上有些异样的气味,似乎是硝烟与血腥的混合。
      头顶上的柔软乌发感受着冯青杨粗重的呼吸,云华轻轻推开了冯青杨,抬头望着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冯青杨却不作声,手指轻抚云华的脸颊,目光忽而闪亮,忽而黯淡。
      “我最爱听你唱的‘霸王别姬’这出戏,今天你就为我唱一段吧!”
      云华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冯青杨也不理会云华疑惑的神情,兀自拉开了架势,他的身板硬朗,若不从军也会是个好武生吧。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冯青杨的声音高亢而颤抖。
      云华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但他没有多问,既然这个男人此时只想要唱一出戏,那么他就陪着他将这戏做足做好。
      眼前的冯青杨已变成一千多年前那个穷途末路的楚霸王,云华很快便入戏,轻启朱唇,泪眼含情的望着他娓娓唱来:“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义气尽……贱妾何聊生……”
      冯青杨不可自制的颤抖着,猛地一把又将云华抱在怀中。
      “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云华追问道。
      冯青杨声音嘶哑的回答:“日本军在卢沟桥挑起兵变,我们……败了……北平……沦陷了……”
      云华呆愣在那儿,说不出一个字。
      “如今是真的君王义气尽……你……愿做我的虞姬吗?”冯青杨忽然神色恍惚的问起这么一句。
      云华定定的看了冯青杨半晌,他明白这话中的意思,良久云华的唇角缓缓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他轻轻的摇摇头。
      “不……如今不是楚汉相争,你不是霸王,我也不会是虞姬!”
      冯青杨看着云华,许久他自嘲的笑着,摇摇头:“哼,我戎马一生,原来还是比不得楚霸王,英雄末路的时候身边的人却不肯与我同赴生死……那……我也只好……”说着冯青杨自腰间掏出手枪,云华的身体不由得绷紧,他不知道冯青杨会不会将这颗子弹赏赐给自己,然而他看到的是,冯青杨缓缓举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我冯某无脸再见江东父老……唯有以命谢罪……”说着他手指一紧,扣动了扳机……
      “嘭”的一声巨响,天花板被打出一个大窟窿,墙灰纷纷下落。冯青杨紧闭的双眼慢慢张开,诧异的望着眼前的人,云华在最后一刻,推开了他的手臂,令子弹射空。
      “你……”
      云华旋即紧握他持枪的手,正色望着他:“有这颗子弹,为什么不去对付日本人?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吃一场败仗就自刎谢罪,那普天下就没有英雄了!”
      冯青杨被云华通身的逼人气度震慑的哑口无言,从未想象过如此娇媚柔弱的人也会有铁血丹心般的气魄。
      “青杨!”云华第一次唤他的名字:“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如此执拗!霸王当初若是肯过了江东,养精蓄锐,到时候坐天下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冯青杨点点头,转而开怀大笑:“你呀你呀!我打了一辈子的仗,这道理你却看得比我透!”
      云华浅笑道:“我等你打得胜仗,锦衣荣归!”
      离别很是短暂,云华目送着冯青杨乘车离去,他将要率军暂时退兵南下,他承诺等到将日本人赶出中国之后,他就回来接他。
      云华抬头望着夜色,凄然一笑,方才自己本可以不多那一手,冯青杨便死了于自己又有何干,他不就是喜欢看着此等男人为他丧尽身家性命吗?抑或是他的心中又起了涟漪,不忍心了?
      为什么总是不知道教训?
      几时这战争才能结束?几时他才会得胜归来?云华不愿再想,刻意的不去想,不在乎。
      回去的路上,家家门前都挂上了太阳旗,满眼的日本兵齐刷刷的正步走着。
      百年古城,被迫迎纳了这些不速之客,只一夜之间,就面目全非。
      人们在惴惴不安之中度过了不眠的一夜,然而到了转天,大家才意识到生活仍旧要过下去。戏园子里照旧热热闹闹,人们似乎在格外的卖力的叫着好,好像是在掩饰着心中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与不安。
      戏台上的云华唱着《宇宙锋》,戏正在高潮时,园子里突然吵吵嚷嚷的闯进来一群人,几个提早换上奴才相的巡捕引领着一帮日本宪兵闯进戏园子,将头几排的看客哄下座位,有动作缓慢的老人还挨了几枪托,顿时台下哀号吵闹声不绝于耳,几个日本宪兵还骂骂咧咧的说着些听不懂的东洋话,气焰嚣张至极。
      云华看着,心里五内翻腾,但是脸上却不带出一点样子,反而是与他同台的那个铜锤花脸柯茂生是个暴脾气,见此情景,登时火冒三丈,一抬手将帽子摘下来猛地砸在台毯上,指着台底下的日本兵破口大骂:
      “狗日的小日本鬼子!汉奸走狗!王八蛋……”
      云华欲待阻止已经太晚,场面乱成一锅粥。连后台的戏班子兄弟们都跑到前台来叱骂。
      结局可想而知,以卵击石是什么后果。
      抓走了十几个骂得最凶的,戏园顿时陷入瘫痪。
      戏班班主和戏园子经理急得团团转,此时连想要打通关节都不知从何处下手。
      正在束手无策,宪兵队的人来了,拿着一张请柬,仍是那般刺目的红。
      “要想救那帮不知好歹的戏子,还得请秋老板亲自出马啊!”来人仗着日本人撑腰,斜聍着眼睛看着众人。
      众人心下里已经猜出个□□,但是没有人作声,只是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云华的方向。
      云华自刚才卸了妆之后,就一直坐在一边的软榻上出神,耳朵里听到这样一番话,自己是再明白不过的,他微微抬起眼皮,漠然的瞥了一眼那个人,问道:“要我怎样亲自出马?”
      那人脸上带着别有意味的笑容,将请柬递了上去:“御井少佐想邀请梨园行的各位老板们品酒赏花,秋老板,少佐大人点了名请您去呢!”
      云华只用眼角看了一眼请柬,并不伸手来接,那人端着的手臂停在半空,半晌才怏怏的收了回去。
      “都请了谁了?我听听!”云华拿起一件绣罗衫轻轻抚弄着。
      “梅老板,程老板,马老板,还有段老板,尚老板……”
      云华抬手拦下了那人喋喋不休的话,又是呆愣了半晌,才开口道:“好吧,我去!”
      被抓起来的人终于有希望了,但同时众人还是为云华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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