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彩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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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榻上，胤褆侧躺着，闭着眼，嫡福晋慢慢悠悠地说着最近这几日的趣事，他懒懒散散地不时应合着，福晋的声音越来越小，额角被按揉得很是舒服，他渐渐地昏昏欲睡了。
伊尔根觉罗氏轻声吟唱着安神咒，手上的力道也始终轻柔，轻微的灵力从她的指尖一点点地流泻而出，看着胤褆放松了眉头，神情越来越舒适、享受，不禁微笑了起来。
慢慢地，腿上的重量越来越明显，她心知胤褆是睡着了，还是吟唱着，让他睡得更沉一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伊尔根觉罗氏才从恍惚中回神，怎竟盯着胤褆的脸发起呆来？伸手将桌上的灯烛移远些，免得打扰了熟睡的人，然后，她看着自己有着精美刺绣的红色衣袖怔住了，红袖，红袖，红……袖……
红袖……彩袖……
新婚燕尔之时，这人经常油嘴滑舌地说些调笑的话。有次就是自己穿着大红的旗装，准备进宫请安，这人一看见自己盛装的样子，有些惊艳、有些痴迷，屏退了下人，伸指细细描摹自己的眉眼，自己当时年少，当下就红了脸，他当时说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爷倒是好福气，不用‘寤寐求之’，也不用‘辗转反侧’就能与福晋朝夕相伴，嗯，可惜爷不会弹琴鼓瑟，要不然……”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脸。
自己又羞又臊，心里也是甜得不得了，只觉得脸颊都发烫了。
这人拉着自己的手放在唇边细细亲吻，一边说，“福晋这红妆确实俊秀，只这红袖也难衬福晋颜色，下次换……”声调略低，带着暧昧，仿佛一根狗尾巴草挠着心肺，“换……件彩袖给爷看看……”
自己心知这人不规矩，拿着自己调笑，简直恨不得有条地缝给自己钻进去，也心底暗恨，这么孟浪的话，他把自己当成那些个做小伏低、奴颜婢膝的格格通房么，挠首骚姿、一味地拿颜色讨好于人……
冷了脸，恨恨瞪他一眼，“爷饱读诗书，妾身自是比不上，可只听说过‘红袖添香’，这彩袖又是从何说起啊？”
这人当即“噗哧”笑了起来，额头抵着自己的颈肩笑得直打颤，自己以为他是笑话自己，要不是记着额娘的叮嘱，真恨不得把他推开去再踩上两脚。
这人半晌才止住笑，眼睛里都有点水光了，狭长的丹凤眼因着这点水光更显潋滟，让人不敢直视可又想偷偷看一眼……就听他说，“‘彩袖殷勤捧玉锺’，彩袖斑斓，若非绝色丽人，风流天成，有几个能压得住、不显恶俗？若说美人能红袖添香，那能彩袖殷勤的，可就是绝代佳人了……”
自己只觉得这人声音越来越低，气息纠缠，唇上蜻蜓点水一点暖意，脑子里一片空白，可心底，却是比喝了蜜还甜……
后来，这人更是手把手地教自己写下——“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宋•晏几道•《鹧鸪天》）”
伊尔根觉罗氏怔怔地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熟睡的胤褆，从新婚时初见的英姿勃发的少年巴图鲁，到战功赫赫、炙手可热的郡王爷，到阴阳两隔，到黄泉重逢……她看着这满面风霜、沧桑憔悴的脸孔，伸指隔空细细描绘这似熟悉又似陌生的眉眼，可不正是“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无论是在阳世，还是阴间，谁人不知康熙朝的大阿哥和福晋伉俪情深、举案齐眉？族中姐妹、妯娌之间，多少人私底下艳慕自己有福气？
玉碟之上，康熙爷的皇阿哥有24位，那么多的皇子福晋，有雍容华贵的、有端庄大方的、有精明强干的、有恣意傲烈……自己不是出身最显赫的、不是身份最尊贵的、不是最温婉贤淑的、不是最明艳动人的、不是最温柔解语的、不是最蕙质兰心的……但单以女人而言，自己或许是众妯娌里数一数二让人羡慕的。
有几人能象自己一样，连连生儿育女？一直到自己生了5个儿女后，府上才有庶出的小阿哥小格格出世。
更不要说，在阳世时，即使府内侧室、格格、通房众多，这个人却大多数时间都歇在自己这嫡福晋屋里。到了阴间，也知道这个人又有了继福晋，府里又多了美妾娇娃，纵满怀辛酸，可也无可奈何，人死灯灭，难道他一个皇子阿哥，还会……爱新觉罗家多情种，可这个人，既不会是太宗（皇太极），也不会学世祖（顺治帝福临）！他来的这几日，要么独处，要么就是如今日这般，与自己腻在一处。
伊尔根觉罗氏想着今日到访的几个妯娌的话，只能微笑，自己算得福气么？作为嫡福晋，自己从爷这儿得的体面差不多算是最多的，无论是生是死，这个人对自己都称得上情深意重。但作为母亲，她面上的笑容几多苦涩、几多黯淡，4个女儿均远嫁，除了一个活到了三十出头，其余二十多岁就都去了，连几乎是拿自己的命换来的弘昱，也和他姐姐们一样，二十来岁，心思郁结，无嗣而终。即使黄泉相逢，即使自己能和他们重叙天伦之乐，可这怨恨哀伤又怎样平息？自己宁可孤零零在这地府，日日夜夜祷告祈福，担下所有的冤孽，也愿他们能平平安安地存活于世间、养儿怡孙、得享天年。
该恨这个男人么？若不是他野心勃勃、觊觎储位，自己的儿女怎会是这个下场？！覆巢之下无完卵。龙困浅滩、虎落平阳，龙虎或许余威犹在，更能绝处逢生，可失了庇护的幼崽，又有几个能抵过那风刀霜剑、那人情冷暖？
她抚过膝上之人的颈项，这人，也是个傻子！不管他是威风凛凛的少年英雄也好，是得帝青眼、炙手可热的郡王爷也好，是削爵圈禁的败军之将也好，爱新觉罗•胤褆，都只是个傻子罢了。
她垂下眼、掩去再也难以克制的讥诮，自己是不是这个男人心尖上的人，自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自己唯一明白的就是，以前，对这个男人影响最深的人、这个男人最在意的人，不是额娘、不是自己、不是儿女，而是——他的皇父和他的太子弟弟！
若不是对圣上的近乎痴狂的崇拜濡慕，若不是皇上的厚此薄彼，若不是皇上对太子爷的圣眷隆宠、帝心欢愉，这个男人，又怎会如此执着于嫡子嫡女？皇上重嫡，众人皆知，可这些个皇阿哥，甚至那位仅存的嫡子、元后嫡出的太子爷，不也是庶出儿女一个接一个？四福晋的弘晖也是嫡子、长子不假，可他上头，还有几个庶出的姐姐！也就这傻男人，即使连自己都灰了心，赶他去侧福晋、格格那里，他还是执拗地一条道儿到底……
伸指点点这人的鼻尖，你这笨蛋，天威难测、圣心独_裁，也就你才真以为皇上立太子只是因他是嫡出……其实，后来，你也发现了吧？！……
现在——她笑着捏了下这人的脸颊，还扭了半圈，就象这人年少时私底下恶作剧常做的——现在，你在意的，或许是儿女，或许是额娘，或许……她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反正不再是万乘之尊，也不再是那位……她想着前太子妃、现在的理亲王妃瓜尔佳氏，不禁叹息……
正天马行空之际，伊尔根觉罗氏敏锐地察觉到房内的灵力波动，神色一凛，做好了防备，就见一只小奶猫爬到案几上，冲她无声的叫着，她很是诧异，在这清境里的猫狗或是纸符所化、或是灵力凝聚，以做传信之用，可因着耗费灵力，若不是事出紧急，很少会被使用。待明白传信的意思，她低头满是同情地看着膝上熟睡的男人，爷，你真是……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彩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