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人间世》千霁

12、第十一 是曰南华

　　有人用龙吟来形容上乘剑器发出的清鸣，顾和颇以为然，尤其是在旁观了少年时期的盖聂卫庄两人比剑后。她清楚记得，当两人尚未出剑，蓄积的剑气就让林中树叶如秋风扫过般萧萧抖动，当两人由极静转为极动的那一刹那，双剑发出的声音确实如凶兽吟啸般震撼人心。但在听到真正的龙吟后，顾和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这样的声音，根本不是人间所应该听到的。

　　半跪着用剑撑地，后背转眼间被淋淋汗水打湿，顾和全身颤抖，却始终抬着头，勉力保持着视线不要转移。等到巨龙清吟一声，长尾倏地一荡，腾云驾雾飞入天际，顾和一身宽大飘逸的单衣被骤然掀起的狂风刮得紧紧贴住身体，及腰的如瀑墨发完全散乱，连束发的玉簪都从头上掉落下来，一路滚入胡生乱长的野草丛中。

　　浓云弥积，雨水忽降。
　　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什么是惊风雨憾鬼神的威压，顾和几乎忘记呼吸，墨眸直直盯着空中极速远去的长影。让她自己也感到奇怪的是，即使处在这么震惊的情绪中，她竟然还有闲心在脑海中比较这头龙与自己梦中所见的巨龙的大小。似乎这一条要小上许多？

　　重点又错了。
　　随手用手背抹去脸上的雨水，顾和站起身，面向一直看着她的白衣人。相比她的湿漉狼狈，这名青年模样的白衣人与刚才没有多少不同，明明他离金龙更近，但，无论是雨水也好，狂风也好，都未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让她走出这个梦中之梦的关键。

　　“晚辈道家顾和，冒昧闯入此地，打扰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走近几步，站定，深深一揖，顾和把姿态放得极低。她并不担心性命，只是隐约有种预感，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必将改变她的人生轨迹。

　　墨发墨眸的白衣青年慢悠悠地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望了望天空，然后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捉出一支笔，重新看向顾和：“过来。”

　　他说话的速度实在让人好替他捉急……
　　自认为耐心还算不错的顾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依言上前。她对如何从这个梦中离开毫无头绪，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

　　青年用手中的尖毫竹管在空中轻轻一蘸，姿态飘逸美好得不可思议。
　　雨后天晴，一道彩虹斜斜垂下，青年的毛笔便是在这道彩虹中蘸了一下，移开之时，笔头已晕上鲜润饱满的红色。

　　虽然他的速度还是那么慢吞吞的，但这般堪称神妙的画面委实让人舍不得眨眼。只是……不知他拿笔出来，是想写些什么呢？顾和微微偏头，心中暗自揣度。

　　青年嗓音干净，尤胜天籁：“别歪。”
　　顾和立刻恢复成原来的姿态，双眼平视，下颌微收，标准得像是在戒律堂听课。同时心想，他到底要做什么？

　　为手中的尖毫竹管晕好颜色，白衣青年改换成正常握笔姿势，美丽到难以言喻的面容与顾和稍许拉近了些，这个距离下，顾和可以数清他漆黑而没有一丝翕动的睫毛，看到映在他墨色眼眸中的自己。而青年对着她打量一番后，染成红色的笔尖轻轻落上她的眉心。

　　躲……躲不开！？
　　顾和瞳孔遽缩，内心所隐藏的骇然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明明是那么慢吞吞又懒洋洋的动作，随意得好像孩童在海边撒一把沙，轻风在山间拂一抹云，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每一步，却猜不到他的下一步，那种在迈入心斋后屡次帮了她大忙的玄妙预感也明确地做出判断——躲不开。
　　而比这一切更加糟糕的，是她无比冷静且清醒地意识到，在她的内心之中，并没有丝毫想要躲开的念头。

　　这个人到底是谁！

　　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束缚住所有动作，顾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衣青年抬手，落下，用那支晕染了彩虹色彩的尖毫笔在她眉心勾连四笔，羽毛柳絮般轻柔。

　　随着青年手上收势，大量大量极艳丽的色块齐齐涌入她的脑海。
　　很难用语言去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把三维的东西强行拿入二维世界，损失了一大堆数据，因此只能看到扭曲变形、残缺不全的碎片，又像是用英文系统读取中文文件，因为缺少必要的编译规则而变成一堆乱码，完全无法理解。

　　终于恢复行动能力的顾和捂着脑袋后退了一步，素来沉静淡漠的脸上显出痛苦之色。
　　不是物理刺激上的疼痛，而有点像发高烧头疼的感觉，拿它毫无办法，而且要比那强烈得多，若非自制力惊人，顾和几乎想试试以痛止痛的笨办法——即便用尖锐的疼痛转移注意也好过这样混混沌沌的难受。

　　将她从这种状态中解救出来的是一只翩翩起舞的七彩蝴蝶，根据在蝴蝶谷的经历，顾和知道这种蝴蝶就是只存在于道家蝴蝶谷内，据说由人间游魂所化的化蝶，也正是曾经在她梦中出现过一次的蝴蝶。
　　巴掌大的化蝶动作轻盈，身法飘忽，自出现在她脑海之后，有如滴油入水，自然而然地分出一条道路来。那些无序堆积的艳丽色块因为有了这只化蝶而主动向两边退让，秩序井然地叠成一个个彩色立方体，不再拥拥挤挤地堵塞在她的大脑中，占据她的想象空间，剥夺她的思考能力。

　　“庄周……”
　　忽然，一个名字从鲜艳繁华到令人目眩的色块中跳了出来，从脑海跃至舌尖，被思维尚且有些混乱的顾和喃喃念了出来。

　　青年并未回答，而是将手中的竹管笔随意一扔，竹管在半空中化为一缕霞光，顺着轻风涂抹上山颊：“契约成立。”

　　“等……等等，难道念出你的名字就算签订契约了吗？什么契约？”
　　顾和修习道术的时日毕竟太短，阵法契约一类艰涩深奥的高级道术只是粗粗翻阅了一两卷做个大略了解，不至于一头雾水而已。像面前青年这样的手段别说破解，便是连听说也未曾有。也亏得她脑子转得快，思路又灵活，这才将订立契约的方式推测出了个大概，实际原理与施术方法却是一窍不通。

　　“这个问题还是让老人家我来解释吧。”
　　伴随着一阵一听就是装出来的咳嗽声，顾和眼前的环境如城毁楼塌般崩解剥落，她与那名极有可能就是历史上道家代表人物之一的庄子的白衣青年一起置身于一座残缺的宫殿废墟中。

　　楚南公？
　　看到那标志性的长眉长髯，与张良那日所描述的楚人着衣风格完全相符的衣饰，顾和做出了肯定的判断。在秦时明月的设定中，这位喊出“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楚地名士是帝国丞相李斯的门客，与星魂同车前往桑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信息。
　　今天发生的很多事情都非人力所能致，由他解释也好。

　　“这个世界上存在许多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有些人的精神能量极为强大，他们的肉身幻灭之后，精神物质的碎片经雷电的作用凝聚成不稳定的结晶体，也就是灵魂的碎片，在人间大地上徘徊不去。”
　　“因为是灵魂的碎片，他们的力量在一开始很弱小，只能维持住和原先肉身近似的形态，但他们可以不断地吸取天地日月精华，日增夜长，只是速度极其缓慢。”
　　“也因为结晶体并不稳定，随时有消散的可能，需要雷电之力不断淬炼，而自然界的雷霆之威又太过强烈，无法掌控，古往今来从未有过滞留太久的魂片。”

　　听到这里，顾和想起自己一年前因为缺乏有效的保身手段而开发的风雷三式，她确认这件事除了参与术式研究的星魂外再也其他人知晓，心中顿时信了三分。
　　看了一眼斜斜倚靠着巨石坐着的白衣青年，顾和抿抿嘴唇，移开目光。

　　“那我看到的两名少年也是魂片？”
　　到了此时，她还是没有忘记隐藏自己，故意没说两人的名姓，因为她本不该知道两人是谁，而呈现在她眼前的几幕景象中盖聂一直称卫庄为小庄，卫庄则称师哥。

　　楚南公捋了捋自己雪白的长髯：“小姑娘可曾听说过剑圣盖聂的名字？”
　　说到小姑娘三个字时，楚南公的表情颇有些得意洋洋的味道，在被白衣青年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后，立刻假咳两声，不再叫了。

　　顾和回答得极简单：“听过。”

　　“我身后这片大泽就是昔年鬼谷派的所在。鬼谷弟子精研纵横捭阖之术，战国四百年来，多少兴衰荣辱风云变幻的背后都有鬼谷弟子纵横的身影，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当今世上两大绝顶剑客，有天下第一剑之称的盖聂，天下最强刺客团逆流杀主人卫庄，此二人皆出自上一任鬼谷先生门下。你在云梦之巅所见到的，就是这两个人少年时期散逸出的精神碎片。”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秦时明月宣传的时候是以武侠片定义的吧，精神碎片什么的……听起来怎么像是玄幻世界的设定？
　　话又说回来了，纵横家培养出两名绝顶剑客究竟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剑客或是刺客团首领和苏秦张仪，孙膑庞涓连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楚南公之所以这么说，难道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其它的意思么……

　　“你应该已经和她缔结过灵魂契约了吧？”这句话问的是斜靠在巨石上的白衣青年。

　　庄周慢悠悠地望了过来，目光落到顾和额头，然后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顾和这才想起他先前曾经用笔在她眉心处画了什么，莫非就是契约标志？又想起他就是历史上常与老子并提的道家代表人之一的庄周，忽然有些明白这名貌似青年的魂体为何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因为过于聪慧明悟，只要看到事情的开端就能知道它的结尾，渐渐地对万事万物都失去兴趣，人自然也就会懒散下来，觉得俗世的一切都很无趣。

　　“既然已经缔结了灵魂契约，只要你们两人以后心意相通，灵神合一，就会发挥出想象不到的威力。”楚南公捋捋长须，语气中第一次有了世外高人的味道，“江湖路远，还须有人陪伴，并肩同行。你说是也不是？”话音未落，人已渺邈。

　　楚南公一走，剩下的两人被留在一片上古宫城的废墟中两两相忘。
　　顾和在消化楚南公刚才话语中所透露出的巨量信息，庄周斜倚在残缺沧桑的石柱边，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像他这样的人，自己一个人发会呆世界就从春天变成了夏天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把思路理顺道路摆正的顾和将随身佩戴的轻剑拔出一截来，对着光亮无比的剑身去看额头上被庄周画上的可能是契约符文的印记。

　　这……这是什么=口=！！！
　　她之前在庄周动手的时候就觉得这动作好像曾经在哪见过，只不过当时注意力不在这个方向也就没有多想，现在一看额头上的图纹形状，在齐国一家年糕铺留下的记忆立刻就回归了。

　　难怪她会觉得眼熟，难怪她会觉得不太对劲，搞了半天对方的动作根本就和年糕铺的老师傅在蒸好的年糕上点红的动作一模一样好吗！连图案都一模一样啊魂淡！TUT

作者有话说

在年糕上戳个红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