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过境，落英纷飞》流裳照影

17、声音不记得

　　曾经这样想过和他并肩而行，即使不是走在樱花飘落的林间小道，即使不是走在月光无痕的田园小径，暗香残留，花开不败。莹莹的萤火飞舞，遮掩了视野。
　　少女的情怀总是诗，每一句都是用梦的情绪抹写，反复描摹心动的轮廓。
　　过去以为是往昔，其实也不过是砂时计里滞留的落沙。
　　年华既已，过往无声，曾经以为我们只是分离，现在才懂，我们其实是错过了一生。

　　仰头，很喜欢这个姿势，因为可以瞥见他的侧脸。俊逸的面容无改往昔的明朗，偶尔掠过的沧桑疲惫却使他的眼睛更加摄人心魄，宛若一道盈盈的泉眼，使她移不开她的注视。
　　渐渐发现了他和过往的不同，她不是没有想过改变，毕竟在他离开的岁月，自己也经历了惨痛的生离死别，自己再也不是自己。只是为何，她却愈加沉沦，面对的不是从前，却是眼前的他。
　　站在超市的对街，红灯闪烁，触目惊心。他们驻留在人来人往的车流前，这个世界喧嚣依旧，这个尘世繁华依然，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变的？
　　落落怔怔地出神，就连绿灯亮了也没有留意。
　　一双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她，她清醒过来，是他。他微微低头，眼里充盈着隐隐的笑意，就像曾经看她发窘的模样。
　　声音悠悠传来，轻微却又是她无法拒绝的清晰：“你果然还是喜欢出神。”
　　她惊诧，脸却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嫣红。她无言，却任凭他紧紧牵住了她的手，在嚣然的人海里穿梭。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很信任他，总以为，无论沧海，还是桑田，这只手，都不会轻易放开她。

　　超市里人流涌动，落落诧异，细细想了想，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刚想回头问问季风，却看见他透过玻璃窗，眼神沉静。落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街头正好走过一个盛装打扮的圣诞老人，手里拿着一堆硕大的五颜六色的气球，其中有一个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Merry Christmas。
　　心忽然触碰到最柔软的一角，眼前飞快掠过五年前的那些陈年往事，青涩的他和她，在那个圣诞节的夜晚，拥有了初吻。
　　那个时候，烟火悄然绽放，星空盛开，她甚至没有闭眼，能够清晰地看清他面容的轮廓，手惟有无力地挽住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后来无数次地回忆，她却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个吻，才扭转了她原本的人生？如果没有这个圣诞节的夜晚，他和她，是不是就会一直陌路下去？是不是就不会彼此紧紧缠绕？是不是就会即使重逢，也能淡然相对？
　　只是上苍从来没有给你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不过是想想罢了。
　　落落回神，这才明白：今天，是圣诞夜。
　　无邪的孩子，嫣然的母亲，和蔼的父亲，甜蜜的情侣，穿梭其间，每一个人，都有心爱的人陪伴。空气也不再冰冷，洋溢着温馨的气息。
　　飞快闪过的回忆，她原来也是有过如此温暖的幸福。

　　季风转过头，定定地就注视着她，双眸里蕴涵着多少情绪，是宁静，抑或是沧桑后的淡然？只是多年前那一瞬间的痛楚，深沉得愈加浓烈，是低调的沉吟，浅唱着朦胧的歌谣。
　　落落终于读懂了，他没有说，可是并不代表他的忘却。有一种沉默，却是无言的铭记；有一种失声，却是亘久的怀念。
　　她轻轻地走过去，手心贴在他的手心，然后仰头，对着他，微笑。
　　不想让你知道，其实我的微笑，却是含着多年的泪，竟是这般透明，透明得连过往模糊依稀的梦境，都是这般真实。
　　人来人往，没有多余的目光驻留。也许是这个时刻幸福的人充裕得太多，悲伤逆流，谁又会懂得错过，就再也无法回头？

　　落落推着购物车，和身边的他轻轻喃语，许久未来这里，琳琅的商品仿佛一下子钻出的拥挤。
　　她浅笑嫣然，不时地指指点点：“做一个豆腐鱼汤怎么样？”
　　季风凝望着她：“随便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落落澄净的声音犹豫了半晌：“季风，你最喜欢吃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季风说。其实他是多么清楚，喜欢，其实是多奢侈的一件事。自从他独自一人闯荡事业之后，他就明白，再喜欢的东西，也许终有一天会离你远去，喜欢得愈深，沉痛得愈烈。如果是终究要失去，那就不要去在乎，不要去坚持，这样就够了。
　　只是，当他低头，凝望着她嫣然的神情，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怀恋，深沉的情萦，喷涌出仅仅是属于“喜欢”的暗谷，曲折反复，流过高点，漫过低洼，终究停留在爱的触角，敏感得无法辨认是自己纷乱的情绪。
　　就像现在，身边有浅笑的她陪伴，再郁结的心情也被缓缓敞开，接纳着她的每颦每笑。你的眼睛在我的眼睛里，让这静谧，这温馨就像停止的水，清澈见底，没有浪花，没有波纹，是海退了潮……

　　落落终于挑好了，推着购物车和季风一起向收银台走去，一路人流涌动，快到时一个孩子忽然跑过来，落落来不及避开，冷不防车子被撞到一边，她心底一惊，脚下却是一滑，踉跄着就要倒下去。
　　一双有力的大手，在瞬间扶住了她，她依旧失去平衡，就这样直直地倒在他的怀里。与他胸膛碰触的一刻，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和她的呼吸如此合拍，如此默契地律动着。
　　还有声音吗？如果声音不记得，时光流动，缓慢为什么如此不真实？
　　他的心跳，尽管是简单的音节，不是空气，不是色彩，不是味道也不是触感，不是情绪，酸楚的情绪，无奈的情绪，却微微膨胀，带着些许的温度，呼吸混乱，以至于险些捕捉不到这个怀抱的轻柔。
　　就算所有的声音都忘却了，就算连世界的声音都忘却了，我也不会不记得你的声音。
　　时光和记忆交织、融合、凝结的时候，依然能听到最完整最孤寂的你。
　　那是纯粹的美好与窒息。

　　落落清醒过来的时候，她还在季风的怀里，这个姿势是如此暧昧，暧昧得让她脸上绯红。她起先并没有意识到这引起了多大的骚动，自己的购物车竟然撞倒了地上积成小山的一堆盒装牛奶，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目光聚集，却都投向他和她，落落甚至能够瞥见无数亲切有意的笑，她头大了：究竟怎么会这样？
　　挣扎着离开季风，无数的窃窃私语钻进她的耳朵：
　　“你看现在的年轻人多恩爱，感情这么好。”
　　“就是，连我们这一辈都比不上咯？”
　　“我看那个小伙子不错，对他女朋友多好，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哎，我也想要这样的男朋友啊……”
　　“你才多大呀，等你长大了再去找这样的男朋友吧！”
　　………
　　落落羞得抬不起头，季风倒是神色平淡，只有落落知道，他的眼神里洋溢着多少的笑意。
　　好像自己总是在他面前发窘呢！可是为什么……自己似乎并不在意呢……
　　在收银台结帐时，服务员望着他们笑了笑，递给落落一对猪公仔，落落一怔，那位小姐笑着说：“今天圣诞夜，这是本店赠送给情侣顾客的。”
　　情侣……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惊起了她心底的层层涟漪……
　　那位小姐对她眨了眨眼睛：“你男朋友很帅哦，不过，你们挺般配的。”
　　是这样嘛？落落不知道，她此刻，只想好好地品味着这份温馨……
　　就算，此后一生，都是孤独一人……

　　程默开着车，从转角出来，却蓦然瞥见从街头超市里亲密走出的两人。
　　今天他本想好好和落落谈一谈，对她道歉。
　　那样地伤害她，勉强她，真的不是他的本意，他想这样告诉她。
　　可是未曾料到会在街头看见了她。
　　朴素的白色连衣裙，微微绾住的长发，别着一个小小的发夹，看起来是他熟悉的单纯澄静。只是，她一直对着身边轻轻挽住她的人微笑，不时的轻轻碎语。
　　那个人，是季风。
　　就在那一瞬间，程默的心被紧紧揪住，缠绵的痛楚，竟是时光也无法切断的悠长。自己其实一向明了，自己一直是在季风身后的。高中的她，眼里看到的，只有季风，却没有留意过季风身后的他。
　　曾经这样欺骗自己，季风已经走了，也终会走出她的心里，也许永远只是奢望，可他依旧怀着这一份奢望留在了几乎要崩溃的她身边。
　　其实明明懂得，她是因为孤单，是因为脆弱，是因为没有依靠，只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走向她。
　　这几年，看着她从单纯到沉静，从忧郁到淡然，从恍惚到坚强，这样他以为，她终于可以走出来。但他的信心在季风出现后蓦然碎裂。她还是会偶尔的失神，会悄然的失落，会莫名的黯然，可他知道，那都是因为季风。
　　现在走在他身边的她，却会时不时地露出粲然的微笑。
　　程默想起，自从她的母亲走后，她再也没有过这样的灿烂。
　　心，一下子被狠狠撕裂，看不见血，却是异常的疼痛，但他只是怔怔地盯住那两个人，开车缓缓跟在他们身后，直到进入小区，直到他和她，并肩走上楼梯。
　　楼上的灯亮了，可是程默却感觉到，心的深处，有种曾经死灰复燃的东西，在经历了多年的挣扎纠葛之后，终于死了。

　　这时的夜，色调的冷，渲染出落寞的奢华，搁开与俗世间的距离，宛如静静开放的午夜玫瑰，苍青华盖，月光住人。
　　烟花忽然在他的身后重重盛开，溢满星空，又是别样的，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