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罂碧

18、第四章

　　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鼻腔的黏膜。

　　这是龙清纯再度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

　　他的思维有点不清晰，好半天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时间该是晚上，病房里亮着日光灯，冷色的光让周围都变得惨白，视线有点恍惚。

　　睁开眼睛又闭上，在黑暗里发呆了几秒钟，脑袋里才连上了线。

　　对了，有人自杀，自己感觉到了，去阻止……

　　冬日里冰冷的河水，不想死的念头。

　　然后是身边围绕的人，祁康担心的脸，穿过人群看过去，那边的地上有人躺着，一动不动。

　　救护车来了，鸣着笛，震得人头疼。

　　一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头在隐隐做痛，太阳穴跳着，合着点滴落下的节奏。

　　对了，那个人怎么样了？有没有救回来？

　　僵硬的躺在地上的身型，远远的看着，就好象冰冷进自己的心里，寒气从身体里冒出来，已经在被子里睡暖和了的身子又浮出了冷汗。

　　挣扎的想要坐起来，身子很软，泛着酸痛，手脚有点不听使唤。人是很脆弱的，明明并没有什么大病，但是虚弱却可以让你手足无措。

　　“龙大哥？”趴在床边睡着了的祁康被他的动作弄醒了，睡眼朦胧的抬起头来，看着他想要起来，眸子猛得清明，跳起来按住他，“龙大哥你不要乱动啊，医生说你营养失衡很严重啊，又睡眠不足，身子都要虚空了。”

　　“祁康，下午那人呢？跳河那人呢？”抓住祁康压住自己的手臂，龙清纯急急得问，他的面色苍白，满是恐慌，竟然把祁康有点吓住。

　　“那个……龙大哥……”祁康有点迟疑的咬了下嘴唇，把他身后的枕头立起来点，又跑到床尾把床摇起来，让他靠着，才在边上坐了，小心翼翼的说，“龙大哥你尽力了……自己不会游泳都跳下去了……他……”

　　“……他死了？”心跳得很厉害，龙清纯想要压住它，但是手压上胸口却只是点点的震动，控制不了那份不安的扩散，冻结自己的身体。

　　“……恩……到医院抢救了半天，但是窒息时间过长……”祁康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低着头说，但是又不断的抬眼瞟着龙清纯，“不过龙大哥你自己都差点赔进去了，你已经尽力了……”

　　“死……了……？”龙清纯却听不分明他在说什么了，头脑里一片的空白，“死”这个字就好象是烙印在那片空白上烙了下去，深深的焦黑，烈烈的灼痛。

　　呼吸忽然困难，他的手死死的抓住胸口的衣服。心里很痛，为什么会这么痛呢？吃了那份点心的人已经死了，现在自己的灵魂不在任何人的体内，那么为什么会这么痛呢？是自己的心在痛么？但是又是为什么？

　　拼了命去救，还是救不了，是自己的思维影响了对方的念头越发的深重，有一种叫做罪恶感的东西在他心里潜伏已久，如今正在肆虐。如果自己没有跳下去，而是马上叫人，说不定省了救自己的时间，那个人还能活下去。

　　“他说……他不想死啊……”龙清纯的声音沙哑，说出口才发现带着浓浓的哭腔，眼泪滚烫，鼻子酸涩，这泪水止不住，就算在心里叫自己不要哭，但是还是一直往下落。

　　“他说他不想死，但是却救不了……救不了……”

　　自己是唯一一个，在他自杀前就知道的人，明明知道，却阻止不了，无力感在扩散，混合着身体的酸痛在叫嚣着。

　　这一整天，从期待和兴奋，到妄想，被人称赞的满足，对自己无能的唾弃，到现在，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整理自己的情绪。

　　“既然救不了？为什么我还要知道？”他抬起头来看着祁康，目光里刺裸裸的无助让祁康只能呆呆的看着，却回答不出一句话。

　　“到底是为什么呢？”抱住自己的头，龙清纯把自己埋进自己的怀里，低低的抽泣着。

　　自己完全没有想过会这样的，这样的能力，自己许愿来的能力，为什么会给自己这样的感受呢？一切都想得太天真了，他只看着自己心里的伤，却忘记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伤。

　　龙清纯忽然的想清楚了这一点，自己原来所想的，让别人能感受到自己的感受，让自己能感受到别人的感受的愿望。

　　原来不过是，想要把自己的痛苦让别人也知道，只是不懂述说的自己，想要哭述而已。

　　站在迷宫的门口却却步不前的自己在找路，明明看得见出口在哪里，却不敢踏出一步。在心里叫嚣着，谁来体会下我的感觉呢？这种在迷宫里出不去的感觉？忘记了是自己不敢往外走，只是透过玻璃迷宫透明的墙看着外面的行人，责怪着他们的冷漠。

　　这个力量，双刃的剑。运气不好，就伤上加伤。不认识的人的死去，一条命得来的伤痛，让龙清纯忽然的想通了的伤痛，却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双手用力，把自己抱得更紧，龙清纯感觉泪水已经打湿了病衣，沾染着手臂的肌肤，他听叫祁康在旁边担心的喊着自己，却拿不起力气回应。

　　忽然的视线似乎拔高，或许现在才到时间，那一丝灵魂才刚刚回来吧，他模糊的看到自己蜷缩着。

　　在一片白色里，低低的哭。

　　一年后。

　　依然是城边，不到乡村，但也相对偏僻的地方。

　　天还没大亮，上班的人已经在路上匆忙的走了，卖早点的摊子摆了出来，做饮食生意的店子已经开了。

　　“龙老板，开店了啊？”比起一年前稍微有点发福的北方人长相的汉子笑着走过来，声音里中气十足，呵呵的打着招呼，在点心店的门口站住了脚。

　　“是啊，陈哥你今天好早啊。”龙清纯笑着回应，手里忙着把豆奶牛奶烫好，“还是往常的那些？我给你拿。”

　　“人年纪一大，睡得就少了。”陈哥点点头，在点心店门口放着给客人做的几张简单的椅子里拉了张出来坐下，“其实离我开店时间还早呢，我们唠唠？康小子呢？”

　　“祁康还在里面准备呢，他今天早上新烤的面包，说是新做法，今天第一天上柜。”把手上包好的东西递过去，龙清纯顺手倒了两杯水放在小桌子上，也拉了张椅子坐下来。

　　“康小子有新东西？那我可得等着尝尝了，说是这半年啊，康小子的手艺进步得那是真的快啊。”陈哥眼睛都发了光，“不过龙老板，这一年你都没做东西了呢，先是请师傅来做，现在是康小子，成本高了不少吧？我还真怀念龙老板的手艺呢。”

　　“恩，因为那病……”龙清纯有点歉意的笑了笑，自从那天开始，他就再也没自己动手做过一个点心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什么尝不出味道的病吧？真是天妒英才啊……”陈哥感叹的摇了摇头，“说不定是老天觉得，你这手艺该是给他做东西的，不要我们尝了。”

　　“陈哥你说的，老天会叫冤枉的。”龙清纯正答着，祁康从里面搬着托盘出来了，里面装的是刚烤出来的新品面包，看见陈哥在，就放了东西笑着跳过来。

　　“陈大哥啊，你来尝尝我新做的！保证好吃！”他兴奋的夹了个面包包好，递给陈哥，然后在边上盯着他吃，“说说感觉？”

　　“康小子做的当然好吃。”陈哥对祁康，那是跟对自己孩子一样的疼，笑咪咪的咬了一口，赞不决口，“什么时候你们两师徒联手做的话，那才叫好啊。”

　　“我会努力去治病的。”龙清纯附和着谈笑着，“一定会有机会的。”

　　是的，一定会有机会的。

　　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陈哥走了去他自己的店，祁康忙碌着招呼着客人，龙清纯站在边上看着。

　　自己每天晚上，每天晚上的找。

　　一定能找到那家夜店，然后再许个心愿。

　　再许一个，不再有这样的能力的心愿。

　　“恩，味道不错。”店长晃荡着脚，咬着刚出炉的面包，软软的甜甜的，重重的奶味合他的胃口，“这小子的手艺不错啊。”

　　“店长，你这叫偷窃。”俊介倒了杯奶茶递过去，“不要只吃外面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偷也是你去偷的，我又出不去。”店长斜了眼，接过奶茶来喝，“我不过是说，看起来很好吃，去拿给我。而已。”

　　“那你是教唆偷窃，不过我可是留了钱的。”俊介凑到他的面前，拉起了他的辫子，黑亮的长辫子，不容易被察觉的混合了几丝白发进去，俊介天天给他梳头，自然是清楚的，但是看到的时候，还是心里一疼。

　　“你什么表情？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么？”把他手里的自己的头发拉回来，店长斜了肩膀，勾着嘴角笑着看着他，“什么大事也没有，一切都很正常。”

　　“店长，三殿下这次过来，是不是有留下什么东西？”俊介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无双啊，他是想要留东西，可是我没要他留。”店长不以为然，继续摇晃着脚，面包吃完了，他舔舔手指，抱着奶茶喝。

　　“该是留下的。”俊介的眉头皱得更厉害，语气里有点责备。

　　“留下来，让你缓刑变极刑？”店长终于叹了口气，伸手点了点他的眉中间，“别皱了，会老的。你该是自己索魂丹是什么东西的吧？你也该知道，如果我用了那东西，被仙府的人知道了，你会怎么样吧？”

　　“你什么时候又在意仙府的人怎么样了？”想要展眉一笑，店长的话让俊介心里暖暖的，但是担心还是没有抹去。

　　“我不在意他们，但是在意你。”店长收回手，有点窘迫的把头转到了一边去。

　　“俊介，我还要吃那面包，去偷……恩，不对，去买。”转移了话题，店长视线不往这边过，盯着镜子里的点心店猛看。

　　“恩……好……我去偷，啊！不是，我去买！”被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刹到，俊介也半天没把后面的话理清楚，手忙脚乱的撞到门口，好不容易才拉门出去。

　　“笨蛋一只。”看着他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店长把目光从镜子上转回到门上，眉眼弯了弯，笑了出来。

　　第四夜·灵魂点心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