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只合尊前老》暧阡阡

3、惜别离

　　“洛阳的花儿真美！”如年还在回味那场盛大的花会，在接下来的有生之年里，她应该再难看到这样的胜景了。
　　她问郎甫都去过哪里，他说去过的地方太多太多，江南江北，已经记不清了，偶尔脑子里会浮现起在某处看到的人和发生的事。
　　“不过，有个地方我倒是永远不会忘记。”郎甫此刻回忆往事的神情，是少见的温柔与微笑。
　　这让如年也不禁期待起来，“是哪里呢？”她所到过的，也只是江南一带，还有这几个月跟着郎甫一起走过的中原地带。
　　“千灯。”
　　如年捂着脸嚎啕大哭，她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何况面对郎甫，她押上了一生。千灯，这个充满诗意的名字，每个演员都渴望过，如同圣地一样的存在，他们的相遇也从这里开始。
　　她竟然在所有人都向往的最高殿堂上，完成了她的最后一次谢幕，从此再没有甘当绿叶的如年了，她的人生由她来主演。生命里有了一个最重要的人，他会提着锋利却不显光芒的长剑，守护在她的身边。
　　郎甫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因为一路风餐露宿疏于保养的关系，没有像以前那么柔顺黑亮了，但他早已习惯这种感觉。如年会撒娇会装柔弱，但是难得的，她骨子里的那种刚硬从未消失。
　　如年抹去眼泪，开口问道：“以前都是你指哪儿我们就去哪儿，这回我做决定，咱们去长安城怎么样？我想看看，国都到底是怎样的高贵！”
　　“对不起，恐怕要留你在洛阳了。”郎甫打听到消息，起义军已逼近洛阳，准备直取长安，他做不到淡然置之，颤抖的内心告诉自己，不能再等了。
　　如年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不知道自己该是装作平静，还是大哭大闹，前者她做不到，后者也不屑于做，只能静静流泪。她猛地点头，他的心愿她都懂，她不会阻拦的。
　　她投入郎甫的怀抱，哽咽地说：“谢谢你带我来看这么漂亮的花，我从来没有那么欢喜过，从来没有。”她停顿了一下，闷闷道：“你给我买一盆花，要贵的，大气的，要比你以前送我的东西贵上千倍百倍，现在就买！”
　　郎甫留下了一盆牡丹，头也不回地走了，除了拿走必需的银两，所有的一切，包括一直不离他左右的那柄剑，都一并留给了如年。
　　唇上轻啄的温暖还在，可是人却不在了，如年捧起花盆朝着与城门相反的方向走去，既然当初能等三个月，这一次为什么不能？她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等。

　　如年在洛阳的一家清吟小班做了个教身段师傅，虽然世道混乱，但青楼仍有不少贵客前来，只为论诗品酒，权当苦中作乐。她庆幸于这是一个上等的妓院，小娘子们卖笑不卖身，为人并不媚俗，她这个做师傅的平时的教授并不困难。
　　听说起义军前进到了潼关，又听说退回了秦州，如年也不知道该信谁的好，即便知道军队到了哪里也没有用，她始终得不到郎甫的确切行踪。她有时会痛恨他的担当，可是下一刻，却会为他骄傲。每天总是过得揪心矛盾，其他花娘也纷纷劝她想开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八月，这场战争还在继续，双方折损了不少兵力，却仍强硬地对抗着。
　　如年接受了别人的劝慰，也不再执着郎甫的消息，每天教完课，回到自己房里就开始摆弄她的牡丹花，淡黄半透的花瓣看起来颇有些小家碧玉之气。其实她也知道，照他们那时的经济状况，哪里买得起又贵又大气的花儿呢？
　　买回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后来小班里的一个老花匠说，这是金玉交章，成花率并不高。如年不在意，有花开就有花谢，反正今年开过了，明年不开，那么就等后年好了。
　　可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地想念，但脸上再没有显露过，青楼里唱唱情曲还行，真论相思的话，未免太过幼稚了。
　　他在做什么呢？
　　其实郎甫的每一天过的跟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练兵便是行军，要真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主将曾经崇拜过他吧！这话听着可笑，魏将军却信誓旦旦说这绝对是事实，当年还在南方时，他们便见过了。
　　魏将军开怀大笑，惋惜地问道：“你当真不记得了？我可是向你出过拳头的。”
　　郎甫努力地回忆，还是想不出，只好回答：“真记不清了，跟我打过架的人太多了，当时年轻气盛，常常三句不和就出手，平白辜负了一个侠字。”
　　魏将军把他的大刀送给郎甫，赞赏地说：“有勇有谋有仁有义，没有人更比你担得起这个侠字，我会找个机会将你送上前线。”
　　郎甫双手接过大刀，恭敬地送魏将军离去，一位主将把他心爱的兵器送给了士兵，还能有比这更鼓舞军心的事吗？
　　他回到帐篷里，一个人呆坐着，其实他失策了，把所有东西都留给如年，却忘了向她要一件东西做纪念。军中同袍多多少少都留有一两样睹物思人，他倒好，自己对着天空发呆。同帐兄弟嘲笑他，说肯定是家里的那位不同意他来参军，所以一气之下一刀两断，东西半点不留。
　　才不是！郎甫在心里否定，如年太同意他，太懂他了，懂事得让他无地自容。