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人间世》千霁

27、二十五 黄石授书

　　习武之人呼吸绵长，闭气时间较之普通人要久上不少，但再久的时间也有一个限度，因此顾和张良两人浮上水面。

　　顾和扶着船板静静喘息，无瑕白璧般的面容上染着一层淡淡的绯色，或许是因闭气太久而略微窒息的缘故，她柔软润泽的唇瓣也有些肿，或许是北海的水族太过热情。
　　张良不识水性，刚才是被顾和带着浮上海面，此刻他一手扣着船板，一手握着顾和，明丽秀雅的俊脸上含着令人沉醉的笑容：“阿和。”
　　他轻声唤顾和的名，嗓音低沉沙哑。

　　顾和移目看他，颊上金秋红枫晕染般的色泽并未完全褪去，眸光却沉静得有如雪霁后林海间那一泓深潭，神情安然。

　　张良微微欹靠上船舷，一双青色凤眸一眨不眨地映着眼前人的影像，那种毫不掩饰的快乐心情似乎能够感染夜风，连空气中都带上了欢跃跳脱的气氛：
　　“你今晚好像与平时有些不同，看上去……格外动人。”

　　说这话的张良用了十成真心，少有的直白，话到最后，连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事实上他现在心情正好，看什么都觉顺眼，月是美的，海是美的，眼前之人自然是今日这一切美好中最美的。因此只是越看越爱，并没有深想。

　　直到一月以后从王暄那里得悉内情，张良才知道这种感受并不是他的错觉，可惜那时尘埃已定，再无转圜可能。

　　夏风阵阵，长河渐落。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顾和微微仰起脸，清丽疏朗的眉目间流露出一种月光轻雾般朦胧的气韵，似梦非梦。她看上去并没有因为张良略显轻佻的言语而愠恼，面容上也没有被男子直言称赞貌美的羞赧，一双黑眸明净如琉璃：“向恃伶俐，今觉舌拙。”
　　音徵清润，神情宁静。

　　从前善于言语，口齿伶俐得足可作为倚仗，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嘴笨舌拙，无法用语言传达出心中感受的万分之一。

　　张良静静听她说话，堪称秀丽绝伦的容姿映着随风浪上下起伏的深幽海水，宛然神仙谱上人。在顾和话落之后，隔了许久，一直凝望着她的张良方才开口，像是害怕惊扰到这个美好的梦境，他那比凤箫更悦耳的声音压得既轻且低：
　　“得意忘言，心惘惘然。”

　　口不能言，有术存焉。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是谓舌拙，是谓惘然。

　　情至于此，顾和额上的四瓣菱形红印终于彻底消失，皮肤恢复原本的光洁白皙。
　　天际渐渐泛白，晨曦的微光破开云层，夜色一寸寸褪去。与此同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莹润玉光开始在顾和身上缓慢流转，由内而外，自肌理中均匀地透了出来，与明丽洒落的天光融合为一，不可区分。

　　本该对自己身上的变化极其敏感的顾和这一次毫无知觉，张良也没有看出任何异常，两个人上岸后分道各返，意皆欣甚。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结束回忆，顾和拿事先被她放到枕边的长颈细瓷瓶，旋开瓶塞，倒出一粒碧绿色黄豆大小的丹丸到掌心。绝大多数被炮制成丸状的药物都是棕褐色，而这一粒却是初夏新荷色泽的碧绿，看上去十分奇异。
　　红绢包裹的瓶塞已被旋回，顾和解开身上最里一层的苎麻单衣，让肩、左臂再没有其它外物遮挡，随后催动内力，化开静静躺在掌心处的碧绿丹丸，直到这枚小丸在掌心尽数融为一种晶莹透亮的浅碧色胶体。

　　“咚，咚咚——”

　　硬桦木制成的雕花门上响起三声稳定有节奏的叩击。

　　顾和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掌心胶体的变化，声音如常：“进来。”
　　白日里，若是人在屋内，她一般不会锁门。

　　户枢转动的声音很轻快，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也是如此。随后，像是吃了一惊，来人顿住脚步，轻轻抽了口冷气，接着快步走近，到她榻前数尺处才堪堪停下，俯身询问：
　　“要紧吗？”

　　似乎是打心底觉得对方不可能出事，他的话语里并没有透露出多少担忧情绪，反倒是好奇的意味更浓些。

　　“无甚大碍。”
　　满屋都是清雅宜人的药香，可见那黄豆大小的丹丸是一种挥发极快的珍稀奇药。顾和用指腹在掌心蘸了一点丹丸化成的浅碧色胶体，均匀涂抹在肩头、上臂的淤青处，缓慢而有规律地揉按。没过多久，浅碧色的胶体便被皮肤彻底吸收，只留下一片温润光泽。
　　这样的过程重复了三次，掌心处胶体用尽，与之相对应的是她伤处的淤青痕迹也消褪几分，不似原本的醒目，真可称得上是见效奇快。

　　上完药，顾和终于抬头，明朗的目光看向榻边：
　　“陈兄找我何事？”

　　一时兴起，学着对方侍从的叩门方式成功混进屋，却正巧撞见对方踞榻解衣，为伤处敷药的场面，并且还毫不避讳地留在原地看完全程，陈平自己想想也觉失礼，对上顾和清净平淡的目光更是心中一虚。

　　好在他脸皮够厚，随机应变的能力也强，乌黑灵动的眼珠转了转，一本正经：“平有一事不解，特来向李兄请教。”
　　轻咳一声，又道：“日寒天冷，李兄穿这么少当心着凉，我去外间替李兄点个暖炉。”

　　顾和为了敷药，上身衣物褪去大半，只留一件苎麻亵衣半服半敞。腰间丝绦未解，素白的绢丝中单被这腰带一阻顺从地铺散在床榻上，有如堆雪。
　　陈平的目光在这堆无瑕雪色上停了停，落到对方刚敷了药胶的肩臂，最后与那双寂夜深沉的黑眸相触，呃……

　　“小二，木炭在哪！”
　　道行不够的大尾巴狐狸打了个抖，跳起来一溜烟跑出内室。

　　咦，好像又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联想。

　　顾和揉揉太阳穴，线条硬朗的面容如湖面投石般漾起涟漪，露出原本清朗如霁月的面容，又如惊鸿一瞥般瞬息变回。
　　纤尘不惊。

　　◇

　　陈平虽然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摆脱局面，但话既许下，便也当真从门外抱了只生好了的九蝶莲华头紫铜小手炉来，温度热而不烫，内里还燃了块燕字篆香。

　　顾和瞥了手炉一眼，到底还是接过，顺势抄入袖中：“有劳陈兄费心。”
　　赵地初冬，她身上只罩了一件绫罗外衫，里面是白绢中单，再里一层就是亵衣，轻袍缓带，衣曳翩然，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手炉的样子。

　　陈平听她这么说，知道这件事情便算揭过，眉眼弯弯走到窗前的黄栌枰上跪坐下来，等顾和也坐到他对面方才开口：“半月前在邯郸，我曾听酒肆间有醉客言黄石天书现世，吹嘘得神乎其神，李兄可知此事真假？”
　　经由田夫子与曲胖子的对话，他已知对方的身份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凡，此刻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一应称呼皆如以往。

　　“真假？”顾和微微一笑，目光沉静如深潭：“你指的是天书还是天书现世。”

　　陈平眨眼：“都是。”
　　这本是一个可以掀起腥风血雨、众人抢夺的话题，陈平心中虽然不全信那醉汉的话，却也觉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然而，在看到顾和脸上那种沉静的神色后，他脑中的热度也跟着直唰唰降了下来，那种近乎天生的理智、冷静与敏锐从他身上浮现出来。

　　顾和拨燃炉火，就釜煮水：“先说说你听到的传言如何？”

　　因为要倒水，袖中揣着手炉多有不便，那只紫铜小手炉被顾和拿出来放在案上。陈平看到以后，顺手拿起手炉揣入怀中，对着顾和瞥来的目光弯弯眉眼。
　　他哪里看不出顾和根本不需要手炉，与其揣着碍事，不如留给需要的人比较好=3=

　　“《黄石天书》，又称《太公兵法》，相传是八百年前奇人太公姜子牙所著写的一部兵书，也有人说，这部奇书虽然与太公姜子牙有关，但却并不是出自他之手。被称之为天书，也就是说，这本书并不是凡人所撰写的。”
　　“与它相关的最早的一个凡人是轩辕氏黄帝。黄石天书，黄代表的是轩辕氏黄帝；石者，土也，轩辕氏以土为德。远古时期，轩辕氏黄帝与蚩尤氏作战，陷入绝境，但黄帝不畏强敌的精神感动了上天，在一座无名山丘上得到了九天玄女的帮助，授予他一部天书，轩辕黄帝得到了天书，终于在逆境下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击败了强大的蚩尤氏。”
　　“太公姜子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排兵布阵，通奇门遁甲，而在他帮助周天子之前，传说他在岐山得道，也与这部天书有关。”
　　“按那个醉汉的说法，传言之中，太平盛世的年代，天书会遁隐而去，不知所踪，而天下大乱的时候，这部书就会再次出现。”

　　陈平说完，发现自己对面之人已经一脸忍俊不禁的笑容，不由奇道：
　　“有什么地方很好笑吗？”

　　釜中水已煮开，噗噗向外翻着水花，好似在大釜中央盛开了一朵牡丹。
　　顾和一手捋袖，一手拿长柄竹匙舀水。虽然她脸上都是笑意，手下却稳稳当当，舀至八九分满的竹匙中，沸水没有洒出半滴：
　　“这段话中有两处明显破绽，大约编出这段话的人只是想骗骗愿意相信的人，替他们找个借口颠覆山河。盛世遁隐，大乱出现，真是好理由。”

　　分好水，她放下竹匙，深黑色的眼睛望向对面：“陈兄若是去过齐燕之地，必定也能看破其中的门道。这造谣者委实编得太不用心。”
　　说到最后，摇头而笑。

　　这正是他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次机会离乡游历的原因，阳武县实在太小，三川郡也太小了啊……
　　陈平微微垂睫，整理一下心中纷繁芜杂的情绪，随后感兴趣地抬起头：“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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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难写好难写好难写，剩下的内容挪去新章节QU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