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魂归来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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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忙乱之后，终于把胤礽安顿好了。
赫舍里几人没有利用这难得的月华之夜修行。胤褆吃惊地看着赫舍里和弘晋在曾经见过的汤药里滴下鲜血，作势喂给胤礽。承庆见承祜没动，嚷嚷着自己还没滴呢，抢着去拿刀子，被赫舍里温言劝阻了，“你们两个小哥儿都虚着，今儿皇额娘和晋哥儿弄就行了，你们还是好好修行。”
承祜显是早已被说服了，也拦着承庆，笑眯眯地说着承庆弟弟要听话。承庆皱了皱小鼻子，然后，骨碌碌直转的大眼睛就盯上了胤褆。胤褆一呆，他又不是傻子，顿时起了不好的预感，自家这小哥哥别是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了吧？
果然，承庆拿着刀子跑到胤褆面前，把刀子往胤褆手里塞，甜蜜蜜地说，“那保清弟弟来。”众人都有些呆怔。弘晋脸上的讽刺讥诮几乎掩不住，好在他也知道这两个伯伯均是幼殇，再跟他们解释那恩怨情仇也不过是徒惹他们烦恼，只转过头去。承祜倒是最自在的，虽然满是期待，可在听到赫舍里皇后开解的话“很痛的，保清才来，会受不住，还是算了吧。承庆要听话啊。”也跟着劝解承庆，“保清弟弟是弟弟啊，我们要关心弟弟！”
胤褆直觉得这场面比得曾经的刀光剑影更难对付，只能勉强挂着笑意。他不想让自家的小哥哥难过，也不是舍不得几滴鲜血，虽然这鲜血的用途想起来让人郁闷，可他很是担心那所谓的心甘情愿，如果他动了刀子却一滴血也流不出……
承庆却很执拗，嘟着嘴，很是委屈，“可是保清弟弟也是保成弟弟的哥哥啊！”
弘晋抿紧了唇，可还是流泻出一声嗤笑，满是愤懑与凄凉。哥哥？请杀手足的哥哥？
连赫舍里也有丝沉默，往事已矣，可那过往早在心上刻下痕迹，修行了这么久，看淡了生死名利，还是做不到万事皆空、做不到一笑泯恩仇！
胤褆更是沉默，在阳世，他是胤礽唯一的哥哥，可惜兄弟之情单薄得连面子上过得去都做不到。
承庆本能地意识到了众人情绪的不对，可他还是拉着胤褆的手，仰着头，满是期待的看着他，“保清弟弟是保成弟弟的哥哥，肯定会对保成弟弟好的，会象承祜哥哥疼我一样疼保成弟弟的，对不对？”
弘晋抬头睨了眼自己的大伯父，那晦涩复杂的情绪直直刺进胤褆的心里。赫舍里皇后也静默了片刻，才扬起贯常的温柔笑意，“庆哥儿，保清比你还小啊，他才来这里，什么都不清楚呢。再过些时间，我们等他习惯些好不好？我们庆哥儿是个好哥哥，肯定很心疼保清弟弟的对不对？”
承祜也走了过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贯紧张弟弟的侄儿默不作声、额娘也劝阻着，还是把承庆的手从胤褆身上拉了下来，劝哄着，“承庆，你想想前几天保清弟弟还被果子卡住了呢，我们都要休养，保清弟弟肯定更要休养了。”承庆这才悻悻地点头，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是哦。”很是不满地看了眼胤褆，心不甘情不愿地小声嘀咕，“保清弟弟好笨哦。”又气哼哼地说，“谁叫你不听哥哥的话！”
胤褆看着亲亲热热往一边走的两个娃娃，满心的酸涩难言——谁说早死早好、一了百了？！这一笔笔拿血泪浇灌的恩怨纠葛，牵连着自身的一生沉浮半生落拓、牵连着妻子儿女、牵连着赫舍里一族和那拉一族的性命荣辱……兄弟？却原来，在那清澈天真的眼里，我们该是亲密的兄弟？
赫舍里皇后垂眼看着儿子沉静的睡容，轻叹了口气，然后，缓步走向胤褆，伸出手，“保清，承庆还小呢。”怎样也无法把当年那个呱呱落地、哭声响亮的小婴儿和眼前这须发斑白、衰老沉默的人联系起来。保清，保为佑护，以国号为你名，你的皇父对你的期许可是非同一般呢。胤褆把刀子递了过去，只说了“皇额娘，儿臣醒得的。”两人不再言语。
弘晋沉默地扶着胤礽，承祜端起药碗喂药，承庆乖乖地偎在承祜身边，看着哥哥和侄儿的动作。
喂完药，几人分站四角，把胤礽围住。
胤褆在承庆的心里烙下了笨笨的、要休养的印象，承庆虽然拉着他和自己站在一起，却没要求他做什么，只让他“乖乖的，不要乱说话，也不要乱动哦！”
月上中天。胤褆终于知道了，魂魄，也是会伤心的。
胤褆自然知道什么是叫魂。常言道，人有三魂六魄，若受惊、哀痛、生病，都可能导致魂魄不稳，甚至游离，而失了魂魄的人，则会或大病不起或呆滞或癫狂，所以，对于那些家中有病儿的，尤其是一些家境困顿的贫苦人家，在求医无门的时候，叫魂就成了他们的希望与慰籍。而战场厮杀，一将功成万骨枯，对于那些重伤弥留的军士，袍泽亲友也会尽人事听天命，虽说是与军纪不合，可将官们一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曾征战多年的他又岂不知？
他垂着头，拳头捏得发白。只觉得那一声声悠长的呼唤似一根根丝线，勒入自己的心，紧紧地缠缚着。
年轻女子清越的声音，悠扬而渐高昂，哀伤而慈爱宠溺，“保成，回来吧，保成，回来吧……”
弘晋低沉醇厚的嗓音带着哽咽与轻颤应和着，“回来吧，阿玛！阿玛，回来吧……”
小孩子清脆高昂的声音里满是认真与期待，“保成弟弟，回来吧！保成弟弟，回来吧……”
呼唤声由低渐高，月华如水，清风徐来，带着幽冥的寒意，那一声声呼唤四散开去，妖娆的曼珠沙华摇曳生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应和着，跳着生与死的舞蹈。
胤褆用力压制了翻涌的情绪。难道，胤礽竟真是失了魂魄？这怎可能？连被改名除籍、不得善终的胤禩、胤禟都还是魂魄健全，幽死的胤祉与自己不也是好模好样？若说磋磨，这清境里有几个是顺风顺水、真个平安吉祥？
他看着胤礽在月光下似乎漾出光晕的脸，还是那般平静安详的模样，隐隐的光华流转着，顺着赫舍里皇后放在他额上的手隐入了他的身体，那沉静安卧的模样，却是始终如故。
月明月隐。
几人静静地调整着气息，赫舍里和弘晋更是有些憔悴，含了灵力的呼唤虽有月华补充，却也是极为伤神。
胤褆静静地看着这几人，未发一言。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赫舍里皇后会允许自己看见这一切，连一贯手眼通天的皇父都被蒙在鼓里，这位聪颖睿智的皇后又怎会放心自己这个她儿子的死对头？
看着几人倦怠的模样，他沉默着走上前，横抱起那个依然沉睡的弟弟，缓步走回内室。弘晋也沉默着，守护在一边，待他把胤礽安顿好，躬身执了子侄礼……
回程时，胤褆一手拎着灯笼，一手牵着自己的小哥哥。
因着刚才的保清笨笨的和要休养，体贴的好哥哥自然是不肯再让弟弟抱着自己，而是迈着小短腿，和弟弟慢慢走回去。
承庆虽然疲累，但还是叽叽喳喳，胤褆有一搭没一搭地嗯哼两声应和着，忽然，小家伙很是疑惑和不满，“保清弟弟，你刚才怎么一起不喊保成弟弟啊？昂古玛法常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们一起喊，保成弟弟一定很快就会醒的！”
胤褆看着还没自己大腿高的承庆那仰视着自己的清澈眼眸，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保成弟弟胆子很小，要是喊的人太多，他会不敢回来了。”我和他，还是不相见的好。他，未必会想见到我。面对他，就象面对我的失败；他，也一样吧。
承庆的眼睛里满是诧异，反驳，“胡说，皇额娘和承祜哥哥都说保成弟弟是勇敢的好孩子，吃再苦的药都不怕的。”
胤褆看着那瞪得圆溜溜的眼睛，那小鼻子朝天不服气反驳的样子，那肉肉的小手扯着自己的袍子用力摇晃来强调，忍不住微笑了，“嘘，我告诉你个秘密哦，太子在跟你现在这么高的时候，每次吃完药都会哭着要皇父抱……”
笑容僵在唇角，多少年了，原来，我还记得的，原来，你在我的面前，除了飞扬跋扈还曾如此天真……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魂归来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