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的祭师》叶叶凉

3、第三章

　　府兵找的那家人姓王，是这山岭里的猎户。这个村子里的人靠山吃山，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很少有人走出去，除了每几年能偶尔望见疾驰而过的人马和浩浩荡荡的大军之外，这里从不为外人所知。

　　王家汉子收了府兵的钱，千恩万谢差点就要跪地磕头，府兵喝住他，只吩咐他好生照顾这姑娘，王家汉子点头如捣蒜。

　　府兵与成碧抱拳行李，说道：“姑娘，在下回去复命了，保重！”

　　成碧只望着他盈盈笑。

　　府兵呆呆望着这张惊艳绝色的脸，好半晌低头叹了口气，心里直道可惜，转身上马而去。

　　直到马尾巴都已看不见了，王家汉子才收回激动难以自已的目光，看向身边的姑娘。之前他没敢仔细瞧，只略略看见府兵领着个人，穿着男人的衣裳，身量矮小瘦弱，听府兵说是个姑娘，他更是没敢再看上一眼。这会儿他终于能够看了个正脸，只这一眼，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屏着半天没有呼出来，整个人仿佛泥塑的一动不动钉在地上。

　　王家婆娘在屋里躲了半天，透过窗缝儿瞧见人走了，这会儿终于走了出来。之前那兵爷走之后，他家男人就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一样，说这回发达了，发达了。她问他，他又说等会儿人再来就知道了。果不其然，没小半个时辰，人又来了，这回是两个，她躲在屋里抓心挠肝，这会儿出来急急扯她男人的袖子，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男人完全没有反应。她纳闷，看着他男人的脸已经僵掉了，她伸手拍了怕，男人眨了眨眼，一口气顺过来，颤巍巍地伸手指着对面的女人。王家婆娘终于意识到旁边站着的这个人，她从脚到头打量了一眼，顿时跟他男人一般筛糠样抖了起来。

　　“妖孽，妖孽啊！”她紧紧拽着她男人的胳膊，喃喃道。

　　成碧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两人，他们的反应着实新鲜，三人对视着站了好一会儿，成碧终于对他们露出了友好的一笑，希望他们不会像成钺一样凶。

　　这一笑映在王氏夫妻眼里，恰似黑云压顶时分突现的光芒万丈，仿佛世间最灿烂的事物不过如此。只是那一头的金发啊，常人哪有那样金灿灿的头发。王氏激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你这个杀千刀的，你领回来的都是什么呀？要是让村里人知道我们家有这样一个妖物，他们只怕连我们的房子都一并烧了的。”王氏声音凄厉，满地打滚。

　　王家汉子从混沌中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捂住他婆娘的嘴：“你他娘的给我小声点，你这一嗓子，是闲别人知道得不够快吗？”

　　王氏立马顿住，瞪大了血红的眼睛，被捂着的嘴巴不清不楚地吱唔：“那怎么办？要不赶紧送走吧？”

　　汉子立马骂道：“你个猪脑子，要是那兵爷回来看见人没了，还不得把咱剐了。”

　　王氏急得慌了神，颓然坐在地上，突然听见他男人一跺脚，对着她的耳朵悄声道：“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先将她带进去，白日里不要让其他人看见了，记得将她头发包好，后面的事情再看吧！”

　　王氏胡乱抹了把眼泪鼻涕，起身颤巍巍地拉过成碧进屋去了。

　　成碧看见天上的太阳升落了七个轮回，她想出去玩，可是门锁了，窗户也被钉上了，王氏每天按时送来三餐，然后转身又将门锁得死死的。成碧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掏遍了，所有好玩的都玩过了，于是只能等每天王氏送饭的时候拉着她跟在她后面要出门，王氏每次都着急地掰开她的手，一转身“嘭”地一声关上门。

　　这一天来的不只王氏，还有王家汉子，二人看成碧将午饭用完，王氏就拉上成碧出门了。一路上密林蔽日，成碧看见许多比大家伙还要高的、头发还要多的树，兴奋得手舞足蹈，偶尔从林子里窜出几只野兔子，她都会撒开王氏的手追上去，然后又被王氏夫妇火急火燎地赶来抓住，同样被抓住的还有那几只兔子。

　　成碧看着前一秒还活蹦乱跳的兔子，这会儿俨然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兔肉，心里一阵恶心，这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情绪，让她觉得很难受，比成钺那样坏的对她还要让她难受。

　　王氏夫妇在前面嘀嘀咕咕。

　　“那山洞安全么？这山里可是有熊。”王氏问。

　　“山洞开在山崖上，熊哪里爬得过去，稍大一点的动物都过不去，只有一个入口藏得严实，我也是有回打猎，追着一只狐狸追到那里，才发现的。”王家汉子答道。

　　“现在都快入冬了，那里不会冻死人啊？这姑娘单薄着哪！”王氏终究有些于心不忍。

　　“我在里面都整好了，况且那里面不比咱们屋子四处透风，那里本就暖和，也是个宝地，我好几次半夜回不来，都是在那里过夜的。你只每几天送上吃食来，也不怕她跑，那里除了我没有人去，况且她饿了，总是要回去等你送吃的。”

　　王氏应下，却仍是满脸担忧，不免往后瞧了一瞧，这一瞧只吓得她魂飞魄散。

　　人不见了！

　　成碧偷偷蹲在一棵树背后，听见王氏夫妇呼天抢地地往回冲去找人了，她偷偷捂嘴不让自己笑出声。直到声音完全听不见了，才自顾自地顺着一条小路走下去。

　　山风越刮越大，成碧觉得有些冷了，远处有点点火光，跟在成钺帐子里看到的一样黄黄的一点点，她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渐渐地有人声。

　　“大哥，这大半夜的上山，会不会撞到鬼啊？”

　　“放屁！　都说了你小子没种，让你不要来，你非要来！　哪来的鬼，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撞过鬼。就算有鬼，也得敬你哥哥我几分，懂吗？鬼算什么！　鬼．．．鬼．．．鬼啊！！”

　　一声凄厉的长啸。

　　成碧被吓了一跳，她好不容易才与那火光走近了，结果人家才看她一眼，就扔下火把大叫一声逃命一般跑了。成碧待他们走远了，才挪过去捡起那快要熄了的火把，好奇的把玩着，这个可比成钺的那个大多了。

　　成碧缩在一棵树脚下，借它挡挡风，那火把的光越来越弱了，她也开始昏昏欲睡。一阵嘈杂的人声将她吵醒，她猛地坐起来，火焰晃了晃，奄奄一息。她看到无数的火把越来越近，顺着刚刚那两个人离开的方向而来。成碧于是干脆站起来，等他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那群人看见她之后忽地停住了。

　　微弱的火光映着绝世容颜，金发在夜色密林中折射妖异的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时间静止了。

　　忽然一个小孩子从人群中扔出了一块石头，人们看见对面的金发妖女闪了一下，躲开了。人群突然又恢复了骚动，小孩儿的娘顿时醒过神来，一把抱住孩子，护在身后，大人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向成碧冲过去。

　　成碧恐慌地看着对面汹涌而来的人群，一张张脸上溢满恐惧却激动到扭曲的神情，虽然不明白他们怎么了，但是她感觉到那是比成钺的更为可怕的一种情绪，她迈开步子向后退去，一步快似一步，到最后干脆转身向山上跑去。

　　成碧觉得很痛。比她还高的荆棘割破了她的脸，一阵火辣辣的疼，村民们苦追不上她，于是纷纷投来一路捡起的石块，砸在她的头上、肩上、腰背、腿上，她好痛，却只能不断往前逃窜，她的眼泪渐渐落了下来，这些人好可怕，她想，比成钺还可怕。

　　越往上跑，山风越大，已近呼啸。成碧终于跑到了路的尽头，悬崖边上。

　　所有人又再次停了下来，他们紧盯着立在崖边的金发“妖人”，仿佛盯着围困的猎物。为首的几个青年互看几眼，分散开来，成合围之势。

　　成碧感受到他们的步步紧逼，只能慢慢向后退去，脚下的碎石有的被推落悬崖，坠落之声完全被呼啸的山风掩盖。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人群后有隐隐呼喊夹杂在山风中飘来，听不真切，有人回头望，有人仍聚精会神地盯紧眼前的“猎物”。

　　呼喊声越来越近，隐约的“停下”“停下”，声音断续而急切。人越来越近，原来是王氏夫妻，寻人回来好不容易赶上大队人马，二人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王家汉子急欲拨开人群往前走，前面合围的青年却并没有因他们的到来而停下脚步。眼见着就要拉上为首的一名青年，只见那青年突地向前一步迈去，王家汉子手落了空，转眼就朝成碧望去，却只见到她已经向后倾倒的身体、惊慌失措的表情，和满脸惊恐的泪水。

　　迟了一步。

　　风割破了她的衣服，划上皮肤，疼。那一瞬间，成碧想，成钺真不应该将她带到这个世界来，这个地方充满恐慌，她自己的、别人的。但是比较起来，成钺还是算是好的。

　　这边，王家汉子趴在了悬崖边上，“唉呀”一声哀号，声音即刻被呼啸山风吞没。

　　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