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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坐拥幸福几春秋 ...

  •   从那夜开始,常蓝芑就没离开过床榻。手臂和左腿的伤由于失血过多,复原非常慢。实际上,事后第二天,就有求死之心。母亲重病…父亲惨死……奉旨入宫……遭不知名的恶人□□……怀孕生子……十七年的人生中,她经历过无数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若不是怕连累无辜的族人,早已离开人世。

      环境再险恶,悲苦再沉重,她都未曾放弃过希望。如今却不行了!再也无力支持下去。累了,倦了……空洞的眼神看不见未来。第一次,常蓝芑有了求死之心,微微张口,欲狠狠咬住自己的丁香舌。

      “哇——哇——哇——”婴儿的啼哭声震得她浑身一颤。艰难地撑起身子,她发现靠墙一边安放着襁褓中的孩儿。

      “乖,不哭喔!”单手拍着娇嫩的小身躯,自责竟忘了他。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在她温柔的拍哄下,很快止住哭声,睁着大大的眼睛,“咯咯”笑着。眼中迅速充泪,想起无缘的亲生子。

      那日在院中听见侍卫们闲谈中提起小皇孙夭折的消息,她险些当场昏过去。知道他不是个受祝福的孩子,知道他的出生本就充满罪孽,他的亲生母亲恨不得杀了生父。可是母性使然,她深爱着这块从身上掉下的血肉。他何其无辜?

      一切都是天意!

      拍着孩子的手微微颤抖,常蓝芑眼中愈加朦胧。承嗣(她绝不承认朱棣给孩子取的名)!我一定将你送回太子身边。

      不能死!

      若是被朱棣发现承嗣是太子和吕敏的孩子,必死无疑!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她忍受着所有痛苦,静静地等待机会。

      深夜,朱棣轻手轻脚地摸到床边,痴痴地望着常蓝芑沉睡的容颜。白天他根本不敢靠近蓝儿,怕见到她怨恨的眼神。那日接到父皇的圣旨,将徐达长女许配给他,明年春完婚。虽是意料中事,他的心却像坠入冰窖。蓝儿的眼中再也不会有自己!虽然她清亮的美眸一向不在自己身上停驻,他却还抱着一丝希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有耐心,或许有一天她会感动。

      现在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蓝儿。她是一只渴望高飞的鹰,需要的伴侣是能够比翼双飞的强者。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他从未担心过蓝儿会喜欢太子。可是深宫中可怕的孤寂会改变一切。他比蓝儿更早惊觉,她对太子产生了依恋。

      怎么办?太明白她是多么重视责任之人,永远放不下那些族人,朱棣不敢去告白。那时的他也过于年幼,尚不了解心头难以抑制的冲动就是传说中的爱情。所以,他□□了蓝儿……

      谁也不知道,当他在树林里见到抱着孩子的蓝儿时,心中有多么激动。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身边溜走,不知道该如何挽留的朱棣,只好用强硬的手段扣下她。以为有共同的孩子,以为真心诚意地对待她,总有一天能得到回报。

      数月匆匆而过,他惊喜地发现蓝儿对他的戒心消退不少。相信假以时日,她可能会感动。忽然间,身上背负了婚约!蓝儿是满怀傲气的女子,决不愿与人共事一夫。否则也不会因对太子产生好感而困惑。将要失去她的恐惧使朱棣心如刀绞,疯了一样地借酒消愁。不知怎的,就跑到她的房中。后来发生的一切,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当曙光照耀在身上,看见蓝儿赤裸着身子,晕倒在血泊里。他顿时清醒,迅速找来名医诊治。幸而常蓝芑曾习过粗浅武功,所请的神医又是当世第一的接骨高手,总算是慢慢地复原起来。

      看着至今尚缠着纱布的藕臂,朱棣心中隐隐作痛,“蓝儿,对不起!”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后悔,第一次真心地向人致歉。忽然发现她在睡梦中仍紧紧地皱着柳眉,朱棣愈加难受,“我的爱竟让你如此痛苦吗?”

      ★★★★★★★★★★★★★★★★★★★★★★★★★★★★★★★★★★★★★★★★★

      ·一年后·

      常蓝芑虚弱地倚靠在软榻上,面色苍白地痴望着落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简直就是自己的写照!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个似有还无的笑容。曾经,她日日想着如何从这个地狱中逃出,现在却不再去想。已经虚弱到连独自走出房门都不易,逃离偌大的别院完全是痴人说梦!自那次被朱棣拧断肘腕之后,他倒没来找麻烦。只是夜间睡梦中,偶尔会觉得被炽热的视线紧紧地盯着,睁开眼,空无一人。怀疑过是朱棣悄悄摸进她的房间,细想想又不可能。像他这样的恶徒,肯定是正大光明地走进来……强迫她!手脚虽然复原,因为延误医治而失掉的血液怎么也补不回来,落下了病根。再加上心情抑郁,她的身子一天天衰弱下去。

      怕是时日无多吧?

      常蓝芑对生死看得很淡,此刻却心有不甘。她还没有将承嗣送回太子身边,也不愿死在这人间地狱!

      “小姐,喝药了!”端着银盘进来的是个面目慈祥的妇人。半白的头发,微皱着眉头,尽力不露出满怀担忧,俨然是朱棣的奶母冯氏。半年前,朱棣眼看着常蓝芑的病情愈来愈糟,就从宫中调出了冯氏。她不仅精通医术,又曾经照顾过幼年的蓝儿,也知道万一事情穿帮,他和蓝儿都会死,必不会在外多言。

      常蓝芑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边的红日,“娘,落日好漂亮啊!是不是快消逝的东西都如此美丽?”私下无人时,常蓝芑一直坚持称呼她“娘”。冯氏虽坚持不受,日子久了,也渐渐习惯起来。

      听到她的话,冯氏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呜咽着,“小姐……”

      长长地叹息“唉——”,常蓝芑轻声吩咐,“药放在桌上吧,我自己喝!您能不能把孩子带来?”

      告诫她凉了药效不好,冯氏匆匆而去。

      小小的男童窝在温暖的怀抱中,快乐地玩着她面颊旁垂落的几缕发丝。常蓝芑仔细地端详着他精致得超过女子的容貌:眉如远山,不点而黛;唇似樱桃,不染而朱;肤白似雪,眼如深潭!完全吸取了父母的优点,她好笑地瞅着有些婴儿肥的脸庞,渐渐失神:如此相貌,生为男子,恐不是吉兆啊!

      心头一颤,紧紧地拥住他温暖的小身躯。承嗣,如果我死去,你又会如何?朱棣若发现你非亲子——死!若他谋反失败——死!万一谋反成功……承嗣,你可能犯下弑父之罪啊!

      一筹莫展!

      常蓝芑轻声自语,“但愿上天怜你命运坎坷!”轻轻抬起男童的下巴,强迫他正视自己,一字一字地说,“无论到何种境地,你都要淡然以对,万不可放在心上。知道吗?”

      不足两岁的孩子,哪里听得懂如此深奥的道理,他伸长小手,径自摸上眼前秀丽的面庞,笑得开怀。

      眼中充泪,常蓝芑无力地搂抱着他,“要学会照顾自己……快乐地生活……如果可能,多想带着你逃出这个牢笼,哪怕一天也好!”

      男童迷惑地看着她眼角挂着的泪珠,轻轻伸手擦拭,犹豫着将手指放进嘴巴吸吮。怪怪的味道……他觉得很烦躁,更用力地去擦拭那些不断冒出的水滴。

      窗外,冯氏死命地捂着嘴,生怕泄露出哭泣声。

      ★★★★★★★★★★★★★★★★★★★★★★★★★★★★★★★★★★★★★★★★★

      午夜时分,花园死角的假山后竟传出断断续续的对答:

      “准备好了吗?”

      “放心!你师弟我啥时候出过错?”

      “还是注意点好,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万不可有丝毫差池。”

      “好啦,好啦!”

      洪武十年(1377)正月,皇四子朱棣与征虏大将军徐达长女徐妙秀完婚。婚宴当日,应天府内万人空巷,百姓们都争先恐后地上街,希望能有幸一睹京城第一才女的容颜。

      震天动地的恭喜声中,徐妙秀——这个日后将在历史中挥上重重笔墨的奇女子,怀着万般期待,兴高采烈地嫁进了燕王府。

      酒过三旬,朱棣英俊的面庞上泛起红晕,“不能喝了……不能喝了……”一面向蜂拥而来、频频敬酒的官员致歉,一面悄无声息地向后堂退去。他并未直奔新房,而是匆匆赶到书房。推门而入,早有人在静静地等待。

      “王爷!”黑衣男子迅速起身。

      “免礼!”朱棣赶忙制止他行礼,急急地询问,“情况如何?”

      “他们确实选在今晚动手,马车刚进别院。”

      “是——吗?”声音有些颤抖,他差点稳不住身形。

      “王爷,我们要不要阻止?”

      朱棣未立即回答,缓慢地踱到窗前,天空中明月高悬,心境却一片灰暗,“不必了。随他们去吧。”

      “是!”黑衣男子答应着,忽然想起,“要派人跟着吗?”

      “恩!”低沉的嗓音因为压抑着痛苦,格外好听,“派些死士保护,等他们到目的地,就自决了吧。”

      “是!”服从命令是他的本能,从不问原因。今日也不例外,黑衣男子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

      朱棣死死地抓着窗棱,拼命地压制着欲追回他的冲动,“蓝儿,我放你自由,也不想知道你去哪里,免得控制不了自己。”久违的泪水再一次滑下俊俏的面庞,“不过,机会只有一次!但愿永不相见,否则,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再放手。”

      别院中,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飞速前进着,其中两个似乎还驮着重物。

      “好了,我只能送你们到这。”苍老的声音,略带焦虑地说着。

      “娘,您不跟我们一起走?”有些虚弱的女声,惊讶地询问。

      “燕王还需要我照顾。”

      “可是,如果发现你放我走,他恐怕不会饶了您啊!”

      “不会的!王爷毕竟是吃着我的奶长大的。他本性并不坏,只是在深宫里呆久了……”

      “师姐,别说啦!再不走天都亮啦!”

      “喔——你们快走!”

      “娘……娘……”常蓝芑却不想放开。

      冯氏轻轻拉开她的手,“小姐,记着你的承诺!快走吧!”

      频频点头,趴在男子背上的常蓝芑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愈来愈小的身影。

      新房内,徐妙秀忐忑不安地坐在床沿,静静地等候着她盼了一世的夫君。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将明,昏昏入睡之际,才听到门“啪”地一声巨响。一身酒气的朱棣歪歪倒倒地闯进房中,疯狂地吼叫着,“滚出去……快滚!”

      惊惶失措的宫女们作鸟兽散,房间一下子空了。

      微微掀起大红盖头,徐妙秀轻声呼唤,“王爷!”已不是胆大妄为的孩子,不会再拉着他的衣袖撒娇。朱棣却充耳未闻,一头栽进艳红的喜被,沉沉睡去,甚至还打着鼾。她惊呆了,慢慢地扯下盖头,痴痴地望着深爱十多年的面孔。初次见面就爱上他,为了能做他的妻子,拼命地努力着。原本开朗活泼的性格,硬是被迫改变成贤淑文静。放弃心爱的跑马射箭……捡起痛恨的四书五经……学习种种宫廷礼仪……都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他最好的贤内助。为着嫁他之事,甚至与最亲近的妹妹反目成仇,因为刚到及笄之年的妹妹也爱着他。上轿的时候,她满怀期待,激动得险些忘记背得滚瓜烂熟的礼仪。

      等着她的,竟是这样的洞房花烛夜吗?

      徐妙秀眼中充泪,“棣哥哥!”

      ★★★★★★★★★★★★★★★★★★★★★★★★★★★★★★★★★★★★★★★★★

      洪武十年(1377年),皇次孙出生。太祖帝朱元彰祭太庙,赐名朱允炆。同年冬,新婚燕尔的燕王夫妇被派往中都凤阳镇守皇陵。两年后,太子妃常氏顽疾难治,魂归九天。燕王回师京师。

      洪武十三年(1380年)三月,朱元彰令燕王朱棣长居北平,给中、左二护卫侍从及将士五千七百七十人。

      洪武十五年姑苏城

      这几日,繁华的街市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商贾们都坐在店门边长吁短叹。皇后娘娘薨,举国同丧,民间禁酒宴。除去沈万三被充军那年,还没遇见过如此萧条的行市呢!生意难做啊!远远地,走来一个单薄的身影,白衣如雪,容颜俏丽,竟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定神细看,还牵着个半人高的孩童,粉雕玉琢的男娃儿,双眼亮得像夜空中的繁星。

      “老板,给我包点香烛。”她径直停在丧葬铺前。

      “是……是……”这段日子,就属他家生意好。大概是凤凰返回天庭,要多带些伺候的人吧。一面包着,一面偷偷地打量仿若天仙的女子。活了一把年纪,从未见过与传说中的神仙如此相象的凡人。她很美,周身散发的气息更加令人难忘。温和的语调,轻灵的动作,特别是眼睛中看尽世事、悲天悯人的神采,全然不似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不会真的是神仙吧?

      老板无暇细想,颤抖着把油纸包递给她。

      女子接过,轻声询问,“多少钱?”

      哪里敢收神仙的钱,半疑半惑的老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钱!”

      “啊?”女子惊讶地睁大眼睛,多年未出医馆,这世道变得太离谱吧?

      “怎么能不要钱?拿着!”她微微一笑,将小块银锭放在柜上,转身就走。

      已呈呆滞状的老板,在门口傻傻地站了半个时辰。

      小小的庭院里,摆放着香案,白衣女子正焚香祭奠。望着徐徐升起的轻烟,她喃喃祷告,“娘,您一路走好!”

      初见仰慕已久的她……凉亭中的坦诚相谈……一次次为自己破例……直到……冒险救下自己的性命……曾经的种种,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穿行。

      “谢谢您!”从得到娘辞世的消息至今,她第一次留下热泪,“您放心,蓝儿过得很好,很幸福!”经历过无数波折,几度生死,如今她却能拥有如斯平静的幸福,多亏娘当年的帮助。她趴在香案边,哭得肝肠寸断。

      “师傅!”悄立在墙角的高大男子,焦虑地转向一旁的老者。

      老者却长叹一声,睿智的脸上现出淡淡的同情,“别管她,让她发泄一下!”

      “憋得太久了……”声音越来越小,老者已径自远去。

      男子望着她杏花带雨的娇颜,心底隐隐做痛。

      此时,燕王朱棣正在北平大庆寿寺中听高僧道衍“讲经”。与一般僧人不同,道衍讲的是天下之经。高谈阔论之间,志同道合的俩人携手共谋万里河山。朱棣因马皇后之死回京奔丧,机缘巧合地寻到诵经荐福的高僧道衍,并将之带回北平,是他日后成就大业的关键一环。

      ★★★★★★★★★★★★★★★★★★★★★★★★★★★★★★★★★★★★★★★★★

      清雅的庭院里,常蓝芑正在井边提水,额头上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放下,放下!”匆忙赶来的男子一把抢过水桶,“我来吧!”

      想争辩自己已无大碍,微启红唇又缩了回去,知道他不会听。“谢谢师兄”她轻声回应,多少感激尽付不言中。

      男子端正的脸上不由地露出笑容,想说些逗乐的话,竟不知如何开口。心下有些懊恼,为什么在她面前就变得如此笨拙?

      流淌在俩人四周的气氛是那样和谐,宛如一幅优美的图画。提着风筝的男童恰好遇见这一幕,细弱的手臂狠狠地绷紧,浑身散发出不合年龄的怒气。

      他从三岁开始就有了记忆。那一日午后,忽然听到非常悦耳的乐曲,懵懂的孩童迈着不稳的脚步,歪歪斜斜地跑进院子。落樱缤纷,握着翠绿横笛的女子,长发轻扬,雪白的衣衫随风舞动,宛如坠落凡间的仙子。

      “啊…啊……”年幼的他本能地觉得恐惧,害怕她就这样一飞冲天,再也不回。

      女子听见他的呼喊,立即望向他,“嗣儿!”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他楞住了,呆呆地望着,最初的记忆由此开始。

      带着笑的芙蓉面,温暖的气息直达美眸深处,仿佛只要拥有她,人生才能完整。这个念头就这样牢牢地扎进他心灵深处。越大越粘她,越大越看不得她与旁人亲近。特别是这个高大英俊的师兄!常承嗣(蓝儿恐被人发现替他改了名)虽几乎全蒙他授业,却抱着莫名的敌意。

      “姐姐!我们不要住师傅家啦!”男童一面帮着她收拾药材,一面忿忿地埋怨。

      “怎么了?”常蓝芑还是无法习惯他称呼自己姐姐,眉宇间有些黯然。

      “没什么,我想住到城里去啦!”撒娇似地摇晃她的衣袖,男童知道不能说对师兄不满,否则又得挨训。

      轻轻摸着小脑袋,惟有叹息,“真是苦了你!”这个年纪的孩童,谁不想着去热闹繁华的地方?承嗣却只有偶尔离开医馆的机会。

      整整七年了!她还是不敢冒险。每至午夜,总害怕被皇宫爪牙或燕王找到,经常睁着双眼熬到天明。当年在冯氏的小师弟王宾的帮助下,仓皇地逃到这里。他们的师傅,一代神医戴思恭竟不问缘由地收留了自己。不仅治好顽疾,还耗费珍贵药材替她整骨。

      言犹在耳:“易容术无法完全掩盖长相!真的想让旁人永远认不出你?”

      “是!”

      “哪怕折寿一半,变得奇丑无比也无所谓?”

      “恩!”

      “呃……好吧!人的相貌由骨形决定,如果想彻底改变,只有一个办法——整骨!把脸上所有的骨头打碎了,重新确定其位置。痛不欲生啊,你也愿意?”

      丝毫没有犹豫,她坚决地点头。

      “因为是人为改变的骨形,它们等于坏死了,容貌将一直保持下去,不过,你必须定期服用特定的草本药物,防止面部溃烂。有几味药本用于保持尸体不腐,对身体伤害极大。你可能会减少一半寿命。你还想整骨吗?”

      “绝不后悔!”

      戴思恭没有再说什么,尽心尽力地替她整了骨。

      本以为自己的花容月貌自此消失,没想到醒来时看见的仍是一张娇美的面庞。

      “老夫只能整到这样了,虽没有你原先漂亮,也算不丑吧!”

      何止不丑!简直是闭月羞花!常蓝芑摸着有些生疏的脸,感激得流下热泪。她毕竟是女人,对容貌总有些天性的在意。后来,她拜了戴神医为师,留在医馆中帮忙干些杂活。

      嗣儿一天天长大,而她的容颜真的停留在了十七岁,只得趁着他尚未懂事,教他称呼自己“姐姐”!再过几年,可怎么办呢?她颦起眉头,除去师傅和师兄,不想再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嗣儿。如果他像看怪物一样望着自己,怕会心痛得死去吧?又不敢送他回京城。何况,她答应过冯氏,永远不报仇、不做危害燕王的事情,纵使千般不愿,也无法违背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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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秋来,转眼间,又是满山红叶。常蓝芑抱着膝,静静地坐在山坡上。眼前是绚烂的美景,风吹草动,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她却无心欣赏。想起早先收到的消息——“皇长孙朱雄英于月初病陨”!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心头一片混乱,她陷入深深的迷惘。从宫中带出承嗣实属无奈,如果他只是个王爷,可以等到长大自行决定何去何从。朱雄英一死,他成了皇长孙——未来的皇帝!如果此时不让他认祖归宗,等到皇次孙朱允炆长大成人,嗣儿再无登上皇位的机会。

      若要听常蓝芑的意见,她根本不屑那个肮脏的位子。但是,她不是嗣儿,没有权力替他做任何决定。该当如何?回京吗?好不容易逃出天罗地网,竟要自己送上门去?假如从未有过自由,她或许还能忍受。在平淡地生活七年后,感受过真正的自由,要是被朱棣抓回,她怕是连一日都支撑不下去!不回京吗?她已经亏欠嗣儿很多,再不忍心夺走他选择的权力。权倾天下、富贵荣华、世人梦寐以求的帝王之位,是属于他的东西,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贸然剥夺?

      “姐姐,姐姐,吃饭啦!”奔跑而来的男童兴奋地冲进她的怀里,开心地嗅着她身上散发的香气。

      轻轻抬手,温柔地擦去他额头的汗珠,常蓝芑心中凄苦,“嗣儿,想去城里玩吗?”

      天真的眼眸立即发亮,可爱的小脸现出非常兴奋的表情,“想啊,想啊!”

      看着他一身朴素的粗布衣杉,常蓝芑终于下了决心,“明天我们去京城吧!”

      “京城?”大眼瞪得像铜铃,朱承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长这么大,他连姑苏城都没出过,现在居然要去京城玩儿。

      他兴奋地语无伦次,不停地询问着,“真的吗?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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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意已决?”白发长者慈祥地问着。

      “是,师傅!”常蓝芑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吧,万事小心!”戴思恭轻捋胡须,“叫王宾跟着你去。”

      常蓝芑诧异地回应,“师傅,你年纪大了,需要师兄在身边伺候。”

      “为师身体康健,不用人伺候!”戴思恭微微一顿,正色补充说,“何况,他也想跟你去。”

      她久久无语,直到听见戴思恭的话,“蓝儿,你冰雪聪明,也明白王宾的心思吧?他是个好孩子,好好考虑。”

      俏脸立即红了,她觉得面上烧得厉害,却无法应答。

      夜色怡人,常蓝芑美丽的身形映在影壁上,仿佛一道最迷人的风景。她仍在烦恼,想不通是对是错,“究竟该不该送他回宫,只有天知道。”长叹一声,人各有命,她只能做自己份内之事,其余的,就无从控制了。

      终究拗不过师兄的坚持,三个人一起上路。朝看江南秋色,晚观小桥流水,一路行来,本该是乐事一桩。三个人却都有些抑郁之色。朱承嗣与常蓝芑一同出门游玩,本是异常开心之事,却见王宾坐在身旁,实在是扫兴之至,平添几许郁闷。常蓝芑的眼皮狂跳不止,越接近京城,越感到恐惧,自不会有好心情。王宾既担忧面色难看的常蓝芑,又得忍受朱承嗣的刁难和白眼,更是坐立不安。三对无言之间,马车已晃晃悠悠地进了应天府。

      如今正是应试之季,京城内四处可见穿着长衫的斯文书生。街道上熙熙攘攘,喧哗声不绝于耳。

      “高中十三策!一两一套,助你金榜题名!”

      “历届考题精解…状元必备良书……”

      朱承嗣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紧紧地握着常蓝芑的手。

      “高升客栈”是京城最大的客栈,众多举子慕名而来,求个好兆头。当然,店堂整洁、服务到位,也是重要因素。

      “三位客官,小店实在没空房了。”胖乎乎的老板一再解释。

      “掌柜,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我们走了四家客栈,都没房间。天色已晚,难道您要让我们露宿街头吗?”王宾急急地询问。

      “唉……客官!小店三日前就住满了,真是爱莫能助!”同情的眼神扫过美丽的女子和可爱的孩童。

      “掌柜……”

      常蓝芑见俩人僵持着,莲步轻移,走上前解围,“师兄,别为难掌柜,我们走吧!”

      “可是……”他想反驳,却见她已经牵着朱承嗣走出客栈,赶忙追了出去。

      “蓝儿,今晚得睡破庙啦!”性格豪爽的王宾,转眼间又开起玩笑。

      未等常蓝芑回答,朱承嗣先嚷嚷起来,“姐姐,我肚子好饿!”

      “对啊……该吃饭啦!”王宾手指着“醉仙楼”的金字招牌。

      “八宝鸭、四喜圆子、两斤干切牛肉、一坛女儿红、再来笼翡翠烧卖!蓝儿,还要些什么吗?”

      “足够了!嗣儿?”

      朱承嗣点点头,快乐地趴在桌上等着吃。

      常蓝芑刚提起筷子,就听见跑堂的尖叫:“喂!你没钱点什么菜?想吃霸王餐啊?”

      “没有……我的钱袋掉了……”

      “听你鬼扯!拖出去打!”扬起手,却被人猛然擒住,“哎哟!”

      王宾怒目圆睁,“不过是几两银子,犯得着打人吗?”一把甩开他的手。

      小二拼命地揉着红肿的手腕,“客官,这种人我们见得多了,根本没银子,是吃白食的!”

      “胡说!我怎么可能做那等苟且之事?”脸气得涨红,急忙反驳。

      “小二哥,他的帐算在我们头上好了。”常蓝芑见他文质彬彬,想是英雄落难,恻隐之心顿起。

      四人围坐,陌生男子抱拳行礼,“多谢搭救,方孝儒铭记于心!”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兄台言重了。”王宾赶忙回礼。

      俩人酒意正酣,朱承嗣有些坐不住,“姐姐,我想出去玩儿。”

      “吃饱了吗?”

      拼命地点头,渴望地望着她。

      “去吧!”

      话音刚落,朱承嗣像放飞的小鸟一样冲出去。

      座上三人仍在闲谈。听说他们尚无安顿之处,方孝儒连忙建议,“我在悦来客栈订有套房,里外两间,本为自己居住。幸而恩师垂青,令小弟住在府中。若蒙不弃,你们师兄妹三人可前去居住,就是地方小了些。”

      王宾和常蓝芑大喜过望,皆匆忙回答,“多谢兄台!”

      结帐后本欲在门口等待朱承嗣,三人却发现他正蹲在墙角。

      “慢慢吃,还有很多!”轻声细语。

      “嗣儿,你干嘛呢?”

      “我在喂小狗,你看他们多可怜。”小手温柔地顺着狗毛,满脸怜悯之色。

      常蓝芑定神一看,两只饿得皮包骨似的黑狗正抢食着肉包。

      “哪来的包子?”王宾也看见了,大声询问着。

      “我拿姐姐给的零食钱买的!”就是不喜欢他,回话也不甚乐意。

      一旁的方孝儒见此情景,微笑着夸奖,“这孩子心地真好!”

      常蓝芑勉强扯出笑容,心中愁喜交加,喜的是这孩子竟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好心肠;愁的是宫廷中荆棘遍布,仁慈是皇家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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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 正史中一般不记载宫妃(包括皇后)的全名,知道的只有姓氏。明成祖朱棣的皇后徐氏,说法不一,如徐金定、徐文莺、徐妙秀……本想用“文莺”的,觉得它比较好听。后来看有朋友提起,反复思量,还是用徐妙秀吧!

      注2:道衍,俗名姚广孝,燕王的重要谋士,参与夺位密谋,运筹帷幄,终使朱棣夺得皇位。

      注3:沈万三,周庄巨富。记得有部连续剧就是说他的,没看全,不知道结果。不过,这位老兄绝对是个“宝”。成也靠聪明,败也怨聪明。传闻1373年,明军攻入苏州,他为了讨好,赠送每个士兵100两银;而太祖朱元彰每人才赏50两。朱元彰深感面上无光,自此怀恨在心,终是借机下旨罚其充军云南。

      注4:戴思恭,明初名医,元代医学家朱震亨的得意门生,有一代神医之称。

      注5:整骨之法,自古有之。将人面部骨头用内力震碎,再按照需要重新固定位置,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相貌。但重固定的骨头无法自行生长,可能溃烂毁容。

      注6:方孝儒,承学于宋濂。洪武十五年,应征至京,虽得朱元彰欣赏,却未获官职,厚礼遣回乡。直到朱允文继位,才召入京,任翰林侍讲学士。靖难之际,全力助朱允文抵御燕军,后被朱棣捕。朱棣为逼其写登基诏书,当其面,一寸寸剐下其妻子儿女身上血肉,且狂笑不止。方泪如雨下,却始终未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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