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当年》闻朽

15、第十五章

　　御书房不是一般的清净，只有宫人给我念奏折的声音，另一人凭我的口述写字。端坐一天我有些累了，奈何还有一堆奏折等着我去批。
　　近来我的听觉越来越灵敏，可以听见梁上十几个护卫的细微的呼吸声。
　　“殿下，薄大人想问问如何处置前朝遗后妩姬和护卫源琛？”宫人轻轻念道，侧过头问我。另外一个宫人已经磨好墨了，就等我说出决定。我苦恼的按按太阳穴，心想居然忘了这件事。
　　“这份奏折先压着，明日宣他二人进朝。”我想了半日，最后叹了口气。
　　妩姬是个很奇怪的女子。不能说她贪慕虚荣，也不能说是有情有义。她必须死，可是我想问问源琛是否真心喜欢妩姬。这就像博弈，在猜对手的心思。
　　青女月还有几日就到了，一地落叶无人扫，我走过都听见清脆的碎裂声。
　　枯荷万里成路，烟水浩渺。
　　江默伤好了之后又立刻回来，我问他是否有大碍，他只说无恙。我自然是不信，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好像接受了江默那句奇怪的喜欢我的话，只是我在躲而已。难得有个人可以给我开开玩笑，我倒也不反感他。他照例会在雨天给我撑伞，领着我回寝宫。
　　荷语亭不是一个好地方，这里本来是观赏景色的好地方，只可惜我看不见。
　　我与妩姬的恩怨从这里开始，却未必可以在这里结束。
　　他们应该很落魄吧，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无比的沉重。只不过我很轻松，用檀木白扇给自己扇风，好不自在。
　　侍卫让他们给我请安，他们不肯。未了我实在是烦了，挥挥扇子让侍卫下去。
　　若是过去，我很在意别人看我的眼神。而今我瞎了，我可以幻想他们是多么的可怜，又或者是多么的高傲。然后安慰自己，可能他们不是这样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遮眼布，轻声笑道，“妩姬娘娘，好久不见了。”
　　“大公主……哦，不，应该喊殿下了。想当年这个封号还是我取的，不是么……”妩姬的音调一向是腻人的拖长的，笑起来也是如此，听的骨头都酥了。她还在拿这件事讽刺我，只是大局已定，这点小小的宽容给将死之人，我薄朽还是有的。
　　我也对她假意笑了笑，“那我该谢谢您了，妩姬娘娘……”我又对源琛说，“源大人，您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说出来听听。”说着，我碰碰自己的指甲，听说今日为我添妆的宫女给我涂了红色，妖冶艳丽。
　　“源琛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要杀便杀。”他道。我冷哼一声，这种话我听多了。最后砍刀到脖子上的时候还不是哭着向我求饶。
　　只是想到源琛当我的侍卫的时候还算尽忠职守，只不过最后给我的脸上添了几分难堪罢了，罪不至死。妩姬的媚术倒是让人惧怕，没有敢看她的眼睛，有一种吸引人新的力量。可惜我倒是想看也看不了，想要被妩姬迷惑都没有机会。
　　“妩姬娘娘，我素来知道你喜欢玩游戏。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如何？”我拍拍素手，昂起头，脸没有对着他们，更像是在发呆。
　　和衣教我，要让一个人生不如死很容易，就是彻底摧毁她所拥有的，让她痛不欲生。
　　这所有的一切，都该了结了。怪我了结的太晚了。
　　“悉随尊便。”妩姬狠狠的吐出四个字，仿佛对我多说话都是浪费口水。
　　“源琛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想救你，对吧？……那么如果他能够在三天之内带您离开我布下的天罗地网，那我认输，不再抓你。你们从此自由。但是，”我顿了一下，扬起诡异的笑容，“若是找到了你们，当场斩立决。”
　　我想源琛和妩姬都会愣住，不知道答不答应我好。
　　可是源琛骨子里就有赌徒的性格，所有男人都会在绝望的时候不顾一切的赌上一把。而且这对武功绝世的他不难，看起来我是故意放他走的。只是故意有很多种，我可能是故意将他们逼上绝路，逼到无路可退。
　　我从来不是一个善于给别人希望的人，也不会给别人希望。
　　希望这种东西，是要靠自己的道德。
　　我侧着头，笑的旖旎而风情，“你可是愿意？”话音未落，我将扇子一收，声音清越。
　　“自然是愿意。”妩姬低头呵呵惨笑两声。
　　“那好，明日我让人将你们送到东城门，可别让我再见到你们。”我起身欲走，江默很自然的为我撑伞，默默地伴着我走。
　　朦胧天地间，长长的路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雨水滴滴答答的冲洗着油纸伞，再落在我的衣衫上。
　　我唯一应该庆幸的是有人会为我在寂寞雨天撑伞，无论何时我都这么幸运。
　　“江默，我是不是一个狠毒的女人？弑父夺位，还将前朝遗后玩弄于鼓掌之中，甚至还盘算着将他国皇后碎尸万段。我是不是很惹人讨厌。”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江默对我的看法。
　　江默毫不犹豫的回答，“在我眼中，殿下很好。”
　　“我可以理解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吗。”我慢慢地走着，自从瞎了之后，我的步伐越来越慢，走两步就会停下来。和衣江默知道我养成了这种习惯，都会让我抓着手而且提醒我前面有什么。
　　“殿下前面是石梯，小心。”江默提醒我，随后又说，“之前殿下没有责怪江默的莽撞，江默就觉得殿下其实天生心善。不过情势所逼，也就要背负恶名了。”
　　众人称我为殿下实在听得不舒服，而且江默念起来怪怪的。
　　我一边小心翼翼的踩在石梯上，一边抓着江默的手，道，“殿下这个词我一直听的不喜欢。没有人的时候就和别人一样喊我朽朽吧，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别人这么喊我了。”
　　水花四溅，空气中处处潮湿。
　　“是。”
　　我想江默始终还不习惯如此喊我。或许这对他是一种奢望，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