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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命中注定终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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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附近有一片树林,平日里人迹罕至,灌木长得异常茂盛,入夜后平添几分诡异。朱棣最喜欢到此散步,在他心底,这片树林早已成为秘密基地。今晚在大殿上看着父皇和皇后其乐融融的样子,他不禁想起早逝的母亲。那个美丽的水像女子,短短二十年的人生中几乎没尝过快乐的滋味。
还记得冬日里,她轻轻地抱着年幼的自己,絮絮叨叨地诉说着父皇的丰功伟绩。日盼夜盼,盼不来龙颜回顾,最终郁郁而亡。
人人都以为身为皇子是天大的运气,却不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想他朱棣,出生时恰逢乱贼陈友谅大举进攻应天府(今南京),父皇未看他一眼就披袍上阵。其后数年间,父皇完全忘记他们母子,任凭其在后宫中自生自灭。
直到七岁,他才第一次见到父皇。
那天他换上最好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跟在执事太监身后,怀着兴奋莫明的心情跨进奉天殿。朝堂上,高坐在龙椅上的男子是那么遥远,远到无从看清他的样子。
“哪个是姚妃之子?”男子看着立在殿上的三个孩子,心中也颇觉欢喜。
“是儿臣”朱棣见父皇提到母妃的名讳,暖流不禁掠过心田,静听着他的吩咐。
哪知道男子只是随便回应一声,“哦!”
“哪个是达定妃之子?”
……
朱棣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这就是自己的父皇吗?为何感觉不到一丝关怀?心如乱麻之际,朝堂上的男子忽然吩咐,“去把标儿、樉儿他们带来。”
一刻钟之后,殿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那只鸟明明是我打到的,棡!”
“你赖皮,明明就是我打的。大皇兄,橚,你们给评评理。”
“对啊,我看到是二皇兄把鸟打下来。”
“自家兄弟,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可争的,别伤了和气。”
说话之间,四个大小不一的男孩子撕打着进入大殿。
原来安坐在龙椅上的男子见此情形,赶忙飞奔过来,“都给朕松手!整日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男孩子们迅速分开站定,像是听惯了训斥,都低着脑袋,一副忏悔的样子。
“究竟怎么回事?”此时男子离朱棣最多三步之遥,清楚地看见他脸上强忍的笑意。
“哇——哇——哇——”胖嘟嘟的男孩一把抱住男子的腰,悲愤地诉说,“父皇,棡抢走了我打的鸟。”
男子耐心地调停着幼子间无聊的纠纷,全然不见叱咤风云的凶狠模样。
七岁的朱棣忽然有了超脱年龄的顿悟,原来父皇不是无情,只是不够关心他而已。
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朱元彰祭告太庙:“仰承先德,自举兵以来,渡江生子七人。今长子命名曰标,.....曰棣.....”
朱棣终于在七周岁时有了名字!
天下初定,朱元彰总算能安坐应天府。朱棣也渐渐开始了解洪武皇城中复杂的人事关系。父皇妃嫔无数,子嗣成群,记得的只有皇后和几个嫡子。他不无情,却是绝对冷情之人,生性多疑,压根不相信旁人。普天之下,获得他信任的大概惟有皇后马氏一人。那也是她在牢房里以胸捂热饼、在沙场上以身挡箭……才换得的认同。爱屋及乌,皇长子朱标等皇后亲生的子女好歹得到些父爱。像他这样的庶子,恐怕死在宫中某处都无人知晓。
人情似纸,冷暖自知,为了生存,朱棣知道惟有提高才干。九岁时,他冒着生命危险,驯服了父皇的汗血宝马;十岁时,他以身为盾,引开扑向皇兄朱标的猛虎。十一岁,他有了自己的封地,却依旧逃不出这座森严的牢笼。
踩着脚下片片落叶,他想起朱标。扪心自问,在这深宫中,诚心待己的只有这个心无城府的长兄,总是挂着友善的忠厚笑容,关怀备至。朱棣虽觉得他恐怕会是个无能的君主,却也衷心地希望他能幸福。可惜憨厚的皇兄是个痴情种子,整颗心都系在个懦弱女子的身上。
他随皇兄出宫时曾见过那女人,也明白父皇和皇后因何不喜欢她。两个滥好心的白痴,只会误了这锦绣江山。没想到,皇兄还是如愿了。
原先迎进东宫的那个太子妃到哪去啦?
前次大婚时,只远远地看见个模糊的影子。这几个月也没去柔仪殿(即东宫)走动,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呢!好象是已故开平王常遇春的女儿,舅父蓝将军、义父中山王徐达,都是手握重兵的人物,如今这事,怕是不得善了。朱棣不由地忧心忡忡,谋划着该如何解除朱标的危机。不经意间抬头,天边挂着一轮皓月。想起数月前皇兄捡回命的那夜,月色似乎也如此清明。没想到一贯懦弱的皇兄,竟会有堪称壮烈的行动。
情为何物?真能令人生死相许吗?
他不解。
独自在林中穿行,耳际飘荡着悠扬的笛声。
笛声?
朱棣一惊,困惑地觅声而去。
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星星点点地洒到坐在槐木桩上的人儿身边。
她约十多岁,稚气的脸上安详宁静,从唇间流淌出的音乐轻灵飘忽。夜风轻吹,拂起她额前的鬓发,温润的眼中竟闪烁着月光般柔和的光芒。
是仙子吗?却有熟悉的感觉!
朱棣不受控制地举步靠近,缓缓地、轻手轻脚,惟恐惊走难得现世的谛仙。
笛声戛然而止,常蓝芑略带迷惑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或许称为少年不太合适,他的身形甚矮、眉清目秀,俨然是个俊俏的孩童。然而,眼中精光四射、威势逼人,似有帝王之气。
命中注定的相逢,尚且年幼的男女凝视着对方。
良久,朱棣忍不住开口询问,“你……”
挑起柳叶眉,常蓝芑了然于心,华丽的服饰和帽檐的珍珠,都昭示着他尊贵的身份。晋王、周王……还是燕王?这几位王爷年纪相仿,若不是七夕夜听过小宫女的话,一时间真分辨不出。虽然身着便服经过母后特许,毕竟是破坏宫中规矩之事,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好。
放下手中的笛子,偷偷扫视身上的素服,常蓝芑盈盈下拜,“燕王殿下!”
朱棣一震,原来是她,那夜在河边吟诗的宫女,难怪会有熟悉的感觉。当日隔着一段距离,并未看清她的长相,嗓音却铭刻于心。他一向视人命如草芥,竟对她无比在意,许是缘于相像吧?大家都是笼中的囚鸟,怎么飞都飞不高。
“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不觉放柔,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愕然地瞪圆眼睛,常蓝芑心想,莫非他认出我来啦?怎么可能?
了然她的诧异,朱棣微微一笑,翘起的嘴角令他愈显俊俏,“我在燕雀湖畔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常蓝芑想不起何时遇到过他,却很庆幸未被识破身份,匆忙间编不出名姓,只得回答“柳儿。”
“柳儿”轻轻在口中咀嚼着她的名,“哪个宫的?”
“柔仪殿”没撒过谎,常蓝芑竟傻乎乎地报出东宫。
“哦,伺候太子?”越问越细,眼中兴味更浓。
常蓝芑只觉得额头渐渐冒出颗颗汗珠,向来平静的眼眸中不由染上惊慌,“是!”
“喔——”饶有兴趣地打量她,毫不留情地开口,“今儿太子立平妃,你怎么不在殿内伺候?难道在偷懒?”
真是难缠!常蓝芑额间已拢上一层薄汗,不能再纠缠下去了,“回殿下的话,奴婢是替太子妃祈福的,时辰差不多了。容奴婢先行告退!”说话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却忽然觉得手臂一痛。
“哇——你干嘛?”她瞪着紧扣着臂腕的白皙小手,疼得差点忘记正在“伪装”奴婢。
“你很有趣,来伺候本王吧!”童音中笑意十足。
常蓝芑震惊地望着他,若不是眼前男童的年纪太小,她都要以为被人调戏了。
“开……开玩笑吧?”求求你,赶快否认。
“本王从不开玩笑”凛冽的气势席卷而来,字字掷地有声,“赶明儿我会向大皇兄要了你。”
“貌美如花,渴望自由,不畏权势,性情多变……你还有多少秘密?”小手爬上她的芙蓉面,掌心竟粗糙地磨疼了她。
“痛——”
朱棣应声停手,“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有的是时间相处。”
一阵夜风,吹起满地落叶,转眼间,只剩下个模糊的小身影。
“怎么办?”常蓝芑望月长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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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仪殿东书房内,太子朱标正对着奏折生闷气。
今儿本想陪敏儿到御花园逛逛,谁知父皇把他叫到乾清宫一顿狠骂,说什么整日沉迷女色、荒废政务,硬塞了一堆奏折。
真是冤枉!他就敏儿一个妃子(蓝儿妹妹不算),哪谈得上贪恋女色?他刚刚新婚耶,就得离开温柔乡,对着这些冰冷的文字,能不怒气冲天吗?
“太子殿下,燕王殿下求见!”执事太监匆匆禀报。
“快请!”朱标的脸色立马由阴转晴。一把抓住救命稻草,“四皇弟,幸好你来啦!帮我把桌上的奏章批了吧!”
不自在地甩甩衣袖,朱棣不喜欢别人太过接近,亲兄弟也不成,“皇兄,我有事找你。”
“何事?你尽管说!”只要你帮我批那堆东西,朱标心中加上。
“我想找皇兄要个人。”
“人?”朱标飘向御花园的心思顿时收了回来,一天到晚嫌宫内人满为患的四弟居然找自己要个人,“什么人?”他拼命回想东宫内究竟有哪些奇人。
“一个宫女。”
若不是皇族礼仪作祟,朱标差点跳起来,没听错吧?视女色如粪土的四弟竟然想要个女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想跟皇兄要个宫女,可否?”朱棣实在不耐烦一次次重复,恨不得转身便走,却不知为何无力抬脚。
“当然,当然。别说一个,你要一打都行!”真没想到,四弟长大了。时间过得还真快。他不禁瞄瞄朱棣的下身,“嘿嘿”笑起来。
“我马上给你挑个最漂亮的。”虽说为人忠厚,朱标毕竟是太子,就算心理上再忠诚于吕敏,生理上也常常犯错。这些事情他也是半个内行。
“我不是那个意思!”朱棣的俊脸微微发红,“我想跟皇兄讨个宫女,叫柳儿。”
“柳儿?”朱标恍然大悟,暗骂自己糊涂,如果随便个美人就行,四弟宫中比比皆是,哪用到东宫来。原来是看上东宫里的侍女啦!
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朱标一本正经地承诺,“皇兄一定成全你。不过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如叫管事来问问?”
半个时辰后,朱标半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四皇弟,不是皇兄不帮你。问过管事、查过名册,东宫真的没有这个人。”
“不可能!”朱棣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宫女居然敢诓骗他,冰冷的眼神狠狠地凌迟着嗦嗦直抖的管事。
可怜的老太监被他瞪得心底发寒,脑中竟然灵光忽闪,“奴婢想起来啦!”
“哦?”两个尊贵至极的男子不禁面露喜色,“快说!”
“随太子妃进宫的丫鬟中有一个就叫柳儿。因为不是从民间征选的,就没有入册。”
“啊,太子妃带来的吗?那就不好办了。”朱标面色立即垮下来,“下去吧!”
等到室内只剩下兄弟二人,朱标才为难地开口,“四皇弟,这个……你也知道我已经对不起太子妃了。她的人,我实在不便做主。”
朱棣面色黯淡,“既然皇兄如此为难,就当我没有来过。”
看着他难以掩饰的伤心,朱标忍不住说道,“太子妃此刻正在御花园,她是个明理之人,要么你自己和她说说看。”
“好,小弟先告辞!”朱棣忙不迭地欲退出书房。
“等等,还是我和你一起去。”敏儿和蓝儿一起呆了快两个时辰,他有些不放心。不是怕蓝儿对她不利,而是怕她太过胆小。
甫进御花园,朱棣就听见阵阵嬉笑声。
两人觅声寻去,远处花团锦簇中围着一群豆蔻年华的宫女,个个满面笑容,连空气中都洋溢着快乐。
“蓝儿又在说笑话啦!”朱标一脸期待,加快了脚步,“四皇弟,我们快点走,免得错过。”
“是,皇兄!”恭敬地应答,心中对太子妃平添几许敬意。面对着夺夫之恨,依然谈笑自若,实在是个厉害角色。
“太子殿下,燕王殿下……”眼尖的宫女发现他们,赶忙下拜行礼。
“嘘——”朱标轻声制止她们,蹑手蹑脚地靠近。
朱棣无奈地跟随着,暗叹皇兄简直像个长不大的孩童。
半人高的石桌旁,两位宫装丽人对席而坐,一者笑得杏花带雨,一者仅抿着微微笑容。
此等赏心悦目的景象,朱棣却觉得像是掉进了冰窟,寒气直逼心口而来。
她竟是……柳儿?
柳儿是太子妃?
不可能!怎么会呢?柳儿是个小宫女啊,我亲耳听见她说的,不会有错。
或许只是容颜相似罢了。
许是太过震惊,心狠手冷的朱棣竟脆弱地自欺欺人。
朱标善意的提醒狠狠地打破他的奢望,“太子妃身后的就是柳儿。”(他刚问过身旁的宫女,细看那丫头,长得确实天香国色,难怪四皇弟如此痴迷。)
面如芙蓉,腰似杨柳,是个绝色佳人,却与他的柳儿无半分相象。
脑中混乱一片,再也听不进皇兄只言片语。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本以为孤寂了十三个寒暑,终于盼得上天垂怜,赐与我一抹相似的灵魂。这颗无所依归的心总算寻得个安定之所。
原来一切都是虚假!
尝尽宫中冷暖,平生最恨欺骗。
你居然敢骗我?
望着她带笑的娇容,朱棣暗暗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在说什么呢?”朱标拉着他走到桌前。
“太子殿下!”见是朱标,常蓝芑和吕敏赶忙行礼。
“免了,不是说好私下里别弄这些虚礼吗?”朱标爽朗地笑起来,拉过朱棣,“这位是四皇弟。敏儿见过的,蓝儿怕是没印象啦。”
“朱棣见过两位皇嫂!”声音平板无波,未泄露一丝情绪。
常蓝芑呆住了。
“快请起!”见她毫无反应,吕敏忙上前扶起朱棣。
四人同席,空气中充斥着压抑的怒气,那对快乐的鸳鸯鸟却毫无察觉地你侬我侬。
“蓝儿,四皇弟有件事情想求你!”朱标见朱棣不发一言,只得替他出头。
眼神飘向那一直低着头的少年,常蓝芑胆战心惊地问,“何事?”
“小事情,还是不麻烦皇嫂了。”迎向她的目光冷如刀锋,“皇兄,我宫中尚有文书未处理,先告辞了。”
“喂,喂…”一把拉住,朱标拼命地示意他机不可失,“人太多,四皇弟怕是不便询问。我们先离开好啦。”
说罢,朱标遣退众人,携吕敏扬长而去,根本没给二人开口的机会。
庭院内静得出奇,常蓝芑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还以为这小孩开玩笑,他竟真的找来了!他要干嘛?也罢!水来将挡,兵来土掩,怕他作甚?一时间,常蓝芑豪气万丈,“那天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穿着素衣,实在不便说明身份。希望四皇弟能谅解。”
“皇嫂,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朱棣一脸茫然,无辜地望着她。
什么意思?常蓝芑杏眼圆睁,不解地询问,“你的意思是?”
“初次见面,以后还请皇嫂多照应!”朱棣的语气更加恭敬。
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这是那个趾高气昂的男童吗?他居然就这么算了?
莫非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可能!看他一副傲视天下的样子,怎么会屈服于权势?他的脸上一片清明,常蓝芑寻不出蛛丝马迹,只得作罢。
“找我何事?”定定神,她摆出一副长嫂模样,慈爱地询问。
“先前是有点事,现在没有了。”朱棣饱含深意地说,“多谢皇嫂关心,我先告辞!”
“喔?”直到他远去,常蓝芑还是一头雾水。心下虽有些不安,谅他小小孩童也做不出太出格之事,也就放下一颗心。
疾步飞走,朱棣死死地攥紧双拳,愤怒地恨不得杀掉她。耐心地等,一定会有机会。朱棣凭借一流的坚忍,拼命地压抑着满腔怒火,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插进每个有她的场合。弱点……要找出她的弱点……再给她狠狠一击!
朱棣虽有超乎成人的智慧,毕竟还是个孩童,在他心中“复仇”渐渐变成了一场好玩的游戏,特别是看出常蓝芑冷静的眼神一见他就染上慌乱之后。不由地得意起来,原来我在她眼里也与众不同。
日复一日,他竟然发现“敌人”不少秘密:她喜欢清净,人多的时候常偷偷地皱起眉头,却努力地维持着脸上有礼的微笑;她总是仰望天空,美眸中透露着无尽的向往;她一向平易近人,宫中的太监宫女私下里总赞她是个难得的好主子……心底的恨逐渐淡去,不断涌上的是点点怜惜,为这抹皇城中唯一的干净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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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谢花开,春去春回,转眼间,两度寒暑匆匆而过。
“小姐…小姐……舅老爷回来啦!”入宫多年,柳儿还是记不住那些绕口的敬称,一兴奋就忘乎所以。
“真的?”回廊里赏花的女子赶忙转身。
乌发如云、眉似远山、唇如樱红,正是太子妃常蓝芑。岁月的历练已使她处变不惊,很快就恢复冷静,淡淡地询问,“舅父现在在哪?”
“圣上召舅老爷去奉天殿啦!”柳儿高兴地双颊通红,“小姐,听说舅老爷此次立了大功,圣上必有重赏吧?”
“大概吧!”看着眼前天真活泼的柳儿,常蓝芑微微一笑。幸好污秽的宫廷未磨去她的率真,该给她找个好婆家了。
“蓝儿,蓝儿……”声如洪钟,一路呼喊着闯进来的大汉吓得宫女们四处躲藏。
“舅父,这里是内宫,不要那么大声!”常蓝芑应声而出,笑盈盈地看着至亲之人。
父亲早亡,母亲也撒手而去,她仅剩的亲人只有舅父蓝玉和胞兄常茂。他们又都是武将,长年领兵在外,三年五载才能见一面。
“蓝儿,让我好好看看!”任由常蓝芑牵他坐到桌旁,蓝玉只是痴痴地瞧着眼前酷似小妹的容颜。“漂亮不少,越来越像你娘!”顶天立地的汉子眼角有些湿润。
“娘的事,您知道了?”娘亲去世的时候,舅父正在土剌河(今蒙古国土拉河)苦战,未能得到消息。
“恩。”
常蓝芑倒是松口气,原本还不晓得该如何告诉他,“您别太难过,娘会伤心。”
大汉猛地站起来,“我不难过。月娥她一直想去陪遇春,现在得偿所愿,我该为她高兴。”
眼尖地发现蓝玉的脊背簌簌直抖,常蓝芑知道他在偷偷哭泣。纤手微抬,在对面杯中斟满上好的雀舌,静静地等候蓝玉平复情绪。
除去室内舅侄,无人知晓蓝月娥并非蓝家骨肉。
童年的蓝玉活泼好动,总爱一个人钻进深山玩耍。秋高气爽的某日,他正快乐地捡拾着地上的野核桃,忽然听见阵阵啼哭。蓝玉到处搜寻,竟看见一群猴子围着个襁褓里的婴儿嬉闹。他赶跑猴群,笨拙地抱起来,“乖,不哭,不哭……”
一个属于笨男人的故事就这样拉开序幕,美丽而忧伤。
茶香扑鼻,常蓝芑不由地胡思乱想,却突然被打断思绪。
“蓝儿,听说小标儿欺负你?死兔崽子,老子宰了他!”蓝玉恢复正常后,首先想到的就是一路上听来的流言。
“没有啊!”知道纸里包不住火,没想到舅父一回来就知道了。常蓝芑暗叫“糟糕”。
“他是不是娶了个平妃?”越说越气,蓝玉一拳锤在桌面上,“他妈的朱重八,大字不识几个,从哪弄来的鬼词。平妃!小老婆还想平起平坐,做他的千秋大梦!…唔……”
“舅父!”急急地捂上他的嘴,“这里是东宫,小心隔墙有耳。”
见他点头表示知道,常蓝芑缓缓地松开手,“是有这事,不过母后问过意见,是我同意的。”
“你同意的?”铜铃眼瞪得贼大,难以置信,“他们逼迫你?”
常蓝芑拍拍额头,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没有人逼迫,我自己答应的。”
“你小时候不是说,将来嫁的丈夫要是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就把他阉了吗?”
“那只是儿时戏言。”
“可是……”
好不容易送走疑神疑鬼的舅父,常蓝芑长舒一口气,捧起雕龙茶盏,“我为何会说那样的话?”
记得当时跟随父亲远征大漠,军帐中的孩童们聚集在一起戏耍。那天好象在玩家家酒,她不想参与,义父之女徐妙秀就做了新娘子。可男孩子们猜拳决定的新郎是徐辉祖。
二人拜堂时,稍大点的孩子就哄笑起来,“羞羞脸,羞羞脸,哥哥娶妹妹啦。”
因为女孩子只有她们两个,常蓝芑只好上前替代。
年幼的徐妙秀见要脱下漂亮的红褂子,“哇”地一声哭起来。
常茂只好打圆场,“天都快黑啦,辉祖,你干脆两个都娶回家好啦!”
“我不干! 我的丈夫哪能娶两个老婆,他要是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就把他阉了!”常蓝芑目露凶光,奋力丢掉红盖头。
摇头轻笑,真是少不更事,没料到舅父竟听了去。
常蓝芑忽觉屋中闷气,起身去找吕敏聊天。一路上,她饶有兴致地观赏开得正艳的菊花。昨夜风雨肆虐,竟没能打残这些娇嫩的花朵,顽强的生命力不得不令人敬佩。只顾着感慨,一时间忘记注意脚下的路。
“哎呀!”
“小心。”一双有力的臂膀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眼前是不够宽阔却异常温暖的胸膛,散发着淡淡的男子气息。
“雨后路滑,要多加小心。”朱标温和地责备她。幸好自从敏儿怀孕以来,常常做接人动作(她老是有跌倒的危险),不然蓝儿恐怕摔得够呛。
“多谢殿下!”察觉到自己还窝在他怀中,常蓝芑面色一红,忙推开他。
远处,一双愤恨的眼死死地盯着他们。
朱棣的心情原本不错,燕地军备扩充异常顺利。他正准备去“逗弄”常蓝芑玩儿。不想竟看到令他怒火焚烧的一幕。庭院中旁若无人的男女,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她双颊绯红,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虽然早已知晓常蓝芑是大皇兄的妃子,却始终没有放在心上。有钱能使鬼推磨,后宫中到处是他的眼线,对于他们夫妻间的关系,朱棣恐怕比皇后了解得还多。
此刻,他却动摇了,满脑子里闪过的念头竟是他们在床上翻云覆雨。做梦!我不会给任何人碰触她的机会。银牙紧咬,妒火攻心的朱棣暗暗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