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当年》闻朽

1、第一章

　　一个多月前最后的春雨朦胧的日子，白磐回来了，带着银朱回来了。
　　而银朱的身份，是白磐的妻子，育有一子。这让我这个与他有婚约的公主情何以堪呢。宫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大多都是替我不值，说我这个公主被父皇冷落多年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有的一个好夫婿以这么被人勾走，而且那公主都为了这人熬得满头青丝变华发，日日以泪洗面。
　　我听到她们这么说的时候倒也想笑，我薄朽岂是如此易落泪？
　　白磐回来不过一个月，便说要与我解除婚约，原因很简单，他爱银朱，不能让银朱一辈子都没有一个正妻的名分，那不公平。那些话句句真心，听得我想拍手叫好，当场和他解除婚约。
　　偏偏父皇碍于面子说要我同意，理由是我是他最宝贝的女儿。
　　这可真是一个荒唐的借口，可笑的冠冕堂皇。于是父皇六年来首次召我从西都进宫，命我做出抉择。青丹劝我不必再为白磐死心塌地，直接修书一纸让人带入皇城就得了。
　　我看了看窗外忧愁的雨，微微笑道，“我倒是想见见他。这么多年不见了。”
　　“公主万万不可，现在您失势，贸然入宫会引来凶煞之祸，为了大局，请公主不要任性。”青丹劝阻我，一脸担忧的神色。
　　我拍了拍手中的檀木白扇，左手支着下巴，笑的诡异，“不必担心我，那些老头子虽然手握天下兵权，但也应该知道对我动武的后果，除非活腻了。活腻了的人就不该留在世上，不是么？”
　　“公主说的是。”青丹低头，不看我。
　　“明日是水无月十三日，倒也算是个好日子，你备点西都的土特产什么的，我明日带去。走上两天的路程估计也到皇城了……帮我选两件过得去的朝服我好去面见父皇，毕竟这么久没见我还是要庄重一点。”我仔细的想了想，说出了我的计划。
　　青丹忽然一愣，没想到我如此在乎去皇城一事，道，“皇城一年多是清凉，公主不如带上那陛下赏给您的锦云朝服？”
　　“就是按着母妃嫁衣所做的那件？”我问。
　　“正是。”
　　我在脑中努力思索锦云朝服的模样，流光溢彩，金丝交缠，缀满珍珠玛瑙，只能说是风华绝代。若是穿在母妃身上，也必是真真绝色。可惜的是我这一生没见过母妃几眼，自然也就没有见过她穿的如此庄重。不过我猜她也应该没有机会穿了，因为父皇自我出世以后就没见过母妃几次。
　　并非忘了她，而是完全不想见到母妃。
　　我思索良久，又道，“的确不错。但是只带着一件毕竟还是寒酸了，虽然说不能让父皇察觉出什么，毕竟还是要保留几分西都的面子。要不带上那件白底绣银凤的朝服？稳重大气且不显华贵，我也着实喜欢。那朝服我只穿过一次，也算是昭示西都威武。”
　　说实在的以西都如今的实力，我有千百件朝服也无人会怀疑我的实力。但我偏偏不能大摇大摆的穿出去，因为我是一个落魄公主，我只能等人施舍。就算几年间西都暗暗崛起，我手中兵权渐重，为了不迎来灭顶之灾，我还是要忍。
　　忍了这么久，还要小心父皇对我的怀疑。
　　“公主说的奴婢马上回去办。但是为了公主的安全，还请公主带上护卫，不要再做一些危险的事情了。”青丹暗示我不要一到皇城就部署实力准备逼宫。
　　我换了个姿势背靠扶手，双脚放在凳子手上，一身宽大的衣袍恍如扬起尘埃万千，珠玉相映生辉，“放心，不自量力的事情我不会做的。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是夜，灯光如豆，生生的跳跃着。
　　窗外透出黄昏的光，热风穿过大开的门。
　　两个男人一身青黑劲装，眉目凛然，都是腰间别刀，与我对视。据说西都驻军中他们是军中之佼佼者，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可这毕竟都是传说，信不过。
　　借着烛光我看清那二人的脸，生的是英俊秀美，偏偏透出一股狠气。若是让他们装成我的随从定会被人发现，看来也只能光明正大的带着他们进入皇城。
　　檀木桌案上摆着两杯热茶，我示意二人请坐。
　　“二位不必拘礼，接下来两个月，你们都将是我的贴身护卫。我听青丹说你们都是万中无一的人选，所以便将兵权交给你二人。当然获得兵权的代价是对我忠诚。”我道，“我还不知道二位的名字呢，不介意和我说一下你们的真名吧？毕竟这不是在军中。”我对他们摆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日光熏得我的脸发烫。
　　“江默。”
　　“源琛。”
　　“那好，江大人、源大人，届时我会带五百人入皇城，其中四百人守外城，余下一百人会在宫中。若我有事，外层的人务必迅速赶到。而宫中的人也必须在守军到达之前保我平安。所以……”檀木白扇一下子拍在桌子上，我声线淡然，“无论外城守军的统领还是近卫统领都必须让我放心。”
　　两人对望一眼，源琛发话，“公主性命大事我们必然负责。只是谁来统领外城守军？是我还是江默？”
　　我很干脆地说，“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决定我才同时召他二人。
　　“我来统领城外守军。保护公主如此大任，还是要交给源大人的。”江默饮了一口茶，不温不火道。我倒也确实觉得他能够打远战而不可近卫，那种大将风范也绝不可在宫中显露出来。
　　源琛也点头同意。
　　“这样就好，二位收拾收拾细软吧，明日午时东城门见。”我起身抖抖袍子上的灰尘，喝完一口淡茶，说是淡茶其实与白水并无多大区别。

　　晨光熹微，昨夜刚有细雨，似蝉声呢喃。
　　水塘中的芙蓉还未开，想来自我满头青丝褪去之后，我日复一日的看着一塘枯荷听雨。满园寂寥无春色，好似多年前母妃那般孤苦寂寞。
　　当初母妃荣光无限，父皇便娶了她。而母妃怀了我，父皇便说母妃与侍卫通奸，把她打入冷宫。直到母妃郁郁而终。母妃过世时，父皇大赦天下，赐予她无限哀荣。可我呢，五岁开始搬到皇城边角的宫殿，与冷宫无异，八年来对我不理不睬。
　　等到我十三岁成年，便说要把我许配给白磐。
　　天知道白磐是多么惹父皇讨厌才会把我嫁给他。那时白磐是质子，受尽凌辱仍然心高气傲，银朱却一如既往陪着他。我觉得他们那么幸福啊。至少母妃从未有这种幸福。
　　她所有的，不过是一缕云烟的爱。散了之后皆是空。
　　也罢。这也给了我逼宫的好借口。我轻笑一声，手绕着白发。
　　明明是一个好日子，却被我如此的伤春悲秋的弄的凄凉，还真是罪过啊。
　　“公主，马车已经备好，就等您了。”青丹细声提醒我。
　　我懒懒的揭开珠帘，看清青丹的脸，对她吩咐道，“我可能要离开很久。西都在这几个月一定要严阵以待，在群龙无首的时候，最容易发生叛乱。更何况众人对我一向不服。”
　　青丹点头，“遵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