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人间世》千霁

1、第一章 少年国师

　　烟霞舒卷，云中鹤唳。

　　顾和青衫鸦履，缓步行走在山光水色之间，听着身边碧溪漱石，远处万壑含籁，一时颇有远云鹤于风裁，濊陂湖于胸臆之感。
　　这是她穿越后的第十二天，夏光昳丽，天气晴好。

　　随手从流淌山涧的玉泉里掬出一捧泉水饮下，顾和扬首仰面，放任目光穷极长天尽头，心中不禁感慨：
　　如果冥冥之中真有所谓「命运」存在，那么她一定是深受命运女神眷顾之人。

　　虽然莫名其妙从和平安稳、高度文明的现代世界来到动荡纷乱、杀人盈野的战国末年，而且还是一个似是而非，拥有神妙术法与武功内力的诡异时空，但命运安排给她的初始条件实在好到她说不出一句抱怨的话来。
　　睁眼醒来便是一处温暖干净的精舍——道家在秦国函谷的驻地，世外桃源般的存在；被道家天宗掌门松珑子记入名下——衣食住行问题统统解决，还能学些剑术法术保身；换了具施展道术毫不费力、记忆力也好得惊人的身体——简直是为道家而生的优秀根骨，让对她的身份抱有疑虑的松珑子都起了惜才之心。

　　道家啊……
　　要说战国末年到西汉初年这山河剧变的十几年间，最为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此。儒家罹难深重，几经大变。墨家颠沛艰苦，朝不保夕。阴阳盛极一时，毁于一旦。兵家胜败无常，生死在天。唯有道家，战国末年安安稳稳，秦国统一天下之后照旧安稳，汉初民生凋敝，百家势力皆被削弱之时反而更加壮大，堪称一等一的华胥国境，理想之乡。

　　能被这样的门派收为弟子，还是出世一宗掌门的记名弟子，顾和只觉得自己胸腔中跳动的那颗心就像这云中的白鹤一般，熙熙然振翅高飞，直上紫霄不知处。

　　当她将这样欣悦满足的想法告诉一位关系要好的同门师妹后，对方脸上那种气闷到恨不得打她一拳或是扑上来咬她一口的神情令顾和至今记忆犹新：
　　“和！姐！姐！你的脑袋坏掉了吗！！？？从你这些天所展现出的言谈风仪来看，你绝对是那种传承百年以上的世家子，身份指不定有多高贵。现在不知倒了什么血霉，又是失去记忆，又是孤身流落，你居然还觉得自己运气好？清醒一下好吗！”
　　“师尊将你收入门墙是因为你风神秀异，天赋过人；大家喜欢你是因为你处事高明，认真刻苦；我亲近你是因为你谈吐高雅，合我眼缘。换句话说，这些都是因为你自己的努力，而命运这混蛋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你从高处狠狠抛落，让你不断经受磨难而已。你还感谢它？不行，和姐姐！让大师兄再帮你检查一遍吧，说不定你是真的伤到脑子了。”

　　“……才没有。”

　　此时的顾和并不知道，这名出身秦国第一等将门世家的小姑娘竟是一语成谶，真真切切说中了她此后十数年的人生——
　　总是在顺风顺水、意想不到的时候被命运推到风口浪尖，直面最残酷冷冽的风暴，接触最复杂险恶的人心，经历最棘手两难的局面，逼着她从昆仑山上的一片璞玉变成当空银河下的无瑕衡玑，逼着她发挥出足以劈开黑夜，照破山河的才智，逼着她涉足红尘，遍历世间百态。

　　此刻，便是这只无形的命运之手第二次显露形迹的时候。

　　“尊驾莅临道家，不知有何见教。若顾和帮得上忙，一定不惜绵薄之力。”

　　云开雾散，天高日晶。
　　婆娑摇曳的竹影下，顾和临风玉立，修长劲拔的身姿也好似这林间的一根翠竹，拥有一种柔韧的力量与昭然的生机。

　　这是道家在函谷驻地内的某处山峦半腰，四下僻静无人，景色幽寂美丽。当顾和突兀开口，几只停伫在枝头小憩的轻盈鸟雀顿时受惊，扑棱棱振翅飞走，那一道道暗灰色的剪影不慎遗落在地，形状极是优美。
　　大约间隔了三两呼吸，繁密茂盛的枝叶间传来一声轻笑，极冷极凉薄，极美极华丽，带着某种震慑人心的穿透感。这声音击穿空气，击穿时间，直直抵达耳边心底，激得人于瞬间浑身汗毛倒竖，神经像拉到极致的弓弦一样绷紧，将断未断，又像在风中尖啸颤抖的琴弦。

　　顾和心头一凛，全身肌肤都泛起一种针刺般的痛感，脑内思维高度活跃。幸而这名出声之人并无隐藏行踪、故弄玄虚之意，一声轻笑后，他大大方方解除术式，幽蓝华贵的身影在一团竹叶间慢慢凝实，生动，清晰起来。
　　居然是他！？

　　顾和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她睁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在顾和惊讶的目光中，那人轻轻一纵，无比优雅地跃下树梢，一步步走出阴影，最终不近不远，停在顾和面前三步处。。
　　他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气质高华，五官精致，长相很是贵气可爱，然而那微微勾起的唇角，白得不正常的肤色，以及左眼周围的奇异花纹，使得他整个人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与……浓浓的危险！

　　这样出乎意料、震撼心灵的关头，顾和本该有很多感想在脑中闪现——比如“原来她是穿越到了秦时明月的世界”，比如“阴阳家的星魂怎么会出现在道家后山”，再比如更为现实一点的，“接下来要怎么办”。
　　但，事实上，她什么都没有想。

　　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牵起唇角，勾出一个冷冽栗人的笑容，看着他眉梢上挑，不经意透出睥睨傲绝的神色，看着他手指翻转，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了一片竹叶。

　　那是一片狭长柔嫩，新鲜得能揉出汁来的竹叶。颜色翠绿中带点金黄，边缘甚至有点微微的卷曲，一看就是刚生长出来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舒展就被人从枝头摘下的样子。
　　然而，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片柔嫩鲜润、边缘卷曲的竹叶，某一天，在某一人手里也可以变成不逊于鱼肠莫邪的杀人利器，眨眼间收割性命。

　　风飒飒起。
　　刚离开枝头的竹叶穿过凉风，穿过阳光，穿过时间，直直袭向脆弱的眉心。

　　无暇退避，无暇反应，无暇思考。
　　顾和眼睁睁看着这片竹叶以雷霆电闪之势迫近面容，眼睁睁看着竹叶在眉心前诡异停滞，一动不动，连睫毛都没有一丝颤抖，不知是否是被这突如其来，死生一线的境况吓住。

　　“不害怕吗？”
　　星魂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毛，音色华丽。他右手食指中指间还夹着那片竹叶，宛如时间静止般稳定而危险地停在顾和眉心前一颗芥子的距离。顾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完美如白瓷的皮肤，感觉到他那长长的睫毛翕动的微风扑上她脸颊，还有他温热均匀的呼吸。

　　漫天竹叶摇落，那是因为他的杀气凛冽严酷，直接割断了这些绿色植物的生机。顾和睫毛不颤，那是因为他对力量的把握已经到达巅峰，裹挟在竹叶上的剑芒没有丝毫外泄。
　　无论前者后者，都是现在的顾和连仰望也不能的境界。

　　“阁下既然现身，想必有以教我。匠石运斤成风，郢人立不失容。顾和虽不敢自肖先贤，却也相信有阁下这般风姿的人物，定然不会轻易失手，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匠石运斤成风，郢人立不失容——这是庄子中的一则寓言。大概的意思是说，楚国郢都有个人在自己的鼻尖上抹了一点像苍蝇翅膀般大小的白灰，让一个叫石的匠人用斧头把它砍下来。匠人抡起带着呼呼风声的斧头砍下去，结果白灰完全除掉了，郢人的鼻子却一点也没有受伤。

　　顾和在这里引用这个故事，总共有两层用意：
　　其一自然是称赞星魂神乎其技，对力量的把握妙至毫巅。
　　其二是展示自己的价值——在书籍作为一种奢侈品被贵族垄断的战国末年，她所掌握的知识量远非常人所能比拟。面对不知她底细的星魂，这份信手拈来的表现所展现出的学识足以证明她背景深厚，或许能勾起星魂的兴趣，拖延一下时间。

　　星魂“喔”了一声，脸上笑容愈胜。
　　他显然听懂了顾和想传达的画外之音，但似乎并没有因此受到多少触动的样子，反倒像是被什么其它的东西所吸引。

　　在顾和沉静如深潭的目光中，他雍容优雅地上前一步，用右手指间所夹的那片竹叶在顾和额发上轻轻一扫，掸落一枚草叶：“你头上沾了片树叶。”
　　被掸落的草叶打着旋落下，被这少年收入手心，摊至顾和面前。

　　顾和抿抿唇：“多谢。”
　　她内心感到一种强烈的屈辱，无奈两人的实力天差地别，她能在对方手下保住命已是万幸，这些无聊的自尊心还是暂时先放到一边吧。

　　“我改变主意了。”
　　这少年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忽地笑出声来：“我们玩个游戏吧。如果你能在日落之前杀了道家随便哪名弟子，我就不杀你。否则……”

　　他停顿一下，嘴角虽然挂着极漂亮的笑容，目光里却没有一点温度：
　　“你便把这具好根骨送给我的傀儡做身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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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星魂

聚气成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