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龙》药丸儿人

1、为龙（上）

　　001

　　大家都说苏青轩变了。
　　如今他守在龙神庙中潜心修行，祀奉神明，是村人视为珍宝的祭师，而这出变化，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小村久旱成灾，村长嘴边急出一串燎泡，给亡母曾是外族世袭祭师的苏青轩下了死令：去！去给老子求雨来！
　　村长的意思很明确，闲人苏青轩是村人献给龙神的祭品，不管龙神是要将他生吞还是活剥，不计后果，先把雨求下来！
　　苏青轩被委以重任的消息不胫而走，女人大悲，男人大喜，传说龙神喜怒无常，众人一致认为，身为祭品的苏青轩必然是有去无回。
　　而出乎人意料的是，苏青轩离村还不到半日，只见风云变幻，电闪雷鸣，于村人狂喜中，下了场持续三日的滂沱大雨，解了小村长久以来的燃眉之急。
　　村长令人将龙神庙修葺一新，又是放鞭又是舞狮，将平安归来的苏青轩当做活菩萨请了进去，希望他能专心祀奉龙神大人，保佑小村风调雨顺。
　　或许是苏青轩身上的光环太耀眼，谁也没注意到，自旱情得到缓解的那年后，苏青轩身边就跟了个总是穿着大长袍的姑娘。
　　若有心细的人问及，苏青轩就笑着答：“这是我阿娘家的小堂妹，淘气年纪，离家出走暂住我这里。”
　　听完苏青轩的解释，少女总会毫不留情咬在他手上，而下口的力度，通常和苏青轩殷勤应对的人有直接关系——若是前殿那拨别有用心的女香客，她能将苏青轩咬得眉毛直跳。
　　苏青轩哭笑不得：“三儿，女人最最重要的就是温柔大方，你这般凶狠，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少女眉梢一挑，眼睛微眯，提气大喝道：“大胆凡人！吾乃东海龙三殿下，汝为吾之祭品，怎可以下犯上！”

　　002

　　想当初，独自一人攀到山顶舍命求神，苏青轩也是存了死心的，却不想最后应他的祷告而来的小小龙神，竟是这么个活泼可爱的姑娘。模样俏丽，脾气火爆，跟想象中仙风道骨的神明实在差得太多。
　　眼下，少女斥责时口气微愠，挺胸背手，竟有几分尊神气度。
　　苏青轩并不畏惧，多情的桃花眼乌溜溜一转，伸手绕到龙三身后，揭起她拖到地上的长袍，眼神来回扫几下，笑得不怀好意。
　　少女见状，气势软了下来，一下便涨红了脸。
　　原来细看之下，少女穿得鼓囊的长袍里，居然藏着一条灰不溜秋的小尾巴！
　　“三儿，就你这跟小泥鳅似的身子骨，还自称‘吾’呢。等三儿化龙那天，我这祭品的性命纵是送给你也不算亏——”
　　龙三因遭苏青轩揭短气极，整个人飞扑上去，一口咬在苏青轩胳膊上不肯松口。苏青轩笑叹，这小尾巴龙年纪小小，倒是牙尖嘴利得很。
　　任她咬着，苏青轩伸手揉了揉少女柔软的发顶，嗓音低低：“三儿，你以为我愿意应付那些人吗？这不是都是为了替你求香火善缘？庙中香火若旺，你能享用的善缘就多，善缘多，灵力就更强，下次布云施雨，三儿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并非每个龙子龙孙一出生就有封神的资格，要待他们长大成人，历劫而过，化身为龙，才能真正入得九重云天，而现在的龙三，只是个靠吃善缘香火集结神力，尚未化龙的半吊子龙神。
　　为了祈雨，龙三强行催动还未觉醒的神龙之力，集云雨，引天雷，结果不外乎落了个元气大伤、遍体鳞伤的下场。
　　苏青轩亲眼见过的，施法之后，从少女衣衫上淌下的雨水是红的，她面色苍白，嘴上却不肯示弱：“这么点小事，我动动手指就能摆平！”
　　那一刻，苏青轩心中几乎波澜万千，有什么情绪就此被唤醒。
　　只要她在他身边一日，他便倾其所能护她一日，首当其冲，要使庙中香火旺盛起来，这才有了虔诚修行的祭师苏青轩。
　　苏青轩少时从父亲那里学过一些木活儿，雕出不少供香客许愿的桃木牌，木牌一文钱一个，除了村中俸禄，苏青轩的收入便又多了一份。
　　看到苏青轩没日没夜做木工，龙三不免心烦气躁，而当她“大发善心”提出用法术为他变出一堆木牌时，又被苏青轩好言婉拒了。
　　他活动因握笔刀而僵硬的手指，浅笑说：“这份钱，我必须得自己赚才行。”
　　专注的苏青轩让龙三觉得陌生，她忍不住想，懒惰凡人难得拼命的背后，究竟是为了什么。

　　003

　　大半年之后，苏青轩用庙中香火钱加上攒了许久的俸禄，买来一棵价值不菲的金丝楠木，继而躲在房中埋头做工，弄得神秘兮兮。
　　早存了好奇的龙三乘苏青轩不在，偷偷溜进他的工房。
　　房中弥漫着好闻的木香，细小木屑洒了一地，各式刻刀摆在桌上，初成雏形的木雕像上盖着黄绸布。
　　龙三抿了抿嘴，屏住呼吸，小步跳着上前揭了开来。随着绸布滑落，一座栩栩如生的女子雕像呈现在她眼前——
　　细长微佻的眉眼，挺直的鼻，娇美的唇，美丽到了极致又庄严到极致，明明不认识，却又透着诡异的熟悉。
　　这女子……是谁？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肯听说……”一声叹息在龙三身后响起。
　　龙三一头雾水，转头问苏青轩：“你这雕的是谁？”
　　苏青轩不着急回话，只晃着身子靠近，等离得近得不能再近了，俯下身暧昧地问：“三儿觉得这是谁呢？”
　　男子眼中柔情潋滟、波光流转，耀目程度堪比东海南珠，看得龙三忘乎所以，居然隐隐觉得，他费劲心思雕刻的女像，会不会就是自己？可自己……并不长那副摸样啊！
　　苏青轩放轻声音，在她耳畔诱惑道：“三儿，我雕的，不正是三儿么？怎么连这个也看不出来？真是枉费我一片苦心呐……”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长那样了！”龙三羞极而怒，从苏青轩身前逃了出来，一手指向木雕，反驳道：“你看这眼，这嘴，还有这、这……都跟我不像！”她本来是指哪儿说哪儿的，却在指向女像丰满的胸前时，气得说不出一个字。
　　苏青轩意会过来，笑得前仰后合：“那处不像，不急不急，来日方长。再说了，我不将龙女像往好看了雕，又如何能讨香客眼缘？”
　　龙神庙香火不断，灵力渐长的龙三在布雨时也能做到全身而退。
　　施法过后，大雨滂沱，龙三呆呆坐在院中听雨，苏青轩撑着油纸伞悄悄靠近，同她一道挤坐在长凳上。
　　见苏青轩将伞往自己这边送，龙□□手推回：“淋不着我。我又不是凡人。”
　　苏青轩执意二人共执，找了个像模像样的理由：“快些收起法术，万一叫旁的人看到了就糟了。”
　　龙三看向苏青轩，反常带了笑意：“你信不信，其实不用特意布云施雨，只要龙女哭一场，人间便会暴雨倾盆。我二姐以前一哭，都要淹掉好多地方。”
　　龙三从没提过家人的事，苏青轩好笑问怎么当姐姐的好哭鼻子。
　　“才不是好哭。龙女可是很难哭出来的！”
　　龙三显然喜欢这个话题，顺着苏青轩的问话说了好多，说她的二姐，东海二公主殿下，在历劫化龙以前，喜欢上了一个人间的男子。对于二公主非凡人一事，男子并不在乎，二人两情相悦后便按人间规矩结为夫妇。
　　苏青轩疑惑问：“为了短短几十年相爱就放弃化龙的机会，难道不可惜？”
　　“顺应天时，化身为龙，逢五百年一次，他们二人最初就约定好，待姐姐陪他好好走完人间一世，下一个五百年再化龙也不迟。这样的感情，真叫人羡慕呢……”龙三拖着下巴，撅起小嘴嘟哝。
　　“羡慕旁人做什么？”苏青轩伸手刮了她鼻尖一下，得意道，“看在三儿如此倾慕我的份上，我苏青轩就许你人间一世。只要三儿舍得下这次化龙的机会，我们也可以结为夫妇。”
　　龙三想不到对方会轻易道破她长久以来的辛苦掩饰，惊得冲出伞下，站在雨里，结结巴巴道：“你说什么！谁、谁倾慕你了？”
　　苏青轩拍拍身站起，不急不慢：“还说不是倾慕？若不喜欢我，怎么会乖乖跟我回小村庄？如果只是为了吃香火，去大山大庙岂不更好？承认喜欢我，有那么难么？”
　　龙三见苏青轩毫不害羞说着露骨的话，心中羞愧难当，慌得连避雨法术也失了灵，瞬间被淋成了落汤鸡。
　　他说的不错，她其实是喜欢他的，从最开始的时候。
　　那年酷暑，干旱成灾，齐山山巅上，男子一袭白衣，黑发如瀑，虔诚地跪在山顶祈拜，口中念着长长的祀词，温润的嗓音如波浪般撩拨着她的心房。她那时突然想起二姐曾说过的话，所谓真爱便是顺应心意，不因任何其他缘由，觉得自己一颗心全愿意给他，那便是他了。
　　“你不在乎我是龙吗……”龙三面如火烧，小声嗫嗫，问话全隐在了落雨声中。
　　苏青轩含笑扔下油纸伞，走进雨幕，不多时也青衣尽湿，展臂将龙三抱进怀里，“三儿，你不会当真认为这么久以来我为你做的一切，只因为你是龙神吧。嗯？”
　　油纸伞跌落在地，浅青色伞面上缀着的几朵海棠在雨中含羞绽放，俏丽十分。
　　龙三觉得自己大概永世也忘不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也是比较早期的一篇，读起来……好淡好无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