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过境，落英纷飞》流裳照影

18、遇过一次神

　　宜人的香气袅袅扑来，季风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围上围裙的她，如此专注地低头，烹调美味的佳肴。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在低头的瞬间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正要急急地抚过一边去时，一双手早已轻柔地把她多余的头发放到了后面。
　　落落回头，正对上他浅笑的眼睛。
　　她不禁叹气：“怎么不好好坐在那里，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季风靠在玻璃门上，笑容如月光般清冽如水：“我喜欢。”
　　落落几乎要气结，她无语与他争辩，也知道自己总也争不过他，他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她现在，只想好好地做几道可口的小菜。

　　她的手忽然停滞在空中：自己究竟怎么了，竟然能和他这样默契而亲密地在一起？他不时的笑意，偶尔的诙谐，常常的温柔，使自己沉迷了吗？
　　现在她已经不再把他和五年前的他比较了，也许是岁月的阻隔，让她无法再抵达年少时的青涩坦然，只是，当她走出往昔的玻璃瓶，这才发现，现在经历人世沧桑，蕴涵着成熟与稳重，又不失温柔与诙谐的他，也悄悄地驻扎在她的心里。
　　原来这么多年，她兜兜转转，依旧回到最初的原点：自己最爱的，依旧是他。
　　只是落落不想再次逃避自己的心意，也许依旧会分离，也许依旧会隔绝，可是，再遥远的天涯，也比不上心与心的咫尺。
　　即使你会远去，我也依旧会停留在原地，这么多年，你已经走了，我却还在这里，怀念，只是一个人的事情。

　　自己是向往这一刻的吧？和自己最心爱的人围桌而坐，共同享用自己烹调的美味佳肴。其实这么多年，回忆里最深的，是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自己的手艺，几乎都是从妈妈那里学来的。
　　妈妈曾经微笑着对她说：“落落，在做菜的时候，一定要把自己的爱做进去哦！”妈妈做菜，一直是一丝不苟的，她总是细细地品尝烹调的味道，细细地煎熬汤水的温度。有时落落想，妈妈为什么能在做菜的时候这么温柔呢？
　　落落这样问妈妈，妈妈一怔，良久，才悠悠地抚摩着落落的头：“做菜最幸福的，就是做给最爱的那个人，落落就是妈妈最爱的那个人。”
　　直到后来，落落才想起妈妈在说这句话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悲哀。
　　记忆里妈妈教会她的最重要的，便是坚强。坚强地去爱，去等待。“即使你不能把握你的最爱，至少，能够留下一些回忆。”妈妈如是说。
　　落落一直相信，妈妈是有故事的，这样温柔娴静的妈妈，怎么可能没有故事？但是这个故事，她一直到去世，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做好了。我们开动吧。”落落长吁一口气，病才刚好，还不能太过劳累，只是自己多么想，好好地为他做一顿。
　　季风凝视着她，目光里有着心疼：“做得这么认真，万一又累倒了怎么办？”
　　落落笑了：“不会啊，你不用担心我。”其实你并不知道，我是多么幸福。妈妈的温柔，也许也是如此吧。
　　落落站起身，为他舀了一口鱼汤：“尝尝看，很鲜呢。”看见季风依旧担忧的样子，粲然：“我真的好了。哎，我这么辛苦做的菜，你不吃完我可不依！”
　　季风凝视着她粲然的微笑，仿佛天使张开的翅膀那般圣洁明媚，他恍惚间又看到了往昔纯真无邪的她。
　　那时她的俏皮真诚让他心动，直到分离五年，原以为重见她后终会淡漠，然后渐渐懂得自己留恋的只是过往的绚烂年华，可是真的重逢并不像他想像的那般，的确，她变了，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她会忧郁，会感伤，会失落，会嗔怒，可是自己仿佛自然地就接受了她的改变，甚至，还欣喜着这些改变。也许她变了，可是不变的是她，这样就已足够。
　　我已经相信了自己的心意，也许你不懂，但是我对你，并不是只是留恋。

　　两人静静地对桌吃饭，夜沉沉的，寂静得辨不清对方的气息。
　　季风诧异于菜肴的美味：“落落，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手艺？谁教你的？”
　　落落一怔，低低地说：“是我妈妈。”
　　“那这几天我怎么没有看见过伯母呢？”季风不禁好奇。
　　落落猛地抬头，她竭力保持着沉静，可是她的眸子依旧过多地泄露了她的情绪：“我妈妈……四年前已经去世了……”
　　季风看着她原本的笑容都瞬间消逝，沉重的悲哀压在她的目光里，久久不散。心，忽然就这样沉沉地坠落下去，不知道疼痛，却是撕心裂肺的麻木。
　　原来，在自己走后，她竟然经历了这样的创痛。曾经见过她妈妈一面，是偶尔碰面的邂逅，那时他就惊异：世界上竟有这样娴静柔和的女子，其实并不难看出她的年纪，可你在她的温柔下，总会忽略掉时光的痕迹。
　　那时就觉得，她和她妈妈，感情不是一般的好。也许，正是因为多年的相依为命，让她们成为彼此的精神支柱吧。
　　季风无法想像，她是如何跋涉过去的？她究竟受过多少辛酸？第一次，他痛恨自己的离开。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走，是不是，就可以守侯在她的身边，就可以抚慰她，陪伴她？是不是，他们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只是他清楚，人生是一列单程列车，尽管一路风华，却永远也无法回头。

　　他长叹，缓缓走过去，搂住了怔怔的她，她没有哭，也许是流干了，可是她的表情让他愈加心痛。
　　“落落，你不要这样，你妈妈在天之灵，一定也希望你坚强。”
　　他的声音，如此浑厚，带着些微的磁音，轻易地，就击溃了她伪装的防线，她埋在他的怀里，声音沙哑，抽泣的尾音，颤抖着流出：“季风……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是她怎么能这么狠心留下我一个人……难道她不知道，我……会多难过……”
　　季风没有说话，只是拥着肩膀抽动的她，轻柔得仿佛声音并不是他发出的：“落落，不要太勉强自己，你知道，坚强，并不是不流泪，而是要真正地放下。”
　　“所以，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落落紧紧抓着他的肩膀，终于痛哭失声。
　　无言，也是默默的扶持。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和我分享你的悲伤，让我，又贴近了你一点。季风抬头，目光投向未知的某处，不知道是现在，还是将来，但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沉着。

　　告别的时候，落落竟是如此痛恨自己的不舍。明明懂的，他终会离开她的世界，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痛，好像刚刚看清了，却又模糊了。
　　在他身边，就像一场梦呢。梦过了，就醒了，也是醒的时候了。
　　一直知道，这个世界终究不会如此顺心如意。他们之间，遥隔着许多人，许多事，就连相互走近一步，也是刻骨铭心的伤害。
　　既然我们都知道结果，那何必要苦苦留恋呢？
　　相见，不如怀念；相伴，不如相忆。就这样，一起走过就很好。
　　“落落。”他转过身，凝视的目光里竟闪过一瞬的悲伤。落落真的很想让他一次又一次轻喃着她的名字，就好像多年的痛苦挣扎，在这时便忽然有了力量。虽然终于看清了，无论是你，还是自己，可是，她终究是要告别。
　　她曾经对他说：“就让我们，好好地告别。”
　　如果不能在恰当的时候开始，那就让它，在适合的时候结束。
　　就算，这次告别，要用一生来真正实现。

　　季风对着落落走近，他的目光，永远是如此清冽，悠长得犹如带泪的梦境。他张开双臂，目光坦然又是痛楚，他说：“最后一次，让我抱抱你。”
　　落落失了神，眼前的他有些陌生，明知道不能这样，理智在他面前却脆弱得不堪一击，任凭他拥住了自己。落落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怀抱。
　　季风的声音轻轻响起：“落落，告诉我，你曾经爱过我吗？”
　　落落抬头，却恰对上了他的目光，她缓缓叹了口气：“何必呢，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追究又有什么意思？”
　　沉默。落落忽然说：“季风，你为什么想知道？”
　　季风沉寂良久，才回答：“为什么？只是想知道，这些年，是不是只有自己在怀念。”他凝视的目光忽然间有了光芒：“现在我已经知道了。”
　　落落屏住呼吸，空气，怎么刹那间静止得如此不真实？
　　“原来不只我而已。”

　　季风一步步地远去，落落看着他的背影，绝望笼罩，宛如一辈子惟一的星光，都在渐渐暗淡，熄灭，也是宿命。
　　“季风！”落落终于呼唤他，不管什么也好，只要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依恋，知道自己的怀念，又或者，知道她对他，不仅仅是怀念。
　　“过去，我对你，只是喜欢而已。”
　　“但是现在，我对你，是爱。”
　　“我爱你，季风。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

　　季风急促地走近，她仰头，双眸坚定而闪亮：“不想拖累你，也不想让你为难，只要你知道就够了，真的，够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得就连季风也捕捉不到她的表情。
　　发梢笼住她的睫毛，他看不清，但是多年的酸楚，流离失散，越过多少山河才找到最后的落笔？倘若它们能够搭乘风，又会最终聚在哪一片水域呢？我们走的路，已经太过疲惫，疲惫得连寻常的寄托也去不了向往的归宿。
　　我们已经分离得太久，虽然对于一生只是瞬间，可是对于年少的我们，又何尝不是永生？

　　爱，竟然比死还要遥远，什么姿态，从往昔的岁月里悄悄浮起，又顺着未知的原点慢慢溃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遵循停止的时间。
　　他终于低下头，她的面庞满是泪水，温柔的轻啄，是月色也难以捉摸的绝望，她的手，缓缓攀上他的肩，世界化成的细腻，犹如创世之初的稠密，午夜梦醒，记忆纷飞地覆掩在心头，喧嚣着地流出的是爱伤交织的双色年华。
　　穿越漫长的隧道，不过是为了拥抱樱花烂漫。喧嚣着陆，终于沉沉地回归我们相遇的指间暖秋。
　　四野空旷，思绪若曦，注目的天地交融缠绵，直到最后的最后，沿着时光的刻痕。

　　好像儿时遇见过的奇迹一样——
　　神的眼睛都张开了，尘埃落入，水珠晶莹，在天空裂开的透明的狭缝里筛下轻盈的种子，落近了，才发现不是雨，而是泪，渗出心间，填满了多年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