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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遇旧 ...

  •   悄悄退出乾清宫大殿,小螃蟹慢慢走向绛雪轩。一阵秋风吹过,颇有些凉意,她不禁把脖子缩到了领子里,双手也笼在袖子里,低头走路。
      明天去曹寿家抄家,多了赵攻可就麻烦了。这位大人素来以严格苛刻、铁面无私而闻名于世。有他在,不仅会大大增加她在曹家寻找各种秘密档案的难度,甚至还有可能根本不让身为女官的她进入曹府大门。不过,赵攻的存在倒可以为她洗脱嫌疑,至少,不会有人相信她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弄到曹府里的秘密。
      唉~麻烦!

      就这么想着心事,小螃蟹不知不觉地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人一下子扶住了她,又立刻退后了一步。就在这一瞬间的接触里,小螃蟹发现那人的身形很结实,却隐隐带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抬头一看,是魏王祁澈。
      祁澈低下头,眼神专注而探究的看着小螃蟹,似乎想看出什么来;小螃蟹也睁大眼睛看着他,脑袋却木木的不在状态。
      半晌,祁澈叹了口气,说:“走路要小心。”
      小螃蟹呆呆地说:“哦。”绕过他,继续走路,继续想心事。
      身后传来祁澈的声音,有点压抑愤怒的不满,又有点无奈的郁闷:“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回江南?”
      小螃蟹头也不回:“快了,表着急。”

      寒风吹下几片黄叶,黄叶落到小螃蟹的头上,一片恰好挂在前刘海上,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太冷了,不想伸出手来摘下它,她顶着这片树叶走进了绛雪轩。

      癸巳年壬戌月辛未日

      宜:嫁娶裁衣冠笄合帐祭祀 出行安床 移徙 塞穴入殓破土移柩安葬
      忌:开市出行栽种置产词讼 安门掘井开光

      今日不宜出行。

      小螃蟹从帘幕重重的碧油宫车上下来,扶着米女的手,慢慢走向曹寿府大门,宣德帝身边的小红人内侍小宝笑吟吟的在前指引。曹府门口几名禁卫军和锦衣卫见了她们忙躬身行礼,推门让她们进去。
      院里一片狼藉,几队禁卫军在头领的带领之下搬着各种箱子柜子橱子古玩字画器皿跑来跑去。台基高处一个披蟒袍服玉带的中年男人坐在那里,翘着腿喝茶,他身边一名家仆模样的人不停的指手画脚吆五喝六,又大声嚷嚷道:“小心点小心点,这都是赃物,要没入国库的,弄损了一件,就拿你的俸禄来赔!”
      小宝回头冲小螃蟹笑笑:“那就是国舅爷了,姐姐,咱们去见过他吧?”
      小螃蟹点点头,随着小宝走到了高才跟前,向他行礼。高才见了小宝倒也客气,连忙放下茶杯命人搬椅子来请他坐下。
      小宝连说不敢当,又指了指小螃蟹,说:“这位是宫里的仇女史,替楚王爷来参加查抄的。”
      高才向小螃蟹看来,小螃蟹也看清楚了他。
      这个男人不算很丑,甚至可以说是面目英俊,虽然现在老了,可年轻的时候说不定也能迷到过几名少女。毕竟嘛,他是那个大美人高皇后的兄弟,有那样的姐姐,他也不可能长得太对不起观众。
      但是,他长得很猥琐,非常的猥琐,非常非常的猥琐,特别是他现在看小螃蟹的目光,猥琐至极。小螃蟹来的时候就估计到今天曹府恐怕男人不少,因此,为了避嫌,特意带上了一顶宽沿垂幕珠帷帽,用长长的帘幕遮住脸。从帘幕中看出去,外面模模糊糊的,可是这个男人的目光依然猥琐的让她无法忍受,他甚至还向她走来,说是天气热,要帮她摘下帽子。
      小宝立刻机灵的挡在了她面前,巧言设词将高才拖走。
      看见他们走远,小螃蟹吁了口气,这时,米女扯扯她的袖子,轻声说:“你瞧这国舅爷,眼珠子白多黑少,胡须稀稀拉拉,听说他和皇后娘娘是一母所出,他怎么就能长得那么猥琐?”
      小螃蟹撇撇嘴:“可不是,要是他刚才再走近一步,我真要控制不了扁他的冲动,从没见过长的这么欠扁、这么猥琐的人。”
      她俩又相对翻个白眼,耸耸肩,避开国舅爷所去的方向,四处溜达。在后院里,问明了曹寿书房的所在,小螃蟹和米女走向那里,打算发掘点绝密资料。
      方才走到书房门口,一个锦袍官员匆匆出来,正巧和她俩相遇,那人愣了一下,大概看出她们穿的是宫装,他向后了一眼,低声说到:“这里是禁区,两位请离开。”
      米女高高的扬起头:“我家小姐是皇上亲点的钦差,代表楚王爷来的!”那名官员听了这话,摇了摇头,立刻快步走开。
      书房里却闻声走出了一个人。这人亦是锦袍玉带,只不过他的锦袍是打补丁的锦袍,玉带是黏胶粘上去的碎玉带。
      如此清廉刻苦之人是谁?
      不是别人,正是朝中清流之首,文官集团中的异数,百名言官中的第一人,左都御史-----赵攻赵大人。
      赵攻一见是两名女子立在门口,马上皱起了眉头,他转过脸去,对一名身着青袍的低级官员说:“张大人,速速清退闲人!”
      那个张大人忙跑来命她们出去,米女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张大人转头看向赵攻,赵攻不理会他,重又坐在案边整理封存文档,张大人无可奈何,只得说:“请女史至前院稍坐,此处灰尘狼藉,不适宜久待。”
      小螃蟹微微一笑:“小女子只在边上稍坐,不会妨碍大人们的。”说着便走了进去。
      赵攻立刻站了起来,脸冲着那个张大人,厉声喝道:“张京盛,你身为正六品京官、都察院留守怎能玩忽职守,任由无知卑贱的女流之辈妨碍公务成何体统,快宣军士把她们叉出去!”
      在米女挥拳揍上这位赵大人的鼻子之前,小螃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笑嘻嘻的对张大人说:“这么说来,小女子在此会妨碍各位大人的公务,这可是小女子的不是了,小女子告退。”
      走到门前,她又回身笑对张大人说道:“小女子听说古代的圣贤为公处事专心之至,纵使刀斧之利,美色之艳亦不能动其心志,因此有‘史书崔抒弑其君’‘柳下蕙坐怀不乱’等美谈流传至今,今日小女子特来,也是为了瞻仰皇上口中的贤明臣子御史台的赵大人张大人的绝世风范。不过,可惜……”
      那张大人汗如雨下,忙问:“敢问女史,可惜什么?”
      小螃蟹笑而不答。
      赵攻头也不抬:“张大人,送客。”
      走出门,米女依然愤愤:“这个赵大人,真是铁板一块。”
      小螃蟹看着书房的门,笑笑:“确实是块铁板,可天下哪里会有我东海小螃蟹爬不过去的铁板?!”
      米女大奇,瞪着她:“有办法了?”
      小螃蟹说:“临出门的一瞬,我瞧见他抬起头了,听了我那番话,一般的官员都会很惊恐愤怒,可他的表情却不似在生气哦。”
      米女气馁:“这有什么用?”
      某蟹眯起眼睛,鬼鬼的奸笑:“你忘记啦,这个大铁板赵攻赵大人当年可是冬儿姑姑石榴裙下之臣哦,嘿嘿嘿嘿……”
      米女依然疑惑,却也傻傻的跟着:“嘿嘿嘿嘿……”

      癸巳年壬戌月辛未日

      宜:嫁娶裁衣冠笄合帐祭祀 出行安床 移徙 塞穴入殓破土移柩安葬
      忌:开市出行栽种置产词讼 安门掘井开光

      今日不宜词讼。

      九月廿八日午时,距十月初一太后寿诞仅剩两天零九个时辰。
      廿七日,宣德帝下令必须在太后寿诞之前了结曹寿之事,那么,必须在这三天不到的时间里迅速查清曹寿执掌东厂数十年里的累累罪行。
      时间紧迫。
      虽然如此,原本在曹府书房里仔细查看并且封存曹府帐簿和文件的左都御史赵攻赵大人还是蓦然分心了,本该伏案办公的他信步踱出书房趋向后院。
      在后廊下赵攻偶遇了两名从前院跑来躲懒的军士,他们远远望见这位铁面言官赵大人,顿时面色如土,身如筛糠,忙爬下叩头,请求赵攻赎罪,可是赵攻居然只是挥挥手便让他们去了。二人如释大祸,虽有些疑惑赵大人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却也不敢多言,立刻跑回去努力抄家。
      只是其中胆大的一人按耐不住心里惊异之情,临走时偷偷歪头瞄了赵攻一眼。令他大为诧异的是,这位以严肃认真、一丝不苟而闻名于朝野的正统言官赵大人竟是一副心不在焉之状、满脸恍惚之色、目光朦胧迷离。这个发现立刻吓倒了他,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得连滚带爬地迅速离开。

      对这个惊人发现他私下里想了几日,翻来覆去却依然想不明白,于是在几日后的夜里他把这件异事告诉了一同值班的同伴,所有的人闻听此言均是哈哈大笑,纷纷嘲笑他是吓得眼花了,一同躲懒的同伴也大笑,还告诉众人:“那日我一看见来人是那位赵攻赵大人,立时就尿裤子了,可没想到这小子比我还逊,居然出现幻觉了,哈哈,看你小子平时老是装个威风盖世的好汉样子,吓唬旁人欺世盗名,原来比我还不如。”这个胆大之人羞愧得无地自容,从此绝口不提那日所见,也再不敢自诩英雄好汉。

      赵攻直走到后院的紫藤花架下方才住脚,他抬头看去,天时已近十月,紫藤花架子上满是黄叶,一朵小花也无。他心中恍惚疑惑,北方天气寒冷,比不得南方,不过才九月天这紫花就已凋谢怠净了,可是方才那淡淡的紫花香气却又是从哪里来的?那伴随香气一同传来的遥远的银铃般的笑声怎么也同紫花一同消失了?
      他站在花架之下,悄立半晌,只觉心底深处一点陈旧的痛又慢慢浮了起来。他垂下头,双目紧闭,眉心拧结,只待那锥心的疼痛自行消散,方才离去。
      片刻之后,当他转过身去,却蓦然见到眼前紫花架的尽头之下竟立着一位少女。
      少女紫衣长裙,窄裙宽袖,秀发披拂,束于肩下,一身装扮虽极美,却颇异于明人时世装束。
      赵攻大骇,连退三步,口中几乎蹦出一个多年不曾提起的名字:“冬……”可他又立刻紧闭双唇,只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女。
      这时,从缠结盘绕的紫藤花树后传出几声轻柔悦耳的笑声,赵攻没注意到树后也有人,不由得大惊,忙定睛看去,却见树影橦橦,看不清人影,他正自思量,只听树后的人又笑说:“我就说人不可能单腿瞑目立上半个时辰,你为什么要和我辩呢?那么,你立吧,我来计时。”
      赵攻一听此言,如同五雷轰顶,眼中依旧盯着那名少女,脑中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九月的午后,自己也曾站在江南赵府里的紫藤花架下,陪伴一位少女。那少女也因为不相信人不能单腿瞑目立上半个时辰,非要亲自尝试一下,又固执的拉着自己做见证人。
      眼前的少女不作回答,只是慢慢的盘起一条腿,用手扶着,又慢慢闭上了眼睛,娇憨天真的脸上满是坚定固执的神情。这时,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脸庞,发丝被风吹起,半遮半掩使人看不清她的容颜,但那种少女才会有的纯洁的执着依稀可见。
      此刻,在赵攻眼中,眼前的少女和当年的少女已经完全重叠在了一起,他已经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只觉眼中泪水不由自主地悄悄流下,模糊了眼前之人、眼前之景。他侧过脸去,重重擦拭脸上的泪水。
      拭干了面上的泪水,赵攻狠狠心,打算举步离去。可就在此时,树后的少女已走到了他的跟前,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笑说:“先生,我要去收拾衣服,您能不能给我们做个见证?”

      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午后,也曾有个人像这样软语温言的恳求过赵攻。
      “攻哥哥,星哥哥要绘制海图,教哥哥要整理公文,你能不能给冬儿做个见证?”

      见赵攻不言,少女扭着身子,开始摇晃他的袍袖:“先生,好不好嘛?拜托您啦!”

      “攻哥哥,好不好啊?拜托你啦!”

      “先生!”

      “攻哥哥!”

      赵攻依旧一言不发,只瞥了眼那单脚独立的少女,心里打算着:只看一眼,只再看一眼,再看一眼之后就立即拒绝、迅速抽身离去。可那少女大约是无法支撑了,已经摇摇欲坠,他眼看不妙,忙赶上前扶她,可那少女立刻推开赵攻,背过身去,又扶腿立定。
      赵攻摇摇头,只得守在一边。他的眼神茫然;似乎是在注视着少女俏丽的背影,飘扬在风中的发丝;又似乎穿透了这名少女,看向远处某个不可重现的时空。
      此时此刻,他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也不可能注意到,就在他近身扶抱那名紫衣少女之时,她已悄悄将他腰间的钥匙与令牌偷偷摘了下来,又轻轻塞到另一少女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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