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迷情》靥*花

5、第二部分 愁多梦亦寒（2）

　　顾惜朝总是尽量不去想以前的事。他真正需要想的是以后。
　　天就要黑了，他不能在山里过夜。这把剑和包裹着剑的符咒会把这山里所有山精树怪都吸引来。他不过是个凡人，斗不过那些精怪。他必须用他早就受伤的脚再次走过那乱石丛生的山涧，早点走到有人的地方去。
　　可是这条山涧他才只走了一半，天就黑了。
　　他感觉到手心里那柄剑隐隐的发热，心也跟着沉了一沉。每一天他都能感觉到这柄剑的变化，那变化一天比一天强烈。他担心自己还走不到毁诺城，这柄剑的灵力便已镇压不住戚少商。

　　剑是戚少商亲手送给他的。
　　那时他还刚刚跟戚少商逃离流人营，脸上的刺青还没有消除掉，只能在山里结庐隐居。戚少商担心他，教了他防身功夫，又送了这把剑。
　　这柄剑顾惜朝从小就看着戚少商随身携带，它几乎已是戚少商的一部分。可是戚少商毫不犹豫，就送给了他。
　　“这是上古宝剑，据说大禹治水的时候，打了七把青铜剑，后来这七把青铜剑呢，就被他儿子夏启分镇四方。后来到了商汤的时候，又把七柄剑熔掉，加上其他金属，重新打造了九柄剑；再然后，周武王的时候呢，又熔又造，造了十二柄；周武王之后呢，齐桓公得了其中两柄，加上上好的铁，打了五柄；过了几年，越王得了一柄武王剑，一柄齐王剑，他又四处搜罗了天下最好的五种金属，再加上这两柄剑，熔啊炼啊敲啊打啊，最后却仍旧只铸成了两柄，一柄他随身携带，一柄进了太庙。这柄逆水寒，就是他太庙里的那柄了。”
　　他讲得口沫横飞，顾惜朝却捧着肚子笑倒了。
　　那时候他虽然还是不常出现，但是出现的次数比之前在流人营的时候，可多得多了。他给顾惜朝带许多书籍，带各种各样的生活物品，还会带小猫小狗。但是顾惜朝更喜欢他带来的各种剑谱拳谱。戚少商不在的时候，他会独自修炼。
　　他脸上的印记越来越轻，终于完全消失。戚少商来的时候，看着他光洁的脸，仿佛比他自己还高兴，拉着他走一条很偏僻的路，来到山外的集镇上，逛了很久，买了很多东西。
　　也许就是那一次闲逛……后来九幽就出现了。刚开始，九幽只是经过他隐居的草庐，听到他朗朗的读书声，于是轻叩柴扉，求一碗清水。
　　“公子相貌清奇，态生异象，独自住在山中，真如幽兰生于空谷……实不相瞒，以公子的命数，倘若修行，必将事半功倍。公子若肯拜贫道为师，贫道必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
　　顾惜朝笑笑，他从来不信这些的。他笑着说：“晚生志在功名，并无出家之愿。道长的一番好意，晚生谢过啦。”
　　九幽却微微笑道：“公子还是稍加考虑，再来回答贫道，其实公子志在功名，本也不见得是坏事，随贫道修行也并不是非出家不可。这样罢，贫道还要去访个老友，十日后我再回来，到时候希望公子能有不同的回答。我这里有一件奇门兵器，贫道嫌它煞气过重，从不用他，公子若不嫌弃，便留着玩吧。”
　　那时的九幽看上去就是个最普通的云游道人。他留下那个小小的革囊，顾惜朝想要推辞，他却自顾着起身便走，转眼便整个人消失了。
　　他回过头来看九幽留下的革囊，看到里面是一套五枚大小不等、银光闪闪的圆斧形兵刃，果然很是奇门。
　　他当时练戚少商带来的那些拳谱剑谱，已经颇有些造诣。他对武学着实有着天生的领悟力和好奇心，眼看着这奇门兵刃摆在眼前，却不知道怎么施展，那难受劲儿真是直入骨髓。连中间戚少商来了，都没心思理睬。
　　他对戚少商倒是不隐瞒，给戚少商看了小斧子，又说了那个奇怪的道士。戚少商皱起眉头，并没有说什么，一切如常。他离开后几天，九幽回来，顾惜朝盼他盼得望眼欲穿，一见便忍不住问：“道长，您至少告诉我，那些小斧子究竟叫什么，该怎么用？”
　　九幽捋须而笑，告诉顾惜朝那小斧名为神哭，出则鬼神夜哭，之后接连数日，留宿在顾惜朝草庐中，教他练神哭小斧。却再也不提要收徒弟的话了。顾惜朝学的上瘾，竟也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他已经把神哭小斧的所有法门都烂熟于心，才忽然想起来。
　　九幽呵呵的笑：“你还叫我道长么？”
　　顾惜朝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正式拜了师父。
　　他独自在山里结庐隐居、读书练武，每日唯有明月清风相伴，虽然戚少商经常来看看，看看也就走了，毕竟孤单寂寞。现在忽然多了一个师父，怎么能不高兴？何况这师父虽然时常摆出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可教导他练功夫却是一心一意的。
　　唯一比较别扭的是，又过了两三天，九幽便告辞。他说：“为师超然世外，不愿意见外人。明日你有客到，为师这便回避了去吧。”
　　顾惜朝一怔，笑道：“师父是说戚大哥么？他是我爹爹的朋友，我虽叫他一声大哥，其实他该是我长辈。我正想介绍师父给他认识呢。”
　　九幽摇摇手，笑道：“我与此人无缘，还是不要相见的好。徒弟你自行修炼便是，再过些日子，待为师回来，再试你进境。”
　　他走后第二天，戚少商来了。九幽不愿意见戚少商，顾惜朝也就索性连拜了这么个师父都一并瞒住了。戚少商似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笑着问他：“小斧子学会用了么？”
　　他摇摇头，一副遗憾得要命的样子：“哪有，那个老道士也不回来，自己怎么琢磨也琢磨不明白。”
　　戚少商笑道：“下次我有空，去访几个世外高人，问问他们有没有听说过。我带了鱼，在厨房里。这些天不回来，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做的醉鱼。”

　　戚少商笑起来的时候，那双大大的、清亮的眸子会弯出温和的弧度，鼻翼两侧会出现浅浅的笑纹，鼻子看上去更挺拔了……他笑起来竟然有酒窝，深深的，满漾着蜜意。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非常非常好看……连那个时候，顾惜朝把下了符咒的逆水寒，对准他的时候，他依然在笑着，苦苦地笑。
　　“只求你不要丢掉逆水寒。”他只留下这一句话。他随即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剑锋上。他整个身体越缩越小，最后被中空的剑柄吸进去，再无痕迹。

　　顾惜朝小心翼翼的从一大块岩石上跳下来。天越来越黑了，这条山涧却像是没有尽头。他为什么要睡那一觉？
　　手心里面那黄绢子包着的剑又在发热，仿佛有微微的震动。顾惜朝有些焦躁，他低头看看，脱口道：“你又想怎么样？”
　　话音落下，逆水寒果然不再震动了。顾惜朝丝毫也没有想到简单一句话会有这样好效果。他有些发窘，莫名其妙的，连脸颊都红热了。
　　山里的晚上，渐渐地起了风，穿过山涧，摇动草木，发出莫可名状的声响。包裹里逆水寒轻轻地震一下，又震一下，接着便仿佛再不能容忍，清楚明确的震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顾惜朝皱起眉头，却不敢再出声问了。他加快了脚步，心里有些慌张，脚下忽然踩空，险险的将要摔一跤。费了好大的力气勉强稳住身体，他不由自主，回头望望那依然是漆黑一片的来路。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他接着向前，走。
　　“哧”的一声轻响。就在他的身后。
　　他没有回头，却尽量在乱石中间奔跑起来。他知道逆水寒会引来什么，虽然九幽后来发起火来那么歇斯底里也没有说清楚，但他猜也猜得到。这里不会有雷卷来多管闲事，戚少商还被镇制着，而他就是死了也绝不会打开逆水寒放戚少商出来。他心底里再次对自己强调，他今天实在有些不寻常……
　　那声音忽然尖锐起来，伴随着一道突然激烈的劲风。顾惜朝不懂法术，但勤习武功，自然而然的反应是上身一折，避其锋芒。接着他听到人类的声音，是一声嘶哑的呼叱：“哪里走！”
　　顾惜朝有些意外，脚下划开几块石头，向身后一脚踢飞，同时借力前冲。又有人类的声音响起来：“站住！”“休走！”
　　风声突然停了，所有那些奇怪的声音都停了。顾惜朝四下看看，他已经被包围。
　　倒霉的是他竟然根本看不见包围着他的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