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之约》子曰君

2、悔

　　“嬷嬷，下面有客人闹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怯怯地探进半个身子，倚在门口看着我，似乎我是个大巫婆。
　　我一笑，揉揉他的发下楼：“又是哪位爷啊？”
　　又是喧闹的一天。
　　“嬷嬷，小天那孩子的母亲出了楼后就被男人抛弃了，据说是死得很惨啊。”又想起小天第一次进楼时狼狈的模样，我心底涌入一丝悲凉。
　　在那之后，又是一年了。
　　书呆没有高中，我也再没有他的消息，也许是他曾经所说的那样，他返乡了，或许他的父母已经膝下有了儿媳，一家欢乐吧。
　　而李默然现在也真的成了离墨染，有人说三皇子犯了龙怒，所以被贬为平民，却不知这里边的弯弯绕绕，都是万般无奈。
　　就算是皇帝怒其不争，也是清楚地悲哀着，因为这一切，他都经历过。
　　“嬷嬷，有你的信。”我怔然，回过神，继而一笑。
　　秦淮之约，虽迟了一年，又岂能不赴？
　　而河畔两边的乌衣巷里，布衣蓝衫的书生眉眼清俊脸颊微红，华服男子朗笑着拍他的肩，书生眼底的期待转瞬即逝。

　　我叫安歌，穿越到这个与中国历史稍有偏颇的朝代，成为京城第妓院的所有人。据院中老人所说，我曾是一个乞儿。
　　我曾经，也像门口满面污浊的乞儿一样，卑微地看着来欢场的客人拉着对方衣摆讨一些小钱生活，出卖的是尊严，而换来的往往只有打骂或是一口唾沫。
　　她说我遇上义母的那天，她正送一个醉酒的客人出来，我上前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客人踢了一脚撞在门沿上，接着那个客人极暴躁地把我纠起来，一顿踢打嘴里还骂骂咧咧着什么。
　　而对于这些，我却是有印象的，因为那时我正在半空中，轻抚着乞儿脏兮兮的脸蛋。待富人施虐过后，我一直待在乞儿身边，而她虚弱地笑着看着地上爬过的蚂蚁，呆呆地看着。
　　“对……不……”她轻声呢喃着什么，眼角渗出一滴泪，喉咙里有什么在翻滚发出咕咕的声音，我偏过头去看她，发现她嘴角溢出的血迹。
　　“对……不起。”风中是低不可闻的轻泣。我摸了摸眼角，咬紧唇，其实为什么坐在乞儿身旁，我也不知道。只是……她身上有种很亲切的味道。
　　“我不该……不该……吃了你……呜……”一只麻雀从对面屋上飞下来，一跳一跳地到了乞儿身边，啄着她破破的衣兜。
　　里面有几粒米流出来，麻雀偏着小脑袋欢快地啄食，乞儿缓缓伸手想要抚摸麻雀的小脑袋，目光却渐渐涣散，手指轻轻动了动，慢慢地无力，微微翻卷着不再动弹。
　　我怔怔地看着她微微眯起的眸子，那双空洞的眼里，曾经……那么温柔。也就是这一刻，我眼前一阵眩晕，没了思绪。
　　再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红色的大床上，而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坐在床边，眼眸慈爱地看着我，她眼睛下面明显有哭过的痕迹，冲掉了眼底的胭脂。
　　“孩子？感觉好些了么？”我虚弱地对她笑了笑，微微动了动头。
　　“……水。”嘶哑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只好任妇人将我亲密地搁在怀里，我则就着她手中的杯子喝水。
　　“孩子，好好睡一觉。有什么等睡醒了再说，好吗？”我微微抿起唇，不好意思地看着她，“饿。”她傻傻地应声，在我背后垫了一个软枕让我躺下，背过身略显慌乱地走出房门吆喝了一声：“青儿！拿些粥过来！”
　　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又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发现这具身体，是乞儿的。而妇人因为我长得很像她早夭的女儿，便认我做了义女。
　　其实从义母闪躲泛泪的目光中，我也知道早夭或许只是一个借口，生在青楼的孩子，大抵……是会被丢弃的吧，她这是将那时的愧疚，一一补到我身上了。
　　无法给我一个清白的身份，只能给我温饱，但我已经很感激了。即使知道了，这贱民的身份威胁着我的爱情及一生，我也从来没有多后悔。
　　每每看着镜子，我都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活在这个世上，不仅是自己，还有乞儿的那一份。所以，每一天，无论多么羞辱，都要好好活下去。
　　等我的身体慢慢长开了，渐渐露出了少女的风华。一次两次遇到变态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何况是在这妓院里，什么龙蛇混杂的人没有？
　　变态还分好多种，无论是人格上还是精神上还是相貌上奇丑无比的，这里都有。
　　但作为嬷嬷，总是要笑脸迎人，毕竟在这些人眼里，一个嬷嬷，其实与那些被凌虐至死的姑娘们没什么区别，说句粗俗的——不过是靠着身子爬上来的！
　　嬷嬷在清平二十六年的时候去了，她的离开在我看来，是毫无征兆的，明明昨天还对着我笑的一个人……怎么这么突然地就……
　　我还记得我对她说等她老了会买间小院，我们俩一起住着，种些菜在院里，我再嫁一个软耳根的男人，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我再生个孙子给她抱……难道是她知道了，我其实是在哄她开心？
　　好几个夜晚，我死死地抱着被子将头埋得深深地，心中对自己的那丝恨意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