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的祭师》叶叶凉

1、第一章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边的太阳正打算收回它最后一线光，整个世界金灿灿一片，却是很冷，从身上冷到心里，她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穿，倒是头发长及膝盖，在金光下折射出同样亮闪闪的颜色，原来她有一头金发。

　　以上，是她记忆中对于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当然，彼时，她甚至不知道远方一条黑线上挂着的那个刺眼的圆球是什么，也不知道那种浑身不爽的感觉叫做冷，更不知道她是一定要穿衣服的。

　　她从自己之前躺着的水晶棺材中翻出来，费了好大力气，然后腿一软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拍拍手上沾上的泥土，她发现自己的手掌是透明的，微微一点点，金光透过它们在地上投射出极淡的影子，就像透过她身后的水晶棺材一样。

　　她盯着手凝神一会儿，爬起来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一道高高的城墙，仿佛年久失修，到处都是破损的痕迹。城墙接连着左右两边大片的房屋，一直环成一个圈，而她就站在这个圈的正中央。

　　除了她，没有一个能动的。

　　她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城门上的红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剩下一层黑黑的铁皮，门上没有门闩，门却是紧闭着的。她抬手推门，没有反应，她再使劲，纹丝不动，再再使劲，她过去了，门却还是没有动。好吧，她穿越了――这扇门。

　　她想她大概是个透明人，就像太阳投下来的光一样，但是她又比它好，因为她――门也不能阻挡。

　　她出得城门，天边最后一丝光线也没了，四处黑逡逡一片，视线所及的地方，除了最远方一片墨黑的山之外，全是沙子和石头，或者低矮的草丛。她本来打算到处走走，可是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禁打消了念头。

　　风渐渐大了起来，金光带走了最后几缕温暖，她越发觉得冷了，眼皮也开始打架，于是回头，穿过紧闭的城门，回到自己的水晶棺材里，一倒下，神智全无。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一个白天，她穿过城墙往前走，直到走不动了，才发现了一棵金灿灿的树，比阳光还要耀眼的颜色，或者说跟她的头发一个颜色，于是她觉得它应该跟她有些什么关系，虽然它的“头发”看起来比她多很多。

　　她抚摸着它比她粗糙很多的“皮肤”，张开双臂抱了抱它，可惜它的“手”看起来长得有些高，不然也可以抱一抱她。她兴高采烈地围着它一整个白天，直到天边那轮红日再次降到地平线以下。这次她没有觉得冷，风很温和，身边这个大家伙的“头发”沙沙作响，她以为它在跟她说话，她兴奋得绕着它转了好几圈，虽然她完全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但是她很高兴。

　　天上出现好多亮闪闪的宝石一般的东西，大家伙的“皮肤”实在是粗糙得让她受不了，她靠着它的背又痒又疼，心里想着为什么它就不能像她一样呢？她数着天上的宝石，慢慢有些困，风渐渐大了起来，她应该回她的水晶棺材去的，可她舍不得走，于是找到大家伙背风的脚下一个窝窝，慢慢失去意识。

　　早上的阳光把她叫醒，她发现自己被埋在一堆树叶下面，揉揉眼睛，毫无意识自己身处何处，直到看到头顶纵横的枝桠，光秃秃的枝桠。她惊呆了，一夜之间，大家伙的“头发”全掉光了。她迅速地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她的还在，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她仰头望着秃了的大家伙，心里一阵难过，眼睛也很难过，眼角就有水珠掉了下来，抬手蹭了蹭，一颗晶莹的水珠，反射着天空的蓝色，仿佛盛着另一个世界，她于是又看着呆了很久，直到心里那阵难过消逝，也无意识。

　　她再也不想回去水晶棺材，那里越来越冷了，她守着大家伙很久很久，日日夜夜，还好不寂寞。大家伙的头发掉了又长，然后又掉，又长；天上的那个太阳和那一群亮闪闪的宝石轮流着出来看她，然后又向她倒过很多次很多次跟她眼里掉下来的一样的水珠子，虽然它们很猛，每次都砸得她有些疼，但是她也不生气，只是有一点，每次它们走后，大家伙的头发都闪闪发光，很是好看，可她的都黏在头皮上，虽然她看不见什么样子，但是很不舒服，不喜欢。

　　大家伙的头发黄了很多次很多次之后的某一天，她站在它脚下凝神仰望着那一片灿灿的金黄，想着还有几天它的头发又要掉了，这样再也不能发光、再也不能跟她说话、再也不能陪她头发湿漉漉，她一年一度的难过又再次降临了。眼眶里贮满泪水，瘪了瘪嘴巴，泪珠还没掉下来，地面一阵微微颤动打断了她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情绪，她转头向后望去，遥远的地平线上尘土高高扬起。声音越来越大，地面颤动得也愈发厉害了。她怔怔地望着，视线随着那一阵尘烟越来越近。

　　直到所有一切停止。

　　她微微仰头，看着几米外的一群男人，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能动的东西，就像她自己一样。他们坐在喘着粗气的马上，当然彼时她并不知道那东西叫做马，只是被当头的一匹喷出的腥气吓得往后一闪，在眼眶存了好久的、本是流给大家伙的眼泪就扑簌地掉了下来。头马上的男人，闪着寒光的头盔下，五官并不明显，但是她明显能察觉他与自己一般的轮廓，她呆呆地望着，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下巴，眼睛仍然一瞬不瞬地傻望着对面的人。

　　头马上的男人跳下马走过来，她才发现他比自己高出很多，他站在自己眼前，她就需要努力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还好他的气味没有马儿那么难闻，她心里想着，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靠近对面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同时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还好，他没有反应，只是如墨的眼眸一直盯着她的脸。她终于够到他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下巴，都跟自己的如出一辙。只是皮肤不像自己的那样好摸，她又反复蹭了蹭，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

　　男人的瞳仁颜色更深了，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她突然觉得有些冷，虽然阳光正烈。

　　她往他身后的那一群男人看过去，只有一个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都没有合上，眼睛里有大家伙的头发折射过去的金子样的光线，亮得吓人。她想跟他们打招呼，问问他们是不是要留下来陪她玩，再两天大家伙的头发又要掉光了，她会觉得很无聊。于是她像当初跟大家伙打招呼一样，抱住了眼前这一个，抬头晶亮亮的眼睛望着他的，里面全是欣喜。

　　男人后面一阵统一的吸气声，然后是长长的静默，没有人动。她有些疑惑，他们是会动的哦，不应该像大家伙一样笨笨的从来只会甩头发。她还没有将这个问题想明白，面前的男人就解下他自己披着的一块布，裹住她，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他扛着上了马，一阵欢呼口哨之后，马儿箭一般冲了出去。

　　她只来得及扭头再看一眼，甚至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大家伙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