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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画 ...

  •   春去冬来,上京的气候不论春夏秋冬并没有明显的变化,总还是常年的阴冷。阮南陵
      由初时的极度畏寒,一年四季随时随地的里外四层衫到现今总算恢复正常随四季加
      减换衫,算下来,用了整整将近三年的时间。三年间,由大宋最年轻的三公之一成
      为金降臣,海陵王郡主驸马,一路行来,受尽千夫所指,个中心酸艰辛,自非常人
      所能想象。三年间,娶妻成亲到经历丧子之痛,洗净最后一丝少年青涩成为外人眼
      中沉稳有度的温润君子。三年间,内忧外患,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一直抱着宁为
      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近日海陵王开始按奈不住,整整一年的忍耐准备,如今各方基本就绪,便决定向伺
      机已久的帝位下手。当然帝位是一定要囊括的,然而最令他忧心不绝的是那尊人形
      神器内的蛟丸。按当日约定,他登上帝位之日,与大宋签订永不再战的盟约之日,
      也是阮南陵将蛟丸解封双手奉上之时。为了牵制阮南陵,顺利得到蛟丸,不仅费劲
      千辛万苦将其从大宋骗来,甚至将爱女嫁给这个心腹之患。无奈此人心机出乎意料
      的深沉,捉摸不定,每次说起蛟丸一事都是不紧不慢,不痛不痒,纵是他心急如焚,
      怒火中烧却也奈何那家伙不得,有时回头一想,自己当日以女儿为饵以为大鱼上钩,
      到头来却隐隐有着引狼入室自食其果的担忧。然而每日对镜自照,看着昔日的丰神
      光彩逐渐随着年华不再退去,又怎不心急。

      金熙宗完颜合刺,初登大宝时踌躇满志,因完颜亮的故意纵容,日子一久,开始高
      枕无忧地过著雍荣华贵的帝王生活,对大将兀术等人依赖性渐强。皇统八年,完颜
      晟一手提拔辅佐合刺的兀术病逝。完颜合刺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终日,其政日
      见荒疏。在众多矛盾和高压之下,他开始骄奢淫逸、暴虐杀人,沉湎酒色。致使金
      朝腐败之风日烈。

      兀术一死,完颜亮更是毫无顾忌,终于在一月后起兵造反。当日海陵王阮南陵等人
      直奔殿门,值宿护卫发觉情况异常上前呵止,董存举刀威逼,劫持了护卫,完颜合
      刺听到殿外脚步声,厉声喝问,众人一时被镇住,不敢上前,阮南陵喝道:\\\\\\\"事以至
      此,犹豫为何?\\\\\\\"于是带头冲入寝殿,熙宗惊起,忙寻枕边佩刀,早让已被收买的内
      侍先移至榻下,海陵王随侍抢出上前,砍伤了完颜合刺,完颜亮再上前,连砍数刀,
      亲手将完颜合刺杀死。金熙宗完颜合刺殁后,海陵王自立为帝,下诏即位,改元天
      德。

      一日,黑云压顶,阴沉得恐怖,抬头即见,似乎天就要跟着塌下来似的。下午时分,
      开始雷鸣闪电。雍合仍是专心致志的伏在案上作画,这幅南陵的画像,从成亲前就
      在脑子里描绘着,到有了他的孩子,又到孩子莫名的没了。。。再到如今,算来也
      都快三年了,总是画了又撕,撕了又画,每次都是刚画好的瞬间觉得赏心悦目,之
      后一见着他本人,不论他说话的表情,喝茶的动作,走路的形态,思考的神采,亦
      或他沉睡的颜面,都觉得和自己按着平日脑子里对他的印象勾勒下来的轮廓不太符
      合,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

      门上传来熟悉的轻敲,雍合披上那件惯用的月白外衫打开门,一声喷嚏传来,阮南
      陵浑身湿透了的站在门口。

      她急忙将他拉进门,看他紧贴在头上的湿发和一身顺着衫子往下滴的水立马开始火
      冒三丈,劈头骂道:“真是的,没带伞就这样自己跑回来了!一会儿病了又叫唤,
      那么大的人了怎么不知道好生照顾自己!。。。”口里骂声不绝,脚下还是跑得飞
      快的给他张□□衣服。他刚要往床边坐下,一声清脆的喝声传来,“给我乖乖站着!”
      一身都是水,还敢往床上坐!

      他规矩站在床边,无奈的想着她今日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她抱着一张大毯子叮叮咚
      咚的跑了过来,他忍不住又是一个喷嚏,从袖子里掏出滴着水的手绢刚要抹鼻子,
      眼前一晃,被她夺了去,一张干燥的绢子塞在手中,“手举起来!”她颐气指使着。
      他规矩的举起长臂,她开始踮起脚尖脱他那身湿衣服。

      院外董存也是落汤鸡般的从雨里冲了进来,刚好撞上端着热汤往雍合房里去的红图,
      忙问道:“阮先生回了么?”“刚进屋,我正端热汤过去伺候呢!”红图瞄了瞄一
      身是水的董存,这些男人怎么一个个都喜欢被雨淋似的,“找先生有事?一块儿过
      来喝口热汤吧!”董存摸摸冻得发颤的嘴唇,点点头,跟红图去了。

      脱得只剩里衣了,阮南陵握住雍合的手,声音有些不自然道:“我自己就行了”,
      她抬起头,闪了闪神,他一头长长的湿发被她用毯子给抹了个乱七八糟,脸上微微
      发红,低着头,高出她一大截的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这男人。。。莫非是
      在害羞?害羞?她可是他妻子,什么没见过,竟在她面前害羞!平日里老是被他欺
      负,今日逮着机会又岂能轻易错过!她毫不犹豫道:“不行!”坏笑的看着他,双
      手抓着衣沿往下一扯。

      “扑哧”,一声闷笑自门外传来,夫妻俩一回头,见着门口一脸怪异的董存和因瘪
      笑涨得满脸通红的红图。

      “咳。。。咳。。。”阮南陵一阵猛咳,抓过毯子裹在头上,缓缓的退着往里厅走
      去。

      雍合脸红了红,一声叹息,竟然大门敞开着让人家把笑话都看了去。跺了跺脚,几
      个大步走过去,“你们俩干嘛鬼鬼祟祟的一声不吭,都给我进来!”

      董存一眨不眨的看着雍和,泛青的嘴唇不能自制的抖着,看起来颇为怪异。

      “瘦哥看什么你看!”雍合自己也颇觉尴尬。

      “夫人!董存这。。。辈子最佩服的。。。除了大人就是你了!”那样服贴无奈的
      阮南陵,如此珍贵的画面,他发誓,生平仅见。

      雍合脸都红到了脖子上,啐了一口,急急忙忙的也往后厅去了。

      红图过来拍了拍董存的肩膀,”别大惊小怪了,这样的戏码三天两头就得上演一回
      的。”

      一个大喷嚏对着红图迎面扑来,董存揉着通红的鼻子,“红图姑娘,有干燥的衫子给我也
      换换好么?”

      换了衫,喝了热汤,身子总算暖和起来,上京这鬼天气真他娘的要命,自打来了,就
      没几日暖和过。现在这时节,南边定是春暖花开了,闲花楼的秋绿姑娘怕是等得不
      耐烦了吧,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辈子要运气好,还能再回到江南,一定好好补偿
      她。董存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往书房走去。

      屋里的炭烧得正旺,阮南陵一头乱发早已梳得整整齐齐,穿着件月白衫子站在窗边。
      董存见了窗边人挺得笔直的身子骨,想起刚才他举着手臂规矩任人宰割的模样,心
      里颇觉好笑,如此顶天立地的男人竟也有被管得服服贴贴的时候。

      阮南陵转过身,在炭炉边坐下,顺手递给董存一杯热茶,低声道:“完颜亮打算三
      日后诏告宋金的和平协议。”

      董存想了半天,皱眉道:”大人认为完颜亮是诚心的?”

      阮南陵一声轻哼,”他连和平的心都没有又哪谈得上一个“诚”字!”

      “那大人和他的那份约定?”

      阮南陵拨了拨炉中的炭,轻轻将茶盏放在桌上,“长生不老,完颜亮是今生无望的。”,
      不是他给不起,而是完颜亮受不起。

      “那份约定怎么办?”董存问道,完颜亮看来是着了大人的道。

      “能维持两年就不错了。”两年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两年后完颜亮倘若反目?”

      “有生之年,我决不会让他渡过牡丹江,前半生在江那边的国土上守,后半生就在
      江这边的金土上守吧。”

      董存只觉一股热气在鼻间直冒,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半晌道:“大人,恕董存无礼,
      自李大人被罢免后,所有的抗金主战派都被皇上冷落,如今朝廷偏安一隅,早已是
      龙脉大伤,苟延残喘了。”言下之意,阮南陵的这般苦心,恐都是白费了。

      阮南陵笑了笑,“我这辈子是被忠孝义套牢,回不了头也翻不了身了。既然阮家到
      了我这一代便香火绝断,先祖先父的一腔热血就在我身上喷洒殆尽,阮家对大宋尽
      忠而后已,我即使黄泉路上见了先人同伴,也不至无颜以对。”声音带着淡淡的苦
      涩,却是字字透着坚定。前行路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大人,不管你要放手做什么,董存拼了命都站在你旁边,不管你在江的哪边,董
      存一定陪着你守,即使黄泉路上,董存也一直在你身后。”

      阮南陵拍了拍董存的肩膀,眼底泛着温暖的笑意,“那我最珍贵的东西,就请你帮
      我守护吧!”

      昨夜的黑云压顶,引来了今天早晨的第一场雨。雨下得不大,却是那种下得缠绵一
      下就会是好几天的雨。金英姿轻轻推开病房门,床上的洪安仍是一如往日睡得平平
      稳稳,金英姿叹口气,看向对面沙发上一夜未归的阮南陵,果然是在这里待了一晚
      上。走过去拉好就要滑落的毯子,她知道他向来怕冷。蹲下身,细细打量,平静舒
      展的剑眉,修长浓密的睫毛,以前常想他为什么老是垂着眼不看人,后来知道因为
      漂亮睫毛下的那对眸子有着掩也掩不去的神采与光华,那样一对深刻的眼是能让人
      不自觉轻易沦陷的。挺直得完美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这样一张脸,即使睡梦中也
      是沉静得不露丝毫破绽。一缕黑发滑落垂在他的眼边,她伸手刚要去拂。。。脑中
      却一闪而过画中桃花树下雅歌儒服的男子,心头慌了慌,悻悻的缩回手。忽觉身后
      似乎有道目光在看自己,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着床上一动不动仍是双眼紧闭的洪安,
      又是一声叹息,还以为洪安醒了。依依不舍的看了他半晌,催促着自己再不走就铁
      定迟到又会被老大训了,终于将手袋里为他准备的雨伞放在桌上,踮着高跟鞋尖,
      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合上门。

      良久,搁在沙发椅背上的手缓缓抬起,长指拂过眼前滑落的黑发。睫毛慢慢张开,
      黑得发亮的眸子直直的望着天花板。嘴角一抽,笑了,竟然逃避着不敢睁开眼看她,
      自己也有不敢的时候。站起身,在沙发上折了一夜的长腿麻木得一走就疼,忍疼来
      回走了几步,站到窗边,推开窗户,一道清新湿润的空气迎面扑来,闭眼,深呼吸,
      定定神。打上衣口袋里掏出电话,“周先生,我希望休三个月假。。。没关系,我
      已经和杨教授说好了,他今天就会来。。。是,刚从柏克雷回来的杨教授。。。不
      用谢。”合上电话,转过身,不偏不倚对上床上睁得大大的杏眼。

      他怔怔的望着,有些失神,电话仍紧紧握在手里。。。

      床上人一声轻笑,向来谨慎的小脸上漾起不常见的娇媚,“是我,南陵。”

      他慢慢走过去,听见自己少有的急速心跳声。那样的“南陵”二字,千百年来只有
      那一个人会叫。站在床边,看着那双泪光闪闪的杏眼,立了半晌,抬手轻轻抚上她
      的脸庞,声音有些沙哑,“真的是你!”

      一滴热烫的眼泪倏的滚出,落在他的掌间,她爬起来,一把抱住他的腰,紧得自己
      完全透不过气来,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的疯狂掉着,颤着声音道:“是我,是我。。。”
      话声未落,忽觉身子一轻,被他打横抱起,紧紧搂在怀中。耳边传来强烈的心跳声,
      身子被强有力的手臂搂着,这副胸膛,这双手臂,是她沉睡千年唯一的梦想。梦想
      着,他是否还记得她,他是否依然还爱她。。。他是否。。。恨她。抬起小脸,印
      象中那张永远宠辱不惊平静似水的脸上此刻竟有着匆匆抹去的未干泪痕。“南陵。。。
      你。。”他不语,将她的小脸温柔按回胸膛。她不依的在他怀里挣扎着,两人重重
      倒在床上,她爬上他的身,小手紧紧的捧着他的脸,低声叫着:“为什么不让我看!
      我等了一千年,就为了这张脸,就为了那几滴眼泪!”已经一千年了,这张脸,没
      有一丝皱纹,没有一丝尘火色,一如既往的动人心魄,岁月的沧桑与痕迹却留在了
      那对愈发深沉幽黑的眼,又是一滴泪,慢慢的滑落。她伸指轻柔的描过他的轮廓,
      俯下身,吻干他脸上淡淡的泪痕,吻过他的眉,他的眼,落在他的薄唇上。

      窗外阴雨绵绵,欲止还留,纠缠不休。一顶红伞在雨中缓缓移动着,大波浪的发尾
      被雨打湿,慢慢的滴着水。金英姿边走边回头,遥遥望向远处的高楼,那扇迷蒙的
      小窗,“南陵。。。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爱你。”

      她的小脸贴在他的胸前,指尖勾着他的长发绕了一圈又一圈,“我本来好生气,我
      以为你已经忘了我爱上了别人,看到那个女人温柔的给你盖被子,站在你身旁痴迷
      的看着你,我真的很生气,恨不得跳起来把她掐死,可是。。。她一回头,我就不
      生气了,”她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像黑夜当空的新月,“她一回头,我就忽然不
      生气了。。。因为,她的眉眼和我好像,不,应该说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对吧,南
      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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