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少年如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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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飘飞，一男子信步于青砖小道，青玉束带下发丝轻扬，冷峻华贵的容颜带着几分难掩的孤寂，几分难辨的惆怅。
秋风乍起，男子衣袂飘扬，描银刺绣的深蓝襟摆微微拂动，隐隐露出腰里侧一块质地上好的白玉环，环下湖绿镶银的细流苏随着他的走动而流水般款款流泻。
十月末的阴天，已有几分冷意，河岸周围并没什么行人。他独自沿岸徒步慢行，时而微微驻足抬头遥望某处，时而微微垂首重新迈步，神情幽眇。
走了许久，男子步伐一转，突然偏离了河岸，往西北角而去。
前方不远的转角后便是牡丹亭，而他原本的目的地也正是那里，但没走多远却又止步了，只因那边隐隐传来的人声。
他原先只是想去亭子里看一看，静静地坐一坐，没人打扰，所以才选在这个人烟稀少的时段出门，可这般看来也许得晚些时候再来了。
男子转身便要离开，可下一刻风中隐隐飘来的一句低吟“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①却阻了他的脚步，不觉回身朝亭子的方位望去，冷漠的面容染上了丝丝缕缕的迷离。
字正腔圆的低吟伴着款款流动的干练琴音，每一字每一句都和着音律，分毫不差。
他不自禁循着清冽琴音而去。近了，那低吟之声便越加清晰，其中饱含的情感却并非如词的意境那般缱绻婉转，却是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清冷，清冽中又隐隐携了满腹的叹息，叹息词中之人不过是脱离了现实人情世故，一味沉醉于黄粱之梦，竟还奢望于来世，无怪乎究其一生都悲凉凄切。
而这吟诵之人在唏嘘感慨的同时却始终维系了局外人的清醒，但又绝非是全然无动于衷的冷漠，倒反而似是其亲身经历后幡然醒悟才有的一种超然与睿智，让闻者不由怔愣难言。
当男子在亭外几丈处立定的时候，亭内那抚琴低吟者正好奏完最后一个音。
四周一时俱寂，须臾亭内其余六名书生样青年纷纷抱拳而道：“公子殚见洽闻，陆海潘江，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我等甘拜下风。”
一直背对亭口的人一一弯腰回礼，不卑不亢，等他回过身来正面以对时，却分明是昨日铺里的那名少年！
男子眼睛不由微眯，波澜不兴的眸底暗流浮动，表情却是一贯的冷冽华贵。
亭内少年正笑得志得意满，但看上去并不显得骄纵或自满，反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他的自信与温雅之意，言谈举止进退有度，在他这个年纪很是难能可贵。
不是年少轻狂，却是少年老成。
男子驻足瞧着他，不知怎地竟想到了自己年少时处处与那人争强好胜的轻狂岁月。
正当他思绪飘浮不定时，这边少年目光一转，便看见了他。
两人遥遥相对，秋风拂过，男子束发的描银巾带飘然扬起，又轻轻垂落于右肩，几片暗黄的树叶盈盈飘落，掠过发间，轻躺于地上。此情此景，看上去竟有些苍凉的味道。
少年遥望着他，稍稍低头略一思索，便微微一笑，缓步出了亭子拾级而下，从容抬手作揖，郎朗微笑：“昨日未及言谢，今日再遇公子，实为有缘。在下斯怀陵。”唇红齿白，眉目清朗含笑，端得温润如玉，风度不凡。
男子却陡然一怔，这神态，这笑容……
眸光一闪，脑中依稀浮现出当年牡丹亭下碧叶繁花丛中，清俊的青衫少年款步而出，温雅而笑，微一作揖，朗朗而道：“日前一战，不料今日再遇，着实机缘凑巧。在下莫等闲。”君子如玉，翩翩如风。
那一年，多日前山崖下的初会，他们联手杀出重围后便分道而行。那境况下为了尽速脱身也别无他法，但他却始终记恨着那株被夺走的雪莲，此番再遇，真是冤家路窄！他冷哼一声当即便拔剑相向。那人哀叫着四处躲闪，就是不肯出手，繁花似锦的遍地牡丹立即被他们摧残得七零八落，惊扰了周围游人，最后被急赶而至的一大队当地官兵擒拿追赶。两人不得已下只好再度联手狼狈逃离现场。
这之后他们才真正结交，但那时他也不过是想着寻机会问出那雪莲下落好重新夺回来，只不料后来的后来，事情的演变超出了原先的预计。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次，向来温文尔雅、从不伤人的无刃公子首度因他而大开杀戒！他震慑于那人初现的残酷狠绝之手法，更动容于其当时同生共死的绝然！
也是那时才明白，原来那人的结交，是如此认真……
认真到为了他，可以不惜一切！
而最终那株百年难得一求的、既可增加功力又有延年益寿续命功效的珍贵药材、他遍寻不得以为早被那人自己用去了的雪莲，仍旧整株都用在了他身上……
男子记忆浮浮沉沉，纷涌而上，最终皆化为丝丝苦涩，缕缕寂寥，情不自禁地抬手按在了心口处。
“这位公子？”斯怀陵唤了声，却见这人一径盯着他发呆，可细瞧之下又似乎并不是在看他，而且那神情甚是古怪，不禁微微蹙了眉，低头寻思了下又道，“公子可是不适？如此可要先入凉亭坐坐？”
他说着便要侧身让出通道，青衫一片衣角轻轻扬起，仿若飘然而去。
男子突然神情一变，无意识上前一步，微微伸出右手似是想做什么，却又清醒般地马上顿住。
斯怀陵不解地抬头看向他，没有说话。
男子这才意识到刚刚的走神，心中不由微惊。他向来警觉，此番居然一连两次在这素昧平生的少年面前失态，更失了防范……
斯怀陵不知其所思，见他一直没反应，可面色却略有好转，便再度温雅微笑：“昨日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两人目光接触的一刹那，男子微微闪了下神，心底竟无端一跳。眼前谦雅微笑的少年，再续前缘的牡丹亭，此情此景，不知怎地，居然让他突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匪夷所思之感。
可斯怀陵只是一径轻浅地微笑着，浑然不觉对方复杂难解的心绪。
过了会男子才将那股莫名的感受压了下去，暗笑自己荒唐，眸底精光聚敛，已褪去了适才的迷惘，带上了不动声色的审视。他看着少年轻言回道：“凌天阙。”
“原来是凌公子，幸会。”
凌天阙略略回礼，神情平淡，目光深邃，不知所思。
“凌公子也是来牡丹亭看风景么？”斯怀陵扭头看了看亭四周郁郁葱葱的牡丹枝叶，有些惋惜地，“可惜现在时节不对，只看得见绿叶却无一丝红色。”他又抬头望望风雨欲来的天色，一叹，“而且天公也不作美。”
话才落，面上便有了湿意，青砖路上晕染了点点深色，不一会就湿了一大片，竟是突然下起了秋雨。
少年“哎呀”一声，忙一手遮在头顶，一手拉着男子便往亭内跑。
先前切磋的六名书生已经先先后后离开了，一盏茶前还热热闹闹的牡丹亭，一下子冷清起来。
一入亭，斯怀陵便立马抬手以袖子擦拭微微被雨水淋湿的额发，望着雨幕无奈一声长叹：“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停不了。”
凌天阙看着他的袖子从额头沿着脸廓一路擦到下巴，看上去擦得很是用力，闻言后不着痕迹地也将视线移到外面的雨帘，轻应了声，神色淡然。
“我初来乍到，也不知哪里比较好玩。凌公子是本国人么？”
“嗯。”
“那是本地人？”
“不是。”
“那凌公子也是出外游玩的？我一路走来也没认识什么朋友，凌公子打算去哪里？也许我们可以一路上做个伴？”
凌天阙瞧了眼他，模凌两可地：“随便走走看看。”
斯怀陵“哦”了声，静默了会，看着对方鬓侧的水珠沿着脸廓滑下，一滴又一滴，湿了衣襟，忍不住问道：“你不擦擦么？”
“无碍。”
斯怀陵抬眼注视了他会，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眼角，微微笑了笑：“凌公子说话真是言简意赅。”
凌天阙只是看着他，并不回话。
眼前少年看起来温温软软，谦雅沉稳，实际不乏活泼狡黠，就如同记忆深处的那人，尤其是其微挑眼角的小动作和微微笑着的时候。
莫等闲也一直这么笑，不管面对怎样的境况，总笑得温温和和，嘴角轻轻勾起，眼睛微弯，和煦如风，总是笑得恰到好处，不过于冷淡，也不过分夸张，如水如玉，那是一种过尽千帆的沉稳洒脱，也是一种包容万象的胸怀气度。云淡风轻，荣辱不惊。
也唯有那人的笑容，才常常令他感觉到冬日阳光般的暖融，尤其是看着他的时候，那双眸子神采飞扬，真诚无伪，每每都令他心口悸动不已。
可为何看着这少年会让他联想到那人？
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
凌天阙暗自沉吟，是因为昨日的种种巧合以致再见这少年时下意识中便不自觉染上了那人的形影？
而另一边，斯怀陵许是察觉到对方的冷淡，便也闭嘴了，径自抬头望着雨幕，看得很是认真。
一时间，除了雨声，四周一片静谧。
可就在这一片静谧中，气氛陡变。
斯怀陵尚不及察觉，便见凌天阙突然袖袍一甩，微微侧身而立，负手于背，眼睑微阖，淡声启口：“既然来了，便现身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04 少年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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