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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La Porte Etroit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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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igneur ! nous avancer vers vous, Jérme et moi, l’un avec l’autre, l’un par l’autre ; marcher tout le long de la vie comme deux pèlerins… Mais non ! la route que vous nous enseignez, Seigneur, est une route étroite –étroite à n’y pouvoir marcher deux de front. […]
André Gide, La Porte Etroite,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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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他看着切嗣一天天长大起来。
这变化是惊人的。最初你感觉不到,除了他的脸开始瘦削下来,胳膊和腿都显得异常细长,像是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增长高度一事上。在伴随着生长痛的夜里,他似乎能听到少年骨头咔咔伸长的声音。很快地,切嗣就得去买新的衣服和鞋子——他在这上面显然不如对付枪械那么认真,最后反而是娜塔莉娅看不下去而将他拖到了百货公司。他的声音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而变得沉稳。最后,忽然,在某个时刻,他注意到切嗣已经成为了青年这个事实。
娜塔莉娅也一样注意到了这点,他知道。青年的切嗣是冷漠和天真的混合体,那同时让人觉得可以依赖和需要关爱,在性这上面并非一无所知,但也绝非不通世事。这对于那个具有魅魔血统的女魔术师意味着什么,他想想就能知道。他甚至能够辨认出偶尔擦过娜塔莉娅瞳孔的一丝火光:那是纯然的欲望。
当然,她并不会做什么。也许她会进入切嗣的梦境——谁知道呢,他嘲弄地想——但是他们永远不会超越于目前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就像那些偶尔夹杂在日常生活中的亲吻和拥抱一样,没有明确的指向和内涵,似乎只是为了看切嗣涨红脸的瞬间。他们是师徒、魔术师及其助手,仅此而已,再无其他,就算娜塔莉娅成天支使切嗣去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开车、找路、订购武器和日用杂货。
任性的师父。
切嗣也许这样想过吧,不过他不会表现出来。卫宫家的传统是尊重女性:矩贤教过切嗣,而他父亲教过他。到最后,卫宫家的男人似乎都有着不知不觉陷入女性问题的特质,他们似乎足够和蔼去打动别人,又同样迟钝得不会发现对方的好意——虽然对矩贤而言,他是会故作视而不见的那一种。
直到矩贤遇见切嗣的母亲。
那是在日本北部的某个临湖的小镇,或者说村落。居民淳朴,大概从未出过和魔术有关系的人物。矩贤在那里谋到一份生物教师的职位,每日教课两个钟点,剩下的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着研究。那时候矩贤大约已经处于封印指定的候补名单上,因而他选择了远离卫宫本家以避开协会可能的纠缠;但是,当他第一次地全然浸入这个日常世界的时候,矩贤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自己继续下去的意义究竟为何。即使成为魔术师、追溯根源是从小就灌入人格的根本,但作为“人”——毋庸置疑,魔术师也是人类——就会拥有变化的可能。事实上亦有不少魔术师满足于瓜分现世的钱财、手握世俗的权利而将对“根源”的追求束之高阁。
那也同样是选择为“人”。
似乎正是为了响应矩贤的这种怀疑,她开始进入矩贤的视野。事实上她已经在他身边很久:她是他的房东。由于体弱多病的缘故,她终日留在家里,仅靠微薄的补助和房租过活。一开始她想要租给单身女性,但是第一位上门的求租者改变了她的主意。
“你并不是危险的人。”
她对矩贤说。矩贤明白这是指他对女性并无明显的意欲:他只将她作为人,其次才是女人,最后才是应受照顾的。这反而更加触动了她。
她确乎很美,即使不是世俗认可的那种美,而是长时间行走在边缘而自然带上的一种摇摇欲坠的、近于危险的美。矩贤想她不会恐惧魔术,事实也是如此。她简单做些饭菜(味道并不佳),收拾房间,剩下的时间就坐在沙发里摊开大团的绣线。矩贤看过她的作品,那意外地凌乱而大胆,是鲜艳颜色勾勒出大片抽象纠结的图案——后来都留在某处、随着时间朽去了。
他们自然地在一起了。第三个月她怀了切嗣(那时还没有名字)。认识一年的时候孩子出生。再后来魔术协会的人找来,他带着她逃走,路上她发了高烧,转成肺炎,又耽搁了救助的时间。最终他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坐在ICU外面,看着病房里的她喉上插了管子被各种器械管线包围,无知无觉如一张纸片。等到他最终能进去握着她的手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因为喉管),只是抬起将近涣散的眼睛,看着他。
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依然能见到她那一日的目光。经过了这么久悲痛渐渐干涸成一把枯沙,余下那道鲜明目光穿过遥远的距离,越过他,投向只容一人经过的窄门。
在那时他就应该明白独自离去是注定的宿命:他和妻子,切嗣和他。
即使他现在仍在切嗣身边。
在切嗣身体彻底长开的时候,娜塔莉娅为他动了手术,取出他的两根肋骨作为其魔术礼装的基础。他有点儿意外切嗣还记得他一度告知他的根源,即使他很少和切嗣说起魔术的事情。手术后切嗣休息了两个月,裹着厚厚绷带,如封在蛹里等待成熟的幼虫。
那之后他开始真正成为娜塔莉娅的助手。
经济形势的下滑让娜塔莉娅的资产大幅缩水,她不得不抛售了一些“隐居地”,而他们接受案子的频率也升高了。有操纵一个村子的死者的魔术师。有躲在佣兵队里的食尸者。有利用虚假的魔术骗取钱财的魔术师。也有只是不顾一切只为了逃脱“封印指定”的魔术师。
“我们不应该去追他。”
第一次地,切嗣提出了抗议。但是娜塔莉娅嗤之以鼻。
“你以为我们是正义使者吗,小子?”
他知道切嗣终于会挫败的。没有真正能够符合常识上“善良”的魔术师,切嗣必须早点学会这个。事实上那个魔术师为了逃离追捕而放火烧了一个村子。
“这是给你的证明,小子。”
娜塔莉娅将这教训丢在年轻的魔术师头上。她和他都看出来:切嗣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想要救人,即使那些人没有被拯救的希望。如果不是最后关头他的理智会刹车,那么娜塔莉娅恐怕早已将他送走了。娜塔莉娅会敲着切嗣的头让他记住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
“要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切嗣听着,将子弹压入手中的弹匣,并没有回答。
但是他知道这对切嗣绝不是最重要的。而娜塔莉娅也知道。这对师徒并不一样。他(多少怀着恶意地)揣测早晚有一天在他们之间会出现决定性的分歧、矛盾和冲突。只是他没想过这会来得如此早和如此突然:为了追击毒蜂使者,娜塔莉娅坐上了飞机,而切嗣负责地面支援。于是在事态演变成最糟糕的状态的时候,切嗣基本束手无策。
他陪着他在黑夜里等待。那是分外漫长的黑夜。纽约的车声在宾馆的窗外遥遥呼啸而过,只要拉开窗帘就能看见不夜城的霓虹,然而旅馆房间里只有一点无线通讯器的红光在电脑屏幕边闪动。没有联络,线路里只有空落的噪音。
切嗣并不只是等待。他没有摘下耳机,他也始终没有停止过忙碌。凌晨三点的时候他出了门,在某间栈房里收了货,然后在被霓虹染成淡红的夜色里走向码头。
仍然、只有空落的噪音。
他跟在切嗣的身后。他知道他购买的是什么,他也猜出他准备做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惊讶,却没有。
切嗣只是做出了选择,用他的天真和冷漠。
——而在某个地方,他早已知道了这一点。
最终天空从墨蓝一层层退却成微微泛灰的深蓝。太阳在天边透出一线红光。娜塔莉娅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真是够长的一夜啊。如果你说你睡着了,我可是会揍人的,小子。”
他们交换着话语。他没有细心去辨认娜塔莉娅说的是什么,因为他专注于切嗣——他打开箱子,取出那架不祥的兵器对准某个点。最后他说:
“你是我的母亲。”
听到那句话,就会知道它绝非谎言。
只是在可能的更大的灾难面前,“卫宫切嗣”搁置了这一切,而选择了天平中多数的那一方。
短短的几秒之间——在导弹仍然需要制导的短短几秒间——他注视着切嗣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任何动摇的迹象。
一股深重的寒流抚过了他的脊背,嵌在骨头里的子弹冷得像冰一样。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就在那里。但是他不去想它。现在重要的是眼前——就算对他而言,本已没有什么重要等级的差别。
结局已经写定了。
短暂的静止之后,空中爆出了巨大的橘色火光。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吞噬了上百条人命的事件吧;只有他知道,这里的死者只有一人。
就是切嗣刚才还称呼为母亲的人。
他叹一口气,回过了头,刻意地忽略仿佛要撕裂天空的哭声。那之后,卫宫切嗣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他搁置了这样的思考,而只是注视着自己空虚的领地。
在那里、在这空虚世界的某个点上,有个人形正在凝聚。
娜塔莉娅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再一次地、他不是一个人了。
娜塔莉娅比想象中还要快地“恢复”了。她不仅取回了“自我”,就连记忆也没丢失半点——证据就是她看见他后一脸惊讶:
“哎呀,你居然还在这里。”
居然还有人可以展开对话的事实让他略为不习惯起来。他尝试了一下才找回发声的办法:
“……有什么不对吗?”
“为了看顾自己的儿子吗?”她问,并没有生疏的感觉。这也难怪:他们的人生被同一个人紧密地联系了起来。
“除了这个,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他空虚的双眼中映出了一片空白的世界。
“去那里。”
娜塔莉娅指了指她的身后。
他完全不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娜塔莉娅似乎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这一点,耸了耸肩:“这没什么。也许只是你的时间还没到吧。”
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指的是什么,他也察觉到对方的样子像是要道别了:“你要走了吗?”
“否则呢?”
他没回答。但问题已经很明显了。
在他们的身边,切嗣正坐在旅馆的床上。窗帘拉着,他深深地蜷进窗帘背后的阴影里,沉默地抗拒着外界的一切——或者那些在他心里交织翻腾的一切。
娜塔莉娅叹了口气,却没如自己所说一般离开,而是坐在了原地。
“……我是真心喜欢切嗣的。”
她说,也许不是对着他。在这里一切并无意义。话语也不过是简单地从此端落到彼端,一个过去幻影的映照。
“我知道我是到头了。”
这不是为了解释。也不是为了说明。所有的一切,只是在此“呈现”出来。再无其他。
“那和年龄无关。只是你醒来的时候,会觉得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如果可以,那个时候就应该明白这点才对。但是你停不住。刹车没那么容易。你领取一种生活方式,然后它就和你扎根了,枝枝蔓蔓地长在一起,想剥下来就伤筋动骨的麻烦。”
“你应该早下决断。”
“没错。不过现在没有后悔的意义——我也不愿悔不当初。”
娜塔莉娅说,却在看着切嗣。
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要把自己关在这片黑暗里直到老死。
“我真是笨。”
她说,极轻地摇一下头。
“告诉他实情的话,和跟他说‘打过来’有什么区别?”
“你知道他会这样做?”他问,有些惊讶。
“不知道……啊,也是知道的。”娜塔莉娅像是搜寻着词汇,最后点了点头,“确切地说,我知道。这就是切嗣会做的事——正确的事。”
他本不打算说什么,但切嗣那仿佛濒死的野兽一样的哭泣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着——那催促着他开了口:“他也是爱着你的。”
“我知道。”娜塔莉娅没有一点动容,“但是我还是想揍他一顿。”
这么说着她朝床边的青年走去。他以为她真的要揍切嗣一顿:她的话里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她甚至举起了手。
但最后那只是一个拥抱。甚至都不是平日戏弄着青年的那种拥抱——而是一个母亲会给予孩子的拥抱——一个永远无法达到的拥抱。
就像她低声说出的话语一样。
他不确定娜塔莉娅说了什么,或是哭了——那很短,甚至太短了。她决非一个贪恋的人。
“你还会在这儿吗?”
她说,走向她曾经指向的方向。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他实话实话说。
“也许有一天你会看到这个。”她比了比,但看到他的神情就并没有说下去,“……看顾他。”
“你知道这儿什么也做不到。”
她笑了笑:“也是。”
下一刻,娜塔莉娅消失了。
这世界重新恢复了孤独一人的寂静。
看,我们终将独自走向只允许一人通过的窄门。他对自己说着,也是对停留在黑暗中的切嗣说着。有一个瞬间他想像娜塔莉娅那样拥抱他,即使这并无意义。
可是这并无意义。
他远远地向后退入这不再具备任何东西的荒原,这通向最终的归宿之前的过渡。他已经察觉到那里将是什么,他也知道自己究竟欠缺什么——他的子弹提醒着他,眼前的青年告知了他。
可是他一如既往、选择了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