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当年》闻朽

2、第二章

　　一路上官道颠簸，树木扶疏青葱，日光倾城碎落，惹人生厌。
　　这是第二日了，江默说，明天就到皇城，现在可以借机重整旗鼓。
　　二人在马车左右，都是沉默。偶尔坐骑摇头嘶鸣，我才听见他们稍有打破沉默的声音。我最不喜欢军人这一点，沉默，冷静的近乎于冷血。
　　又过了几个时辰，天色完全昏暗了，一轮明月高挂空中皎洁如旧。
　　“公主，”江默发话，“我们已到外城，现在驻军。余下一百人会继续跟着您进入皇城。”
　　“好。”我用慵懒的声音近乎拖长，“源琛啊，你附耳过来。”
　　掀开马车的红帐，我对他细声说道，“我想传闻也你知道了吧，父皇一向不喜欢我，我是失势已久。所以一定要忍。无论在皇宫中有人对我出言侮辱还是对我大打出手，没有我只是决不可贸然出手。此事事关重大。”
　　源琛一脸不解。既然他是我的护卫就要保护我免受伤害，为何又不能出手。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沉声道，“属下了解。”
　　所以我喜欢这种部下，不会多问，一味的遵守就好了。
　　夜凉如水，天在下雨，从未停止。
　　“源大人真是委屈你了啊。”我叹气。
　　“为何。”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很平静，听不出一丝不解。
　　我莞尔一笑，借着月光对镜梳妆，不回头看他，“让一个练武的人不能出手不是最悲哀的吗。而且还要跟着我忍。”
　　“因为你这么久的忍耐只是为了最后一次的胜利而已。公主的耐性属下早有听闻，就是因为公主静等三年才将天下富商财富收入囊中，重振西都。”源琛恭维我，却听得刺耳。
　　江默静静地看了我一眼，闷声喝着自己手中的酒。
　　“呵呵，”我干笑两声，“天下人皆知我夺位之心。唯我父皇以为我没有这个实力，日日欢庆夜夜笙歌，大有乐不思蜀之势。而皇兄大都软弱无能，天下必是我囊中之物，不是吗？”
　　“公主所言甚是。薄家原本就掌握天下大半人的粮食，在朝中翻云覆雨平步青云，近年来即使屡遭冷落也屹立不倒。”江默突然插话，神色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怕。
　　“很对。外公向来疼爱我，若是我权倾天下，薄家必定也会得到好处。”我笑道，回头看着他们，衣衫都沾上了尘土。
　　江默又道，“公主又没有想过如果失败了，会有什么结果？”
　　我没有说话，反倒源琛说话了，“公主会被处以极刑，薄家一定会和公主撇清关系，到时候西都会迎来新主人，必定又是民不聊生。”
　　“你们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没有？纵然要死，我也要让天下知道我的封号。”
　　当然我知道，我绝对不会死。凤凰将死为涅槃，而我将死我要让整个天下都为之落泪震动。我要成为一个神话的终结者，我才是真正的神话。

　　——“天下于我，有如浮尘遮眼布。”
　　多年之后，女皇驾崩之前，如是说道。

　　红帐垂地，无风自动。
　　我遥遥的望着那我从踏入过的雄伟宫殿，四周细雨迷蒙，源琛为我撑着伞，欲言又止。
　　我的骨节仿佛因为飞扬的雨水而凉了下去，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我知道，不久之后，我就是这里的主人。无论如何，这里都将是我的。
　　当然这里一定会被我荒废的，因为大殿只属于我的母妃。
　　因为她一生最初的荣光和最后的幸福都葬身于此，化作齑粉。
　　“看到了吗，”我指着远处，眉目间都是开心，“那是白磐和银朱。我可真想他们啊。”
　　源琛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皱眉说道，“还有一个小娃娃。公主还是小心为上，这个皇子听说生性骄纵野蛮，见人就打。”
　　“我会的。”我垂下双眸，看着大理石上我的倒影，扬起一个微笑。
　　微风掠过，扑面生寒，赤红的裙裾微动，佩环轻响，我低头慢慢行走，一步步踏上冰凉的大理石阶梯。远处的白磐兴许看见了我，停下脚步不动，银朱和孩子的嬉笑声也减弱了。
　　其实他何必对我如此愧疚呢，甚至见着我都要躲开。
　　我本无心于他，奈何他却做了对不起我和他之间婚约的事情。
　　我别过头去，依稀看清了白磐的脸，对他和银朱笑笑，示意岁月安好。
　　当年天真的玩伴都心怀鬼胎，时间让我们面目全非。
　　入了大殿，父皇高高在上，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自顾自的喝茶，仿佛当我是空气般虚无存在。我也习惯了他这种态度，照着宫人的引导坐在靠窗的位置，冷风吹得我发抖。
　　“公主没事吧？”源琛见到如此狼狈，便关切问道。
　　“并无大碍，坐了这么多年的冷板凳也应该习惯了。况且我本来就不是心比天高之人。”我把衣服裹紧了一点，长发披散下来，衬得好不凄凉。
　　门口的宫人突然拉开嗓子通报，“南溯国皇子白磐到，皇子妃银朱夫人到，小皇子白羽熙到。恭迎大驾。”所有宫人都跪了下来，参拜他们。
　　他们之所以如此畏惧白磐也不是没有道理，三个月前白磐征讨陈宋，弄的父皇日日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生怕白磐一不高兴就对他下手。我猜白磐早晚有一日会对父皇下手的，因为他当质子的时候可没少受委屈，如今得势，还不快来索命？
　　偏偏碍于父皇要面子，他既要威名又要平安，便把我这个筹码摆出来了——我与他尚有婚约。
　　可笑。
　　难道父皇已经天真到认为我可以拴住白磐的心了吗？他爱银朱，世人皆知。他恨不得把天上地下的宝物全都送与银朱哄她开心。我区区一个公主，又如何敌得过万千宠爱的银朱？
　　父皇以为，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白磐依然爱的是我？
　　正如多年前他被送回南溯时所说的话，“有朝一日，我必娶薄朽。”有朝一日是真的到了，他娶了银朱，与她生儿育女。
　　当年那句话掷地有声，我还为之痛哭流泪。青丹以为我为情所困，不断的安慰我。殊不知我只是觉得白磐说的谎话太假，又为他感动而已。
　　他这句话的意思我懂。除了我，没有人能够读懂这句话，纵然是银朱也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