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伦敦鲸

8、第八章 波塞冬

　　风雨飘摇的夜晚，勒托靠在一块舢板上，漂浮在深沉的大海上。

　　冷冽的海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惊涛骇浪之中她只能死死抠住木板的边缘，在风浪中浮沉起伏。冰冷的海水浸湿了她的衣裙，她冷得瑟瑟发抖。

　　一股暖意从小腹里升腾上来，游遍全身，在这湿冷的黑夜里，温暖了她僵硬的肢体。知道又是孩子们贡献出来的力量，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肚子上，温柔却也充满苦涩。

　　“对不起，都是母亲没用，连累你们吃苦。”她苍白干裂的嘴唇喃喃地说着。她的孩子们已经发育成熟，理应是瓜熟蒂落的时候，但自己如今颠沛流离，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心待产的地方。

　　“没错，你是无能的。宙斯不爱你，只是想利用你。他抛下你，是去攻打你的族群。你居然愿意为敌人生孩子！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你根本没有做母亲的资格！”

　　尖利的嘲讽声刺破她的耳膜，勒托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自从她来到海上，九天九夜里，这只阴狠的怪物便一直讥讽于她，每每戳中她心中最为脆弱的所在。精神上的折磨痛苦更甚于恶劣的环境。

　　海中巨怪名为皮同，是一只九头巨蟒，大洋之神俄刻阿诺斯与海中女妖的儿子，寿命已有千年以上。在这头畜生的表皮长着层层叠叠的坚硬鳞片，使他刀枪不入，砍下它一只头，又能迅速再生，极为难缠，是海中一霸。赫拉派它来杀死这母子三人。

　　皮同极为狡猾，不愿得罪宙斯，因而并不主动进攻，只是掀起风浪，想令她支撑不住，自己沉入海中，待她溺死，再吃掉她鲜嫩的尸体。若是这样，任何人都不能责怪它。

　　“你以为你千方百计想保住孩子，宙斯真的会为你高兴吗？他只会埋怨你！也许你刚生下他，就会被他自己一口吞掉，就像他的父亲对他、他的祖父对待他的父亲，他们有这样的传统！”孕妇身体虚弱，体力已至极限，它更为急迫想要溺死她们。

　　“那也轮不到你来吃！”小女儿冰冷的声音出现在耳边，让勒托的心神从无尽的深渊中清醒过来。“是的，我不能受敌人的蛊惑。我要保护我的孩子们！我天天听到他们的声音，却还没见过他们的模样。”她咬紧牙关，对孩子的爱成为支撑着她的最后一线动力。

　　“阿尔，干得好。”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握住了自己的手。阿尔在心中一个激灵，收拢拳头。重生至今，阿尔一直不敢正视这个人。

　　前世最后的那一幕仍然不断地在眼前闪现，那是她最深沉的噩梦。他那满是血痕的背部，激战中飘扬的金色卷发，温和而无畏的笑脸，每每想起便剜割一次她的心脏。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你亏欠一个人，却再没有偿还的一天。这笔债务会随着时间，长成心上的一颗毒瘤。

　　无数次，她在从梦中醒来后企求，至少让她再见他一面，哪怕一霎也好，让自己能够告诉他，和他闹翻自己是多么的后悔，在几百上千年的孤寂里，她又是怎样的思念着他。

　　可现在，他们都重生了，她却不知所措了。

　　耳边嫩嫩的声音昭示，他现在还是一个小孩子。前世幼年时的回忆，在她印象中已趋于模糊，对于少年阿波罗，她甚至有种陌生感。

　　肉呼呼的小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触感温暖柔软。

　　“别怕，我就在你的身边。”稚嫩的声音里充满着坚定，使人不自觉就会相信他乃至于依赖他。连日来他耗尽力量支撑母亲，已经极为疲惫，可却一直在用言语和行动为她们打气。

　　这个人是光明之神，出生时便光明万丈，从不知道退缩与气馁，是她永远的保护神。

　　该怎么面对这个人，她满心复杂。

　　陷入沉睡前，他还不安分地在她手心里挠了一下。电流般的酥麻袭上心头，阿尔攥紧拳头，酸涩的气体在胸腔里发酵。

　　这个人当真是打从娘胎里，就学会调戏女孩子了。

　　听到外面传来苦痛的呻吟声，阿尔深深吸口气，稳定心神，决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感先放一放。

　　上辈子这个时候，是勒托一母同胞的妹妹，星夜女神阿斯忒里亚化身为海岛，在海皇波塞冬的支持下，于海中出现一座浮空之岛，让母亲得以安心待产。

　　而如今，勒托已向宙斯祈求过，可他远在极北的战场上，分身乏力，只得对海皇下达神谕，要他帮助这对母子，但大海依旧波涛汹涌。他们置身其中，随时都有被狂风巨浪吞噬的威胁。海怪嗅到血腥，预感多日的等待即将接近尾声，用长长的尾巴拍打海面，激起咸腥的海水朝她们劈头盖脸地袭来。

　　一片风雨飘摇。母亲在捧腹呻吟，哥哥已派不上用场，周围危机四伏。

　　“您可曾呼唤姨母，请求她提供帮助？”勒托尝试过了，对方的回应是，愿意尽可能的提供帮助，但其中不包括自己的性命。

　　“放弃吧！”来自深渊海沟里的生物深知人心底存有阴暗的狭缝，“可怜的小甜心，你的手冻僵了，脚也冻坏了吧？爹地心爱的小勒托，你怎么沦落到这样的地步？”阴柔的声音蛊惑道，“没有什么可坚持的，谁都比不上你自己重要，松开手休息一下，你不用再这么费劲。”

　　“闭嘴！”阿尔怒喝。灰暗天空低沉得快要压到头顶上，周遭的寒风与海水冰凉刺骨，母子连心，自己也快冻僵了。她打着寒颤对母亲说：“请您坚持一小会，我很快回来！”

　　一团银色的光芒从勒托肚皮上升起来，阿尔的神识脱离身体，一头扎进海里。

　　在湿冷的黑夜里，少了腹中的女儿提供的力量，勒托更感手足冰凉，她知道女儿找海皇求情去了，极力忍耐着。

　　阿尔拥有深厚的精神力，然而新生儿的身体极度脆弱，眼下她只能离体不超过五分钟的时间。她灵巧地避过诸多珊瑚礁、水生物，以最短的路程抵达海底，找到一个传送的神坛，直直地撞进去，再出来时，眼前是一座宏伟壮观的海底神殿。

　　直到银光消失在殿内，门口卫兵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波塞冬正在他的宫殿里，斜倚在王座上，海蓝色的波浪卷发垂到地面。他单手撑着脑袋，一条腿挂在扶手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一团银色的什么东西极速地冲进殿门，堪堪在他眼前刹住车，后面跟着一片喧嚣。

　　“有入侵者！”反应慢了好几拍的卫兵们远远地坠在她屁股后面。

　　漂浮的银光化作一名少女。海皇大人纹丝不动，掀起懒洋洋的眸子望向来人。她扬起巴掌大的清秀小脸，清澈如水晶的眸子直直看进他的眼睛。极少见到如此坦率的视线，使得波塞冬愣了愣。

　　阿尔也在打量这位伯伯，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皮肤是后世地中海沿岸人种独有的一种小麦色，健康而富有光泽，脸庞依稀能看出他兄弟们的轮廓，只是眼窝更深，鼻梁更高，五官看上去粗犷有型，一对碧蓝色的眼睛灼灼有神，是一名难得的美男子。

　　海皇是一名极为自恋的人，尤其对自己一头茂密如海藻的长发格外满意，认为这是他的生命力强于他的兄长与弟弟的明证。

　　阿尔向前走了几步，半跪下来，掂起他的发丝吻了一吻，恳求道：“尊敬的伯父，我请求您的帮助。恳请您给予我的母亲——泰坦神勒托，一个平安生产之所。”

　　波塞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态度恭敬的侄女儿，上翘的嘴角透露出些许捉摸不定的笑意，右手在大腿上打着拍子：“你为何不去企求你那父亲，众神之王宙斯，而跑来求我？”

　　阿尔毫不迟疑地回答：“您是所有的水域之主，我们正处在您的庇护之下。若是没有您的垂怜，我以及我的哥哥，一定不能平安降临到这个世上。”

　　波塞冬眼睛一眯，微微支起身子。他抓住了对方话中透露出的几个关键信息。

　　她还有个哥哥，那将是宙斯的长子。在宙斯所有的妻子里，她的母亲身份虽然不是最贵重，但他们与泰坦诸神的战斗还远未结束，暗神科俄斯与月神菲柏一脉的力量不可小视。帮他们一把，将这母子三人送回去，如果能让赫拉气得跳脚，搅得宙斯后院不宁，对自己有益无害。

　　波塞冬拿定主意，微扬起下巴，傲慢而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费尽心思来到我的面前，想必别无他人可求。我作为你的伯父，且你身处我的辖域之内，帮你度过眼下的困境只是举手之劳。”

　　他朝她伸出右手，阿尔会意地接过来，亲吻他的无名指上刻着纹章的戒指。这象征着他将自己视作亲密之人，对于高高在上的海皇大人来说，是一种难得的恩示。

　　当阿尔离开之后，一大帮虾兵蟹将才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不成器的手下！波塞冬向上翻了个白眼，张开双臂搭上椅背，翘起腿仰躺在自己的王座上。

　　这么小的孩子，已能做到神识出体，而且神魂是淡金色，那说明什么？宙斯的儿女天赋异禀？孑然一身的海皇大人心里突然升起嫉妒的情绪。

　　也许他也该去找个女神，生一群冰雪聪明的女儿，组成一个卫队，那样宙斯一定会眼红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