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姹紫芳华》无良的过客

2、青帝有女号渺云

　　洪涯境，上古神灵的居所，永远充斥着祥和的氛围。这里，没有日后神界天宫的威严冰冷。如今的神灵，也不过是最早出现在世间的生灵，他们还没有背负日后的责任，没来得及坐在高台之上，用华光将自己装点。他们生而不凡，对这个世界却依旧懵懂。
　　洪涯境中，最恢弘的建筑，是伏羲的青帝宫——是的，这个时候，还没有天帝这个职位，自然没什么天帝宫。最富丽堂皇的，则是娲皇宫。伏羲女娲，既是兄妹，亦是夫妻，他们的宫殿比邻而居。他们的宫殿，坐落着一座稍小的宫殿，即为苍云宫。
　　苍云宫既不恢宏，也不富丽堂皇，当然，它也不会寒酸。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苍云宫，大概就是清冷吧。
　　这个时候，伏羲女娲已经是神族实际上的领导者了，神农虽然也是三皇之一，身份与他们并列，但是，他一个对付不了人家两个。当然，这个时候，神族还没有之后的那些分分合合。神农一心扑在丹道上，哪有功夫管东家长西家短的许多事情。女娲也不喜欢管事，比起管事，她更喜欢玩泥巴——很难想象，神族最高贵的女子，竟然有这样难登大雅之堂的爱好。不过，没人会嘲笑她——大雅之堂是什么，能吃吗？
　　能在靠近青帝宫和女娲宫的地方修建宫殿，自然不会是简单的人物。那里居住的是伏羲和女娲的独女，渺云仙子。
　　繁衍是为了种族的延续，神族已经长生不老了，还要繁衍做什么呢？神族中的夫妻不少，但是，没有真正的子嗣诞生。哦，是的，有纯血神族诞生，但是，他们不是他们的生身父母的子嗣。他们，大多是应运而生的大神通者，往往代表着天地之间的某一种本源，或是天道之下的某一道。他们真正的父母，大概是天道吧。这样单身的子嗣，往往会给他的父母带来灾难，最有名的例子，应该是孕育了盘古的混沌青莲了——生机耗尽，死无全尸。
　　可以想象，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女娲是何等的恐惧。她不止一次想要拿掉这个孩子。伏羲阻止了她——父精母血，那个孩子确实是他们的血肉凝化；况且，既然天道让女娲生这个孩子，女娲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女娲在伏羲的劝说下，生下来这个孩子，却也与伏羲生了嫌隙。
　　渺云仙子的诞生，没让她的父母付出太大的代价,那两位也不过是损失了些许修为。女娲不喜欢这个孩子，她点化了两个侍女，让她们照顾这个女儿，然后，将她赶出了娲皇宫。
　　伏羲不会做将渺云仙子带回去养这种明显是打女娲的脸的事情，他在自己宫殿不远的地方，建了苍云宫，作为渺云仙子的居所。
　　渺云仙子天性清冷，与世无争，她不曾为母亲的冷淡而抱怨，也不会因为父亲的怜惜而索求更多。她每日去青帝宫和娲皇宫向父母请安，然后在苍云宫修行。礼仪上一丝不差，却清清冷冷，没有一丝的热乎气儿。这副模样叫活泼任性、喜爱热闹的女娲越发的不喜了。伏羲却很喜欢渺云仙子的性子：宠辱不惊，云淡风轻，修仙问道，就该有这样的心性。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教导渺云仙子，教她神族的法术，处理神族事务的方法。
　　渺云仙子是新生的神族，她的灵魂却已经活过无数岁月了。她知道自己的来历，她不是应运而生的大神通者，她投身为伏羲女娲的女儿，仅仅是因为他们最合适罢了。伏羲的跟脚与她相同，女娲则是先天水之精华。按理来说，伏羲的体质与她最是相合，只可惜，伏羲的性别不适合成为她的母亲。她只是不明白，这里的天道，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接受她这样的客人。她已经习惯了随遇而安。她不会去强求什么，也不会糟蹋他人的善意。女娲不喜欢她，她会记得女娲的生身之恩；伏羲当她是女儿，她也不会拒绝这段父女缘分。
　　渺云仙子如今不过是八九岁的外貌，整日穿着庄重华贵的紫色长裙，小模样十分精致，即使冷着一张脸，不会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反而显得十分可爱。但是，即使最有母性的女神也不会对她揉揉捏捏的。她毕竟是青帝和女娲的独女，神族的公主。她的身份，注定了，没有哪个敢冒犯她。不，还是有一个的，那位就是素女仙子。
　　渺云仙子是“仙子”，素女和玄女也是“仙子”，这两个“仙子”可是大有不同。渺云仙子是神族，人家的“仙子”是封号，素女和玄女的种族是仙，仙族的女子就是“仙子”。这时候的仙，可不是人族供奉的，修炼有成的大神通者。如今的仙，不过是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精灵，或是神族随手点化的仆人罢了。素女和玄女是女娲送给渺云仙子的侍女。她们或许在日后有着响亮的名字，在神话传说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但是，现在，她们只是苍云宫中不起眼的侍女。她们是女娲随手点化的仙，连神族都不是。玄女生性谨慎，守规矩，也很有进取心。素女大概要比玄女更讨人喜欢吧。素女光容貌就甩了玄女十里地。她大概是在洪涯境的仙中，最美丽的了——没有哪个神或仙会将神族和仙族相提并论，前者觉得有失身份，后者压根儿就不敢。她性子活泼，喜欢热闹。善良，热情，和洪涯境的每个仙人都能说上几句——如果她在娲皇宫，大概能受到重用吧。可惜，她的顶头上司是渺云仙子。她喜欢可爱的事物，一有机会就凑近可爱的渺云仙子。她还从没找到机会。即使在婴儿时代，渺云仙子的修为也足够让她这样的新晋小仙近身不能了。后来，素女一有不妥当的举动，就会遭到玄女的训斥。
　　素女和玄女本无高下之分，但是，渺云仙子素来是淡淡的，对玄女没有特别的提携，对素女却颇多包容。于是，有人说，素女是渺云仙子座前第一人，玄女不得宠爱。渺云仙子曾在玄女眼中读到不甘和嫉妒，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一个侍女罢了。
　　渺云仙子性子清冷，怎么会喜欢素女呢？她自然是不喜欢的。她只是欠了素女。素女不适合做一个拥有长久生命的仙，她本应有另一种生活，那才适合她。她是受了她的连累，才会陷入如今的境地的。素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换了一个身份，她很高兴自己能够脱离凡身，成为仙子。她还没经历过漫长的时间，不知道她如今的热情被光阴消磨之后，生命会变成何等枯涩的模样。渺云仙子愿意给她一些拂照，就当是还了因果，也想看看，这还没有觉悟的凡人，能不能成为真正的仙。
　　苍云宫中，渺云仙子翻看着书卷，玄女静立在旁。玄女还是很有看头的。她身材高挑，衣着素净。她容貌秀丽，只是眉形太过锋利，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只是，她没试图用刘海遮住眉毛。那样虽然看着不错，却遮挡视线，很不方便。
　　“紫华！紫华！”一个身材娇小的粉衣女子跑进来，娇柔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的清净。能够不经通报进入苍云宫的，除了屋里的那两位，就是素女了。素女面皮白净，长相甜美，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脸颊上露出可爱的酒窝。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优势。她总是笑着的，没有哪个能说她不可爱，不讨喜。
　　“放肆！怎可——”玄女出口斥道。
　　“怎可直呼殿下的名讳，是吧？都说了多少遍了，我的耳朵都听出糨子了！”素女嘟起嘴唇，扫了玄女一眼，说，“紫华还没反对呢，你急什么？”明明是抱怨不满的话，却只会让人觉得俏皮，素女对自己的一举一动，确实下了大功夫的。不过，再美丽的不凡的事物，没有讨喜的内在，见得多了，人们都会变得无动于衷的。素女这种可爱的姿态，玄女已经见得太多了。她狠狠地瞪了素女一眼，低下了头：殿下是不会训斥素女的。
　　渺云仙子，或者说，紫华微微一笑，对玄女说：“不必太严肃，”在素女露出得意的笑容之后，她接着说，“不过，女子的闺名，被他人知道，总归不好。日后，若是不愿称我为‘殿下’，就唤‘渺云’好了。”“紫华”是伏羲给她取的名字，她觉得，确实比“渺云仙子”那个封号好听。
　　“哦，真是的，小气~”素女撒娇，见紫华不为所动，哼了一声，说，“女娲娘娘又离开洪涯境了。”
　　紫华放下书卷，说：“这种事情，以后不必在意了。”
　　“哎？怎么了？女娲娘娘再怎么说，也是你的母亲啊！”素女瞪大了眼睛，说，“紫、渺云，我知道你怪她对你冷淡，可是，母子连心，你和她多亲近亲近，她就会喜欢你的。伏羲大神那么严肃，都对你另眼相待，女娲娘娘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慎言。”紫华微微蹙眉，说，“上神之事，不可妄议。”
　　素女嘟起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哎呀，我说渺云，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啊！我还会害你吗？我好歹比你大，听我的准没错！”一旁的玄女再次皱眉。素女的言论，即使听过无数遍，她还是接受不能。
　　“素女是一个善良的仙子。”紫华笑着制止了想要开口的玄女，说，“我知道了。”
　　“光知道有什么用！你的去做才行啊！你要是不会跟我说啊！我一定……”素女跺脚，说。
　　紫华淡淡地打断素女未完的话语，说：“不急的。神农大神发现了一种全新的植物，名为‘茶’，冲泡之后，味道上佳。我讨了些来，给你留了些，放在你的房里了。你可要去看看？”
　　“茶？”素女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说，“好啊，我这就去！”话音未落，人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什么‘为了殿下’，在她的心里，殿下怕是还比不上那点儿树叶子呢！”玄女酸溜溜地嘟囔了一句，如预料的那般没得到回应。
　　紫华再次翻开书卷，静静阅读。
　　玄女皱眉，却没有再开口。她不是没说过，可是，无论她说什么，都只能得到一句“我自有分寸”。她真的不明白，素女有什么好的，殿下为什么那位照顾她。
　　过了许久，紫华突然开口，说：“明日开始，我将随神农大神学习炼丹之术。这苍云宫的大小事务，皆由你打理。”苍云宫好歹是神族公主的居所，不可能只有三个人。这里另有十多个仙婢，打理杂事。不过是修为不够，很少露面罢了。紫华自然不会将时间花在打理宫室上。琐屑之事，玄女可自行定夺，稍微重要一点儿的，还得请示紫华。如今紫华这么说，自然是放权了。
　　“是，多谢殿下提携。玄女定不辱使命。”玄女单膝跪地，略有激动地回答。神族的宫殿，可不仅仅是一座房屋那么简单。这里，甚至可以是神族最后的保命之所。能够替一个神族管理宫殿，是何等的荣耀！如此，也难怪玄女激动了。随即，她又想到，苍云宫中，和自己身份不相上下的，还有一位。她又问道：“素女那里……”
　　“以她的心性，当是注意不到这些的。和往常一样就好。”紫华翻页的动作一顿，头也不抬地说。
　　玄女一惊，低下头，说：“是。”素女颇得殿下照顾，这回，却连苍云宫掌权的人换了这样的大事，都不告诉她。殿下究竟是宠爱她，还是……
　　紫华跟着伏羲神农等神族学习各种各样的技艺，经常离开的苍云宫。素女从外面回来，见不到可爱的紫衣娃娃，自然要问上一问。别说紫华没有告诉素女的意思，只要紫华没说要告诉素女，玄女就会隐瞒到底。素女是个热情过头的，也是十分执着的。玄女被问得不厌其烦，不止一次想出手做掉素女——素女见天儿的到处乱跑，修为自然比不上身为宅属性修炼狂人的玄女。万幸，她还有理智：不论是哪里，都容不下杀戮同僚的下属。
　　玄女和素女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自然有对付素女的方法。说什么心烦，大概是面对讨厌之人，下意识的心理反应，或是，忽悠了对手，在偷偷的炫耀吧。
　　几次交锋之后，素女已经有了自己的结论：渺云是自己出去了，根本没告诉玄女她去了哪里。也是，玄女向来不受宠爱，渺云连自己都没告诉，怎么会告诉她？她还在那里装模作样，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似的。哼，渺云忒小气，竟然不告诉我！回来得好好说说她，我好歹是看着她长大的，有事怎么可以瞒着我！
　　不得不说，紫华对素女的照顾，让她不至于一出去，就把自己的小命玩掉，却也让她失去了真正认识这个世界的机会——素女本来的年岁也不大，自己哪有心思花在这上面？她人在这里，心却还活在那个人人平等的人类社会。她从没看见祥和的仙境中，冷冰冰的等级之分，高下之别。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紫华知道吗？应该是知道的吧。知道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一个侍女，不过是一个仙子，不过是一场剧目。路终究是自己走的，她先前的回护，足够偿还她欠下的因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