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 ...
-
暮色沉沉,白玉堂伫立一隅,回望处,聚英阁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的喧嚣繁华仍依稀可闻。他长吸口气,咽喉里却仿佛堵了大团陈絮,梗塞难熬,平素稳定的双手,涑涑颤抖,无法止息,多少年的金兰兄弟,同生共死的手足之情,只差一点,就被他舍弃了。
白玉堂无声一笑,神色却是惨然,展昭,真不愧是个人物,陷空岛五鼠几番反目,居然皆是因此一人。直到割袍断义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对展昭的情,竟是如此的激烈,如此的绝决。这样不顾一切的感情,让他隐隐心惊,至强之物,难以长久,就似那燎原的天火,在烧毁所有的阻碍后,究竟是不是仍将黯然熄灭?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和展昭是不是已经被炙得遍体鳞伤,甚至尸骨无存了?
他思绪繁乱,只觉胸臆间悒闷不畅,直欲施展轻功,纵野狂奔,放声长啸,以舒心中块垒,低首却见夜色袭身,染深了一袭绛袍,种种冲动,只能强自忍下,他艰难抬步,缓缓向开封府的方向行去。
正值春末夏初时节,梨花凋零,丁香初绽,北厢中一室空寂,烛冷窗寒,不见展昭的人影。白玉堂蓦地想起卢方的话,“二弟三弟另外有事”,他漠漠一笑,低低道:“分而围之,各个击破么?”
月色映窗,屋中微亮,空茫的目光静静扫过简单的陈设,半旧的帐幔,他忽然一阵心慌,仿佛那瞳眸澄净,笑容温文的男子是一去不回了,日前种种,也许只是一场绮丽缱绻的迷梦罢了,急急转身,他微微踉跄,几乎是逃一般离开这间屋子。
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他心中的慌乱慢慢平复下来,却又浮起隐隐怒气,他白玉堂何等样人,怎能如此患得患失!展昭若真是心情反覆之人,自也不值得他倾心相与。
在白玉堂跃出聚英阁的那一刻,展昭正在城北的问月居和韩璋徐庆喝酒。
展昭是在刚刚巡完街时遇到韩徐二人的,韩璋神情凝重,显得心事重重,而徐庆则干脆对他怒目而视,分明是兴师问罪的样子。展昭一见,心中已有数,也不多言,痛痛快快的随他们进了一旁酒肆。
韩璋大碗斟酒,正色道:“展昭兄弟,你的为人,侠义当先,我们陷空岛兄弟几个向来是钦佩的。这碗酒,我们兄弟先干为敬。”
展昭忙道:“韩二哥严重了,这酒,该展某来敬……”话没说完,韩徐二人已径自将酒一饮而尽,展昭苦笑一声,只得陪饮。
酒碗一空,便被斟满,韩璋又道:“从前我们五弟与展兄弟为难,盗三宝,闹京城,闯下大祸,多亏展兄弟不记前嫌,从中斡旋,五弟非但没有获罪,反能入朝为官。展兄弟对陷空岛大恩,我们兄弟不敢或忘。”说罢,又与徐庆将酒饮尽。
展昭无奈,只得再饮,一来二去,三人竟喝去整整一坛酒。展昭酒量本不差,只是平日素来节制,此时空腹灌了这许多碗下去,酒意上涌,不免微觉昏眩。
却听韩璋沉声道:“五弟年少轻狂,常有惊世骇俗之举,有得罪之处,还请展兄弟多多包涵。”展昭醺然一笑,这碗却不饮下,悠悠道:“玉堂行止随性,潇洒不群,展某甚是心仪。”
徐庆一拳擂碎了桌上的空坛,怒道:“姓展的,你把招子放亮点,我们老五长得虽好,可不是个雌儿。”
听了这话,饶是展昭涵养极好,也不禁变了脸色,冷冷道:“展某虽谈不上明察秋毫,倒不至雌雄不辨。徐三哥,你瞧不起展某也就罢了,却不能折辱玉堂!”
徐庆被他这么一噎,气得脸皮紫涨,说不出话来。韩璋涩声道:“展昭兄弟,我们五弟少不经事,你是名动一方的人物,可不能跟他一块胡闹啊!”
展昭沉吟片刻,忽而淡淡一笑,坚定道:“韩兄所托,恕展昭不能从命。展昭亦知与玉堂之事有悖伦常,只是心意所向,不能自已。前路艰难,展昭必尽所能,护玉堂一个周全,若是人不胜天,展昭也与玉堂共同进退。”
他坦然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只觉舒畅已极,也不顾韩徐二人做何反应,微晃着起身,径自离开了酒肆。出门被风一吹,醉意更浓,他走路都已不稳,一路跌跌撞撞,摸回了开封府。
白玉堂见展昭东倒西歪的回来,骇了一跳,以为他受了伤,走近方闻到浓烈的酒味,伸手扶住他,皱眉道:“怎地喝成这样?!”
展昭半倚在白玉堂身上,嘻嘻笑道:“玉堂,玉堂,问月居的酒很好,很好,明儿我们一起去尝。”他埋首在白玉堂颈间,低低吟道:“玉堂,你真好闻,好香……”
白玉堂见他醉得厉害,星眸半合,笑容迷离,还像小狗似的嗅来嗅去,哪里是平素端方君子的模样,不禁失笑,道:“你这猫,原来醉了是这番行径,当真有趣得紧。”
刚说完,展昭就闷哼一声,张嘴吐在了他身上。白玉堂洁癖极重,被弄得衣袍又馊又臭,脸色都已发青,怒道:“展昭,你这厮,简直欺人太甚!”
展昭吐尽了腹中残酒,已在吐胆汁,白玉堂见他尽呕些汁水,没什么实物,叹了口气,在他背部轻轻按抚,喃喃道:“臭猫,不要命了么,居然空腹喝酒,看我明儿怎么跟你算帐!”
折腾了半天,白玉堂总算把昏昏沉沉的展昭弄上了床榻,正要将两人脏了的官服拿去洗,却听见展昭朦胧呓语:“玉堂,才不管别人说什么,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白玉堂轻轻握住展昭的手,心中一阵欢喜,又莫明的难过,望着展昭平静的睡颜,不由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